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記憶以來他麵對的便是殺戮和掠奪,晦暗無光的天空,還有耳邊傳來的悲鳴和慘叫。從小開始,每日每夜他眼中映照的便是這樣的場景,麻木空洞的重複著揮劍的動作,腳下是用敵人和自己的鮮血所鋪就的道路。


    因為祖先背叛了同族把他們的名字交給了人類,自此他們便有了一個重罪血族的稱號。


    每一個族人出生時便被刻上了雙十字的刻印,而這個刻印便是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們是罪人的證明,是他們一族無法抹消的罪惡。


    隻是單純機械的活著,像是沒有靈魂的木偶一樣,他們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思想,隻要按照主人的命令行事就可以。


    他們是罪人,他們是奴隸。


    每一個族人從小便被灌輸了這樣的思想,受盡了苛刻的對待。


    魯卡並沒有認為這有什麽錯,直到他遇見了那個照亮了他心間,讓他感覺自己是真真正正活著的人類。


    他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麵的場景。


    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身體,他能感覺到身體中迅速流失的血液,還有抽離的溫度。眼前陣陣發黑,最終還是順從意識他狼狽的倒在湖畔。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感覺到渾身被一種溫暖包圍,身體中的冰冷和疼痛也隨之消失。睜開眼便看到了從此影響他命運的人類————祗王由希。


    就像是對方的名字一樣,她身上散發著一種高貴的氣質,當那雙清澈透明的眼睛在望著他的時候,他本來抬起來要洞穿對方心髒的手便放了下去。


    他想,這個人類救了他,那麽便不殺她。


    在魔界那樣的環境中長大的他本就不應該在陌生人麵前卸下防備,但不知道為什麽在看到對方笑著把手放在他心口的時候,他卻生不出絲毫的反抗之心,就算對方手放在了一個極其危險的位置,他也沒有想要殺了對方的想法。


    他想,也許是這個人類身邊的氣息實在是太溫暖了的原因吧,溫暖到讓他這個沒有心冷血的惡魔都不自覺的想要靠近。


    魯卡不明白為什麽對方明知道自己是惡魔卻不怕他,明知道他是惡魔卻還會救他。


    真是奇怪的人類,人類都是像眼前這個人一樣沒有絲毫的防備之心麽?


    那時候的他也隻是把由希當做了一個奇怪的人類,一個意外的過客而已。卻沒有想到,之後他們又一次相遇,並且締結了契約。


    她幫他解除了魔王的束縛,而暫時沒有目的的他選擇了跟在對方身邊。


    他認識了她的同伴,慢慢的了解了他們祗王一族的故事,也是知道了由希能力的代價。


    想到對方為了救他幫他承受了疼痛,他便做好了要保護她不再受傷的打算。


    他眷戀由希身上的溫暖,他喜歡和她相處的感覺。他從由希那裏學會了許多感情,終於不再像個木偶不再像個機器一樣隻為活著而活著。


    他也有了自己的願望。


    他明白由希痛苦、孤獨、不安。如果時間能這樣停止就好了,他希望日子能這樣一直過下去,他也想永遠陪在由希的身邊。


    但是由希最後卻死了。


    在他找到活著的意義後,那個讓他明白這一切的人卻消失不見了。


    他親眼看著對方合上了眼睛,在他麵前、在他懷中,斷了唿吸。


    魯卡清晰的記得那天發生的一切,耀眼的金黃色彌漫整個空間,一點點的金光從地麵一點點浮向天空。溫暖的感覺包裹著全身,而內心卻冰冷無比。


    由希……死了。


    魯卡不止一次的迴想那個場景,在他懷中微笑著閉眼的人,無力垂下的手臂和頭顱,對方逐漸變得冰冷僵硬的身軀。


    他固執的不願放下由希的屍體,可卻再也感受不到她給予的溫暖。


    曾見過無數次死亡,更富於其他惡魔無數次死亡的他,第一次發現‘死亡’這個詞是多麽的恐怖。


    本就沒有情緒的他,在遇到由希後變得不同。由希讓他體會到了溫暖,讓他體會到了歡樂,體會到了難過和悲傷。


    也讓他知道,自己也是有眼淚的。


    還有什麽事情能比過自己在意的人死在自己麵前更難過呢。


    如果他再強大一些,是不是就能把由希庇護在自己的雙臂下,不用讓她麵對那麽多痛苦的事情,她也不會就這樣離開。


    十瑚看著魯卡站在黃昏館城牆上望著天空背影抿抿嘴:“魯卡……”


    魯卡沒有動,仿佛沒有聽見身後的聲音一樣。


    十瑚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下自己內心翻滾的酸澀,開口:“還會再見麵的,你和由希。”


    聽到由希的名字,魯卡終於微微轉過頭,冷硬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銀色的豎瞳仿佛被寒冰凍結似得沒有多餘的情緒,渾身纏繞生人勿進的氣場。他輕輕地瞥了一眼身後的十瑚,便轉過頭一瞬間消失不見。


    十瑚感受著魯卡消失時卷起的風,有些難過的低下頭:“他肯定……恨透了我們吧。”


    這時候從十瑚背後探出了一雙手,把她抱在懷裏:“也許吧,畢竟由希是為了救我們才會……”


    “呐,九十九,你說我們什麽時候才能結束這樣的輪迴呢。”十瑚轉過身,把頭埋在九十九的頸間,“為什麽偏偏是由希要承受那麽多的痛苦,她什麽時候才能得到解放。”


    九十九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歎口氣沒有再出聲。這也是他想知道的事情,就連他們這些戒之手在無數次的輪迴和轉生後,心裏都盛滿了疲憊,更何況是一直要承擔他們痛苦的由希。


    ……


    魯卡從黃昏館消失後便去了後來結締契約後和由希一起待過的樹林,他坐在當時自己靠著的樹下,看著螢火蟲一點點飛起照亮整個湖畔,想起了當初和由希一起看到的場景嘴角忍不住揚了揚,但很快又落了下來。


    就算還是一樣的場景,但沒有了陪在身邊的人一切便都變得不同。


    對於十瑚說的‘還會再次見麵’他是知道的,就在由希死去的那天,祗王天白就告訴過他,由希還會再次轉生,隻要等下去,他們便會再次見麵。


    不過魯卡卻覺得,就算是能再次見麵,終究是什麽變得不同了。


    綾川死去的那天他清晰的感覺到他們建立在靈魂上的契約波動了一瞬,複又變得平穩,隻是由希靈魂的氣息變得微弱,仿佛隔了很遠很遠的距離。他以為那是迴歸靈魂狀態時的必然,所以在聽到祗王天白說由希還會轉世的時候,便留在了黃昏館。


    不過大多數的時間他並不會在那裏出現,隻是偶爾會迴到由希的房間靜坐一會兒,便會再次出去沒有目的的亂晃。


    他是怨恨著的,怨恨著給由希造成傷害的那群人,怨恨著由希身不由己的命運,更怨恨著自己為什麽沒有能力保護自己重要的人。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想帶走由希的靈魂,而不是讓她再一次投入這無止境命運的輪迴。


    但這輪迴卻是由希自己的選擇,而他卻無法阻止對方,更沒有辦法阻止對方。


    不是因為由希是他的r的原因,也不是因為作為仆人他要服從主人命令的原因。他無法反抗隻是因為在意,因為在意所以沒有辦法作出讓對方為難的事情,因為在意所以對方作出的選擇無論怎樣,他都會陪在她身邊一起。


    如果說,結束這快要千年戰爭是由希的意願的話,就算他有多麽不想讓她參與其中,他也會遵從由希的想法。


    隻要是她的意願,他就會化作她手中的劍和盾,為她斬除敵人,護她周全。如果她想要逃離這個無休止的宿命,那麽他便會帶著由希離開。


    說到底,他也隻是除了由希以外,其他的人和事都不在意而已。


    魯卡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手環眸子閃了閃,上麵刻著【r】字的銀片閃閃發光。如今他也隻能看著這個來懷念由希,每次受傷的時候鐲子上散發著的金黃色的光芒讓他止不住的安心。


    仿佛又看到了那雙承載著溫柔眼睛,那個溫和笑著的人。


    魯卡突然想起由希最後對他說的話,她說‘你自由了’。


    由希一直以為是她的契約束縛了他,但是她並不知道,跟在她身邊是自己發自內的選擇。


    自由……


    已經死去的由希怎麽會知道,他不但沒有自由,反而被自己束縛在了原地呢。


    就像是布滿荊棘的薔薇纏繞在全身,銳利的尖刺刺入皮膚,他不願掙紮甘願就這樣被束縛。


    如果待在由希身邊是束縛的話,那麽他永遠也不想要自由!因為她正是比自由更加彌足珍貴的存在,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人。


    他會再一次站在由希的身邊,和她一起麵對那些悲傷痛苦。


    幾十年對他來說並不算長,有著那段短暫迴憶的他也足夠等到由希再次出現。


    用生命起誓,魯卡布蘭德桀斯永遠也不會背叛你。


    呐,由希。


    我會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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