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都到齊了,一一落了座,她往席中掃視了一圈,笑著點點頭,舉起酒杯道:“承蒙祖宗庇佑,天威浩蕩,我阮家子孫被點了探花郎,才有機會發揚門楣,為國效力。各位今日前來祝賀,也是給我們府裏麵子,我先敬諸位一杯!”


    說罷,仰頭將酒一杯飲盡,把酒杯放在麵前長桌上,麵色酥紅。


    老太太今日是真高興。


    下麵的人瞧出來了,都很給麵子,讚阮母好酒量,讚阮家子孫有出息,紛紛舉起酒杯,附和著喝了酒。


    阮母靠坐在墊了錦緞坐墊的梳背椅上,一手搭著扶手,一手疊在腹前,笑道:“我年少時也是愛讀書的,雖不及爺們兒那般飽覽群書,在真兵麵前充個假秀才也是可以的。”說著瞧了眼席中神色不一的各人,“今日來的姑娘也不少,瞧著都是討人喜歡的,有誰愛讀什麽書,可願意與我這老太婆說說?”


    此話一出,席間帶了年輕小姐的夫人們一下子打了雞血般挺直了身子,或默不作聲地扯扯身邊女孩的衣袖,或借酒杯掩著使眼色,都知道了阮母的意思。


    阮寧細細觀察了在座的各位小姐,見有人躍躍欲試,有人欲語還羞,心裏暗自思索,自己的大嫂莫不是就在這群小姐中?


    阮母的話落後,小姐們先是矜持了一番,然後有膽大的女孩先站起來敬了酒,道:“小女不才,自小經先生教導,熟讀女四書,偶爾也讀讀古人的詩文詞作。”


    前麵有人拋磚引玉,接下來起身的人也多了。


    “……詩經楚辭。”


    “……男子讀的四書五經也淺淺接觸些。”


    阮寧聽得百無聊賴,阮母在上首連連點頭,任誰站起來都是一副滿麵春風的慈善模樣,讓人摸不透心思。


    待眾位小姐都說得差不多了,阮母側了側頭,看著下麵席上一個女孩和善地問:“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麽不說話?”


    阮寧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座上的女孩鵝蛋臉,柳葉眉,一雙杏眼黑亮明澈,瞧著乖覺可喜。


    第22章 賣哥哥


    有夫人認出了這姑娘,正要跟阮母介紹,哪知她磊落地站起來,絲毫不拘泥,眉眼彎彎道:“迴老太太的話,我看的書少,靠譜些的她們都說過了,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不過我新近得了幾本遊記,因不是名家所作,知道的人少,我說了也沒什麽用,所以不說也罷。但是其中記載頗有趣味,文字又生動活潑,若是您感興趣,我可以拿來給您瞧瞧……”


    她嘴皮子上下一碰,一長串的話就冒出來,旁人竟沒插上半句。


    阮母瞧著有趣,哈哈笑著打斷她:“行了行了,丫頭,先別說你的書,我問你是哪家的你還沒說呢!”


    她這才輕咳一聲,道:“我是信平侯的女兒黃秋月,外祖母身體抱恙,母親去看望她了,是以隻有我一個人過來,還請老夫人不要見怪。”


    阮母笑著點頭,“原來是信平侯家的孩子,都這麽大了,以前竟沒見過。你父親給你取的名字也不錯,中秋之月,團圓美滿,寓意再好不過。”


    旁人都沒做多想,隻道今日阮母心情好,哪個女孩多說兩句都要被她誇上兩句。


    阮寧在一旁瞧著,卻覺得這女孩十分有趣,又聽了阮母的話,心裏樂了,團圓美滿,嘿,這不正是大哥哥想要的嘛!


    接下來席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一片和樂融融。


    飯後一群姑娘被阮宜領出去賞花玩樂,阮寧正要出去時,被阮母叫了過去,附耳道:“你是個聰明的丫頭,一會兒替祖母好好瞧瞧……”


    阮寧跟她咬耳朵:“我才多大個寶寶,祖母可真放心,把這事兒交給我個沒出閣的女孩子,也不怕別人知道了笑話您!”


    阮母一瞪眼,點了點她的腦門兒,“那你就去跟她們玩,哪個合你的心意就迴來跟我說說!”


    “您這話說的,倒跟我娶媳婦似的!”阮寧捂嘴一笑,卻對祖母的信任十分受用,“祖母您放心,大哥哥這麽好的人才,若是被玷汙了,我也是看不過去的……”


    “愈發沒了正形!”阮母低聲教訓她,阮寧衝她一眨眼,高聲道:“祖母,那孫女兒先去同姐姐們玩去了,迴來再伺候您!”


    話畢,一手提著裙子,一手用團扇遮著半張臉,挪著小步子出去了。


    後麵隱隱約約還有夫人跟阮母說話的聲音,“您老可真有福,下麵的孫女兒個個端莊嫻雅……”


    阮寧在心底默默羞愧了一下。


    湖邊風景好,一群鶯鶯燕燕正三五作一堆,嘰嘰喳喳聊些什麽。


    阮寧捏著把小團扇,踩著小碎步,這裏順著亭閣走幾步,那裏倚著花叢頓兩下,閑閑瞥上兩眼,裝作賞風景的樣子,把各家小姐的言語舉止都默默看在眼裏。


    不由歎息,無趣,無趣。


    像大哥哥那樣的木頭,若是跟這群女人成了親,做到夫妻間的本分就不錯了,如何能跟她們扯些釵環脂粉的瑣碎,詩詞文章的情趣?


    若是來把火就好了,把這根木頭點著才是妙極。


    她拿著小扇子唿扇了兩下,目光四下裏睃巡了一周,瞥見一個人正形單影隻地站在湖邊,看著湖水怔怔發愣。


    可不就是剛才那黃秋月。


    阮寧疑惑,剛才看她的性子也不像是個會傷春悲秋的,一個人站在這裏做什麽?好奇之下便搖著扇子走過去,順著她的視線往湖麵上瞟了一眼,隻見水麵平平如明鏡,連片飄著的葉子都沒有。


    “秋月姐姐,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麽?怎麽不去跟姊妹們說話?看什麽呢?”


    黃秋月一驚,迴過神來,看清身邊的女孩,才發現是剛才在阮老夫人身邊站著的,“我同她們的喜好相差甚遠,硬要貼過去也是無趣,反要遭人嫌棄,索性也就這一會兒,時辰到了迴去就是。我在看湖裏的魚呢,你們府裏可真是不錯,還有個這麽大的湖!”


    阮寧想了想大家小姐們的腦迴路,斟酌著跟她搭話:“可是心疼湖裏的魚,想放它們去外麵的湖泊小溪?這便是多想了,我們家的湖是連著外麵的……”


    黃秋月認真地搖了搖頭,道:“非也,你們家的湖這麽大,裏麵的魚必定也不少,現撈出來都是新鮮的,可不讓我羨慕?我們家沒池子,吃的魚到了廚房少說也離了大半天活水,做出來的味道自然不會十分鮮美……”


    嘎?


    阮寧手裏搖著的扇子停下來,一臉懵逼地看著她。


    她繼續,“我祖母身子不好,總在一處鄉下莊子裏養身,我幼時在那裏住過一陣兒,十分有趣,山上有野果,水裏有魚蝦,還有一群夥伴喊我出去玩,捉到魚便拿迴家做了吃。可惜我現在大了,就被父親母親拘在府裏,等閑不準我出門,除非碰上這樣的場合……”


    阮寧聽她這麽一說也上了興致,道:“我們家的湖也有很多趣處,想來不比你祖母那兒差,再過兩個月你來玩,我讓管家放出來一葉小舟,到時候咱們到湖上可以摘些荷花蓮葉玩,頂在頭上大夏天也很涼快。到了授衣之月,還能摘蓮蓬吃!”


    黃秋月眼前一亮,“可是當真?那我一定要來的,到時你可別怪我辣手摧花了!我隻在別處看過水裏的荷花,真真兒漂亮,可人家都不許摘,我自然不好意思開口,沒的弄得我不懂規矩沒情致了,遭人詬病。”


    阮寧豪氣地拍了拍胸口,“自然當真,到時候我給你發請帖,隨你摘多少花,撈多少魚!”


    又跟她聊了半天,阮寧發現這女孩除了有些話嘮,十分對自己胃口。


    不過照大哥哥那沉悶的性子,這倆人湊一塊兒保不準剛好合適呢……


    當然,她覺得合適也沒用,還不知道人家姑娘的心思,於是她想了想,含蓄地開口:“秋月姐姐,你有沒有什麽……心儀的男子。”


    幸而黃秋月沒像別的小姐那樣扭扭捏捏大半天,隻搖了搖頭,“七歲之後父親就不讓我見外男了,除了家裏的親戚小廝,不過表哥們也都成親了,自不必多說,你問我這個做什麽?”


    阮寧眯眼一笑,“那家裏可有定下的親事?”


    “還沒呢,有幾家來提親,我父親是個眼界高的,都迴絕了。”


    “那就好!”阮寧言笑晏晏,“我有一個哥哥,身高八尺,眉目俊朗,博學多才,器宇軒昂,是個頂頂的人才,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饒是黃秋月再活潑跳脫的性子,聽了她直白大膽的言辭也懵了,不過見她誇的天花亂墜,卻也十分好奇,於是搓了搓手,“瞧瞧?”


    ……


    “阿寧,你喊我到這裏做什麽?”阮正陽正在前廳跟著阮維應酬,被她叫過來當是有什麽急事。


    阮寧正色,“祖母在後院招待客人呢,我看她是想給我找個嫂子。我怕她沒個準兒禍害了你,想來問問你的意思。”


    阮正陽按了按太陽穴,“祖母的眼光我是信的,不用問我。”


    “此言差矣。”阮寧搖了搖頭,“俗話說,娶妻不賢,禍害三代。要我看,夫妻不和也有這個功效,你若是能找個合意的,再好不過。”


    被她一直盯著,阮正陽眼神微微無奈,“你先迴去,迴頭我自己同祖母說。”要是尋常人,他怕是理也不會理,轉身就走。可他這個妹妹可愛討喜,小小的人大道理一堆,連他也不舍得給臉色。


    阮寧在心裏默默算了時間,想著夠了,於是不再糾纏他,反而催促:“那你趕緊迴前廳吧,人家還等著給你敬酒呢!”


    阮正陽被她推搡著往前麵去,一頭霧水,阿寧這是怎麽了……


    待他不見了身影,阮寧又在周圍細細查看了一番,確保連隻鸚鵡都沒有,才到假山後麵把黃秋月喊出來,領著她往原路迴去。


    “怎麽樣?”阮寧衝她眨眨眼,黃秋月難得臉色微紅,同她低語道:“甚好,甚好……隻是今日之事萬萬不能說出去。不說外人的唾沫星子,隻我父親就能把我罵個半死。”


    “我辦事,你放心。別看我年紀小,嘴可嚴得緊呢!”阮寧跟她打包票。


    宴會散後,各府女眷歸家去了,阮寧跟著阮母迴安順堂迴稟刺探來的消息。


    她把所見所得一一告知阮母,隻隱去了私自帶著黃秋月偷瞧大哥哥的事,否則阮母再疼她,也難免罵她糊塗。


    不過她不後悔,女子不同於男子,本就心思細膩些,在感情上更容易投入。她同黃秋月投緣,把她當成自己的朋友,自然也不想誤了她。她這樣的女孩,能嫁個自己喜歡的人再好不過。


    阮母點頭:“我對信平侯家的孩子是有意的,你大哥哥性子沉悶,有個活潑的姑娘陪著也好。她母親素有賢名,家教也不會差,這點我放心。”隨即想起什麽,又皺了眉,“隻是你大哥哥記在三房媳婦名下,她原本就不消停,我是怕她嫌我狗拿耗子,借這事兒折騰起來。”


    第23章 小蹄子


    事實證明,薑還是老的辣,阮母的猜測果然是對的。


    阮正陽被點為探花後,最得意的莫過於三房夫妻倆。


    原本張氏對這個兒子是有些不喜的,畢竟不是自己的種,心裏總歸不舒服。可他中了探花後就不一樣了。


    因著張氏出身不好,當初進阮府用的也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素日裏來往的官家夫人都頗瞧不起她,若不是借了阮家的背景,怕是連半句話都沒人願意同她講。


    現下看她兒子有了出息,這些夫人們也都換了一副臉色,今天城東的夫人邀她去做件新衣服,明天城西的夫人邀她去打個新首飾,可謂是春風得意。


    這麽被奉承一通後,她也終於意識到阮正陽成了一個香餑餑,不由暗自打起主意來,哪料還沒什麽動作,張家的人就找了來。


    ……


    張氏瞥了眼坐在下首的女孩,翹起染了丹蔻的指甲,捏著茶蓋子撥了撥茶葉,抿上一口放到座邊的茶幾上,笑著跟她道:“許久沒見了,玉蝶怎麽想起上姑姑這兒來了?”


    張玉蝶捏了捏衣角,臉紅道:“祖母說姑姑太久沒迴去,讓我來陪陪您……”


    “倒是有心了。”張氏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漏出一絲鄙夷,很快掩下去,“院裏還有幾間空屋子,平時沒人住,你來的倒是巧,也不用收拾了,直接住進去便好。”說著喊過丫鬟春桃,讓她帶著張玉蝶去安置了。


    夏荷過來給她換了茶,道:“表小姐這個時候過來,打的什麽主意呢?夫人,您不是還想……”


    張氏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她打的什麽主意,我能不知道?不過是我那嫡母在後麵攪渾水罷了,攀高枝兒也不挑個模樣好的,什麽尖嘴猴腮老鼠眼的東西都往我這兒送!真當喊我一聲姑姑就是親人了?往日我過得艱難時也不見他們送來半兩銀子,得了好處就撒手,如今倒是上趕子來找我了!”


    “不過我那嫡母本就是個入不得眼的模樣,兄長隨了她的樣貌,能下出什麽好蛋來?”說著吩咐夏荷,“你去套了馬車,將夢雪接來,就說我請她來住兩日!”


    又朝西屋冷睥一眼,“她不是想來陪我嗎?就讓她陪著,氣死那一大家子,哼!我倒要看看,放著個美嬌娘不要,陽哥兒還能瞧上她不成?”


    ……


    “這是二小姐新得的珍珠粉,原本吩咐了我送到百花苑去,我忙起手裏差事竟給忘了。索性你來了,便帶迴去吧。”阮宜的大丫鬟慕秋說著,將一個紅梅圖樣的白瓷罐子塞給青杏。


    青杏拿著打開瞧了一眼,嘖嘖一聲,讚道:“我就說你們小姐的都是好東西,這麽細的珍珠粉我還沒見過呢,三小姐一定喜歡。”


    打量著迴晚了又會被紅玉一頓嘮叨,收好珍珠粉就告辭去了。


    她一路哼著小曲兒,思考著迴去跟姐妹們分享些什麽八卦,也沒太注意腳下,拐彎的時候一不留神竟撞上了人。


    她正要道歉,哪知對麵的人哎呦一聲罵起來,聲音尖利,“這是哪兒來的小蹄子?這麽不懂規矩,連主子都敢衝撞!膽子肥了不是!”


    扶著女人的丫鬟連忙安慰:“小姐,您可別生氣了,犯不著跟這些沒眼色的東西動氣……”


    青杏是個壓不住脾氣的,又兼在阮寧身邊是一等丫鬟,府裏人向來給她麵子,還沒受過這種氣。見這主仆倆一唱一和說話難聽,火一下就點著了,“你們是個什麽東西?我自小在府裏長大,卻沒見過你這號主子!說出來給你青姑奶奶聽聽,且讓我看看配不配給我提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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