阮寧漸漸長開,也不像往常那樣隻綰兩個包子,身邊的三個一等丫鬟都是跟她一般大的,也不會綰那些花樣繁多的發型,阮母就將自己身邊的一個大丫鬟繡芍給她送了過去。


    阮寧覺得這個名字不好聽,恰好身邊的三個大丫鬟名字裏都有個顏色,便給她改名白芍,剛好湊成兩對兒‘青紅’‘白墨’。


    白芍今日給她綰了個垂鬟分肖髻,頭發都斜紮在一旁,露出白嫩的脖頸,前麵留著些細碎的劉海,倒比兩個包子添了幾分明豔秀氣。


    阮寧站在西洋鏡前左瞅瞅右瞅瞅,雙手捧著腦袋晃了晃,笑道:“多虧祖母把白芍給了我,這手藝實在是妙極,才多長時間就綰成了,比我身邊哪個都得用!”


    “姑娘再說這話,倒不如把我們打發出去,也好過被人嫌棄!”紅玉正鑽在櫃子裏給她翻撿著衣服,聞言嗔了兩句。


    阮寧站在鏡前,由著她給自己套了衣裳,上身白色交領中衣,下身白色百褶裙,外套鵝黃印花綢緞褙子,愈發嬌美可人。


    白芍上前給阮寧整理了一下發髻,瞥見她皮膚奶白如同上等的羊脂白玉,竟連毛孔都看不出來,笑道:“怪道老太太這麽喜歡姐兒呢,這麽個可人兒,也不知將來會讓誰得了去!”


    “自然是個玉樹臨風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寬肩窄腰的美男子了!”阮寧嘚瑟的一口氣兒說下來,惹得屋裏丫鬟一頓大笑。


    紅玉在一旁抱著阮寧的披風,覺得好像有什麽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


    收拾打扮完畢,她便帶上紅玉白芍兩個朝著祖母處去了。


    阮母今日穿了一件金邊玄色團壽織金對襟披風,莊重貴氣,坐在大廳正中的太師椅上,周圍站著一群姑娘媳婦,正圍著她說些討巧的話兒,逗得她哈哈大笑。


    阮寧過去行了禮,引得許多夫人都往她身上瞧,眼裏露出驚豔之色,見老夫人招過她把她摟在身邊,便知道這是國公爺的嫡女了。


    有個模樣喜慶的媳婦打量她道:“哎呦呦,這如花似玉的小臉兒……果然隨了爹娘的好相貌,便是在貴女如雲的京城裏怕也能排的上頭幾號了!老太太,您可不早點兒尋個姑爺?我家那個還等著呢!”


    阮母啐她一口,“好你個伶牙俐齒的!你那兒子多大,我們家寧姐兒多大?不說該不該尋媒,便是到了年齡我也要多留她幾年!”


    阮寧佯作羞惱紮進阮母懷裏,小身子扭了兩下,“祖母,可別說了……”


    “害羞了呢這是!哈哈哈……”一群女人起哄著笑起來,便也知道這位三姑娘真真兒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寶貝,不由都留意起來。


    又在阮母身邊依偎著坐了一會兒,還不見阮宜姐妹幾個過來,不由心裏奇怪,便跟阮母小聲說了幾句出去了。


    剛走至一個大水缸旁邊,忽見阮宜麵色不善地帶著兩個丫鬟轉過來,臉色漲的發黃,眼瞪得賽銅鈴,手絹被她撕扯得不成樣子。


    阮寧看出她是真動了氣,不是平常的耍小性子,上前走到她身邊訝異道:“這是怎麽了,氣成這樣!”


    阮宜深吸了兩口氣,努力讓自己平和下來,才開口:“阮宛那小蹄子,就會趕上這種時候給我尋不痛快!上次已去我那兒拿走了個點翠,可不滿意?剛才又去跟我要象牙梳!我不給她就哭鬧到父親那兒去,說我仗著身份年齡欺負她!天可見的,我竟被父親罵了一頓,說我小氣自私,還讓我讓著她!到底是他身邊養大的,我如何也比不上的!”


    這屬於家庭內部矛盾,阮寧一時也無法安慰,隻提醒她:“廳裏現在來了許多夫人小姐,你母親也在那兒,你可快扭過來吧,迴頭再與她算總賬也不遲!”


    她聽了,也隻得暫時壓下怒火,到了廳堂跟前兒,麵上揚起一個得體的笑,邁著小步子走進去了。


    到底是這麽多年訓練出來的。


    此時廳裏已聚齊了來拜壽的小輩兒,按照輩分排開,給阮母磕了頭,又得了些零花錢,眾人就簇擁著去戲園子了。


    這樣的場合不過拉拉家常看看戲,阮寧對這兩樣都不感興趣,便帶了丫鬟出去尋樂子。


    到花園子時,迎麵卻見範景同走過來,阮寧正準備從旁邊拐過去,他驀地開口了:“你父親剛才叫我去前邊喝了幾杯酒。”


    阮寧聽著他的聲音不對勁兒,抬眼看去,果見他麵色微紅,眼神迷離,一副喝多了的樣子。


    於是挑了挑眉,“如何?”


    他看向阮寧,沒了平常的冷漠疏離,唇邊忽地氤氳出一抹笑來,似寒冬綻了芳華,料峭生春,“祖父說官場黑暗,過幾年就要帶我迴老家去……可我現在準備留在京城,考取功名。”


    “那又如何?”阮寧仍是不解,這範景同……今日著實不對勁兒。


    他凝視著阮寧,眼中忽然起了一片朦朧,“到那時,我便配得上你……”


    一刹那周圍幾乎鴉雀無聲,阮寧屏住唿吸,腦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看著他,良久,結巴道:“我,我不用你配得上……”


    他卻誤解了她的意思,隻堅定地搖著頭,“配得上才能娶你,你信我。”


    阮寧幹笑,臉上的肌肉莫名抽搐起來,“我不用你娶……”


    他晃了晃神兒,迷蒙著眼正欲開口,一聲嬌喝傳了過來,“三姐姐——”


    幾人一齊看過去,阮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臉上難得堆了笑,規矩地行了禮,笑問範景同:“範公子在這裏做什麽,可與我也說說。”


    “沒什麽。”他擺了擺手,臉上紅暈仍未消散,看了一眼阮寧便掉頭走了。


    待他清瘦的背影完全消失,阮宋才卸了滿臉的笑,片刻換了副臉色,“我想同姐姐說些話,可以嗎?”


    阮寧凝視她片刻,見她眼中冷意一片,揮手讓處於呆滯狀態中的紅玉白芍迴去了。


    “你想跟我說些什麽?”


    阮宋隻瞪視著她,片刻,開口質問:“姐姐也是公門貴女,如此同外男私會,成何體統?虧你也是在京城長大的,竟連這點都不知道,傳出去也不怕汙了國公府門楣!”


    “私會?”阮寧氣笑了,“那便私會吧。那你呢?你又是以什麽身份什麽立場來指責我的?家人?”又頓了頓,看著她的臉色慢慢漲紅,懶懶道:“你若是看不順,就將我‘私會’之事捅出去,到時候父親必定會將我嫁給姓範的,索性他青春正盛,前途大好,我形容美貌,出身尊貴,倒也是一對兒。”


    “真真兒不要臉!同那些下作娼婦有什麽區別!這話也是你一個女兒家說得的?”阮宋氣得身子發顫,咬牙怒視著她。


    阮寧輕笑一聲,“我記得你自迴到國公府,同我說過的話不過十句。這倒好,不知是看在誰的麵子上,倒教你抬舉我了。”


    第35章


    阮宋聞言,漲紅的臉偏開一邊去,帕子仍攥的死緊,阮寧繼續,“你就算不喜歡我,也得分清是非曲直。剛才我分明沒招惹他半分,是他先說了那堆莫名其妙的話,你卻先上來對他好言好語,再對我拔刀相向。你一向自詡清高,這可是你占理了?我原本不討厭你,因為你還分得清,如今看來,果然腦子被衝昏了。”


    “阮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


    她臉色一白,看向阮寧,她麵上已變成一片寒意,“你要是喜歡,就大膽的喜歡,想要什麽,就大膽地說出來,要藏起來,就好好的藏著,別讓那點心思窩在心裏變質了,最後惡心了別人還惡心自己!”


    說罷,轉身就走。


    她怕自己再不走,會控製不住上去把阮宋掐死。


    輸人不能輸氣勢,要是動手,可就太不美觀了,她覺得自己剛才很有氣勢,恩。


    “阮家小妹。”拐過小徑,花木蔥蘢間,冷不丁像是有人叫她,她覺得這聲音頗為熟悉,驀地睜大眼,心開始撲通撲通跳,轉身看過去,果然是那人。


    他穿著月白錦袍,負手而立,五官俊朗如皎皎天上月,朗朗山間泉,周身天然一股尊貴氣息,帶些少年郎的明朗生機,眸裏似含了萬千璀璨星光,閃得阮寧心花怒放。


    一股熱氣莫名地自下而上竄到腦袋上,剛才的氣勢慢慢從頭頂蒸發離體,阮寧背著手揪著帕子,衝他幹笑起來,“好巧啊……”


    她臉上酥紅一片,襯著白玉似的肌膚渲染開來,玉白小巧的鼻頭精致嬌俏,跟剛才威風凜凜的小姑娘形成鮮明對比,倒顯得愈發可愛,陸澤忍住想上前捏她臉蛋兒的*,揶揄道:“上次我隻道你是個貪玩的小丫頭,沒想到竟這麽厲害,今日倒叫我大開眼界了!”


    “我一點都不厲害!”阮寧妄想狡辯,可看見他的眼睛,忽然泄了氣一般,嘟囔道:“好吧,我挺厲害的……可誰叫她不分青紅皂白罵我呢?”


    陸澤輕笑起來,阮寧聽著他山泉般低沉悅耳的笑聲,忽然心裏一癢,“……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麽生氣?”


    他挑了挑眉,“願聞其詳。”


    阮寧腳尖在地上蹭了蹭,盯了半天腳尖終於鼓足決心,抬頭看著他,“她以為我喜歡姓範的小子,可我不喜歡他……我有喜歡的人。”


    她嘴唇一張一合,唇瓣粉潤嫣然,讓人移不開眼。陸澤看著不及自己胸口高的小姑娘,聽見這句話,心中忽地一動,唇角的笑凝住,“誰?”


    “說來你也認識……”阮寧也不答他的話,又低下了頭,喃喃道:“他的聲音很好聽。”


    “他長得很好看。”


    “他……”陸澤聽著臉色越來越黑,忽聽小姑娘頓了半天才道:“……他送了我二哥哥一頭野豬,我也不知道是看在我祖母的麵上,還是我的麵上。我就自戀了一下,畢竟我們共患難一場呢……”


    他一頓,心裏湧上一股奇異的感覺,麵上蔓延出笑意,“想必是你吧。”


    阮寧唿吸一滯,嘴角不自覺地帶出笑來,“……其實我剛開始見他隻覺得驚豔,後來發現他在別人眼裏跟在我眼裏是不一樣的,便愈發留了意……誰知越留意,便越覺得喜歡……”


    陸澤看著她一副癡癡的傻樣,忍不住起了壞心笑問:“倘若那人不喜歡你呢?”


    空氣突然安靜,阮寧直愣愣地抬起頭,安撫住自己七上八下的心跳,眼角微微下垂,有些委屈,“若是他不喜歡我,我傷心一陣子倒也罷了,也不會死磨硬拽,這世上的好少年多的是……剛才還有一個……”


    陸澤忽然無言以對。


    “不過想必他是喜歡我的,他的名聲已經壞透了,大家都覺得他不好,除了我還有誰願意要他呢……”


    “……你說的有理。”


    ……


    阮寧迴了戲園子,阮宜正同阮宛並排坐著,見她過來,便把她拽過來塞到中間。


    “你怎的又跑出去了?剛才瞧了大半天也沒找見你,阮宋那個勞什子的也不知去哪兒了,可真是稀奇……”


    阮寧捏著腰上小荷包裏的東西,嘴角不由扯了起來,耳邊依稀還留著那人的話音——


    “這塊玉佩仔細拿著,若是你及笄了還沒丟掉,他就來你們府上提親。”


    她低頭抿唇笑著,也不覺得戲台子上的人唱的難聽了,索性她也聽不見,連阮宜咬耳朵的話也沒聽見,兩耳朵塞滿了陸澤的話,滿腦子都是星星和煙花。


    阮宜見她發癡走神兒,扯了扯她的袖子,“快迴神兒了,你個癡丫頭,又幹什麽去了?來了這麽多官家夫人,也注意著自己言行儀態。我母親說了,這種場合最好老老實實待著,指不定這群女人中的一個就是你將來的婆婆呢!”


    阮寧被她扯醒過來,聞言腹誹,她未來婆婆不在這兒呢,尋常人也見不著啊。


    麵上還是誠懇地同意,“你說的是,我也發現了,你看你娘在幹什麽?”


    阮宜聞言看去,秦氏坐在老太太身邊,沒朝戲台子上瞥半眼,倒是茶杯帕子輪著換,擋了滿滿一張臉。她一向熟知自己娘親,便知她這是打量著戲園子裏諸位夫人呢!


    不由羞紅了臉。


    阮寧看著二嬸隔著茶杯帕子仍如掃描型探照燈的灼灼眼神兒,不由暗歎,果然是個有娘的,不用瞎操心。像自己這樣沒正經娘親的,還得自己真身上陣尋親事……


    阮宜又小心湊過來,“那丫頭搶我東西,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要是把她趕迴去,她又要跟父親哭訴,讓我挨一頓訓斥。你主意多,幫我想想辦法唄!”


    兩人一齊瞧過去,阮宛正坐在長桌那頭,輕晃著腦袋聽戲,頭上正戴著從阮宜那兒討去的玲瓏點翠,上麵小巧的金絲珠子隨著她的晃動搖擺著,晃得阮宜咬牙切齒。


    兩人又轉迴頭來,阮宜呲著牙道:“看見沒,瞧把她嘚瑟的!我娘也給她打了首飾,都是簇新的,她偏生要戴這個出來慪我!”


    阮寧萬分同情她,道:“她是個上嘴皮挨天,下嘴唇著地的,我主意再多抵不住人家臉皮厚啊!你要是實在不痛快,別從她那兒找臉子,到底還在你父親那兒。她愛裝窮哭爹,你也別整日盛氣淩人的,這麽一對比,愈發顯得你欺負人了。”


    “似乎有些道理,到底局外人瞧得清楚些……”她低頭喃喃,下一瞬又咬了牙,“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阮寧搖搖頭,“你怎麽不跟你娘學著點,可不比我這個半拉子強多了?”放著現成的宅鬥大師不用,真真兒是極浪費的。


    阮宜扭了扭身子,偷瞧了眼秦氏,“她要是知道我被阮宛這麽個小丫頭製住了,保準要罵我沒出息……嗨,她老拿大姐姐跟我說教,可也不是誰都無師自通的呀……”


    阮寧噗嗤一聲笑出來,這邊阮宜也打定了主意,迴去就找秦氏告狀,被罵一頓就罵了,到底還得給她出氣。到時候就看父親母親最終哪個能得勝了。


    這廂唱完了幾出戲,眾人該散的也散了,阮宜氣勢洶洶地隨著秦氏迴去,阮寧捏著自己的小荷包晃迴了百花苑。


    白芍紅玉正在院裏大眼瞪小眼,幾個丫頭圍著她們七嘴八舌地詢問也不出聲,都道這是出了什麽事,又為什麽自己跑迴來了。


    阮寧見狀,揮散了一幫小丫頭,將兩人叫進了屋子裏。


    白芍近些日子才過來,摸不清狀況,正斂著眉頭苦想,這是私定終身呢,還是一廂情願呢,要不要去跟老太太說一聲呢?


    紅玉則是呆愣著,大腦飛速運轉,想著自家小姐什麽時候又勾搭上了範家公子,她怎麽也沒印象?


    阮寧咳了一聲,兩人都迴過神而來,眼睛緊緊盯著她。


    她不自在地眼神兒偏了偏,“那個……我同姓範的接觸良少,剛才的事我也不知是什麽緣故,不過千萬不能說出去,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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