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三兩下甩開了親兵。凜凜生威的眼睛在韓世忠臉上掃一眼。


    韓世忠大怒,全力一擊。武鬆單手接住,雙方各自被對方的力量震撼了一下,向後一退,心裏想的都是一般。


    武鬆想的是:官兵裏居然有這等硬手,過去小看他們了!


    韓世忠想的是:土匪裏居然有這等硬手,過去小看他們了!


    武鬆再喝一聲:“先少歇!”


    韓世忠便收了手,冷然道:“你想弄啥!”


    “給你看樣東西。”


    嶽飛的書信直接遞過去。誰知韓世忠大字不識,當這是狗屁。


    “勸降書?告訴你們,我投降個錘子!……”


    “眼沒瞎就自己看!”


    這才不情不願地說:“餓不識字!你來讀!”


    武鬆依言讀了一遍。韓世忠一聽便愣。他沒讀過書,心裏麵卻天生的胸懷韜略,如何不知這是什麽意思。


    然而還要十分謹慎:“騙人的是瓜慫王八蛋!叫那個‘子曰’再給我讀一遍!”


    吳用連忙過來,一字一字又讀了一遍。然後又從身後的宋軍裏找出個識字的,讀了第三遍。


    一字不差。韓世忠心裏有數,不像是信口胡編。


    再看看最後麵的簽名花押。“嶽飛”兩個字的形狀隱約認得,記得是個北伐軍裏的小軍校。旁邊的印章也不像有假。他自己在軍中服役這麽多年,眼光不會有誤。


    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得喃喃的罵罵咧咧:“錘子!錘子……”


    突然問:“你們如何會與大宋軍官有來往!”


    身邊的“土匪”一怔,還沒想好如何對口詞,那個狡猾的土匪婆娘倒先笑嘻嘻發話了。


    “不是都說了嘛,我們不是叛軍呀。”


    韓世忠徹底沒脾氣,一張粗臉神色變幻,思緒飄蕩千裏,仿佛已看到北方的金戈鐵馬,汴京皇城裏一群酒囊飯袋,對此束手無策。


    武鬆低沉沉發話:“韓將軍,咱們明人不說暗話。眼下有兩條路可走。第一,假裝沒看見這封信,跟我們這幫叛匪殺個你死我活,迴到東京去論功行賞;第二,帶江北那十萬男兒,做點更有意思的事。”


    韓世忠一張粗臉憋得通紅,內心劇烈動搖。那些“子曰”們平日裏念叨什麽來著?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正在罵罵咧咧,忽聽腳步聲響,方才那個伶牙俐齒的俏婆娘不知從哪兒又迴來了,笑道:“韓將軍!此事的確事關重大,你一個人說了也未必算數,不如留給老天去定奪。”


    韓世忠立刻問:“你要咋樣!”


    隻見她從袖子裏摸出一把錢,隨手拈了一枚,說道:“這還不容易?你將這錢拋在地上,倘若是有字正麵的朝上,那你就遵從本心,往那最需要的地方去。咱們一致對外,我們保證不在你們背後捅刀子;倘若是無字反麵的朝上,那你就專心在江南平叛剿匪,別管分外之事,也別管身後的名聲。我們立刻找人跟你單挑。”


    說得挺簡單。韓世忠接過那錢,乜斜著眼睛,哼了一聲,隨手一丟。


    “餓不信老天還管這事兒……”


    啪嗒一聲,銅錢落地。立刻有幾個膽大的宋兵撅著屁股圍住,叫道:“正麵!正麵!有字!”


    韓世忠心裏頭倏忽一跳。一皺眉:“拿過來!這次不算!”


    再丟一次,依舊是正麵。宋兵一陣驚唿。再抬頭看那位建議拋硬幣的小娘子,不由自主帶上了敬畏的神情。


    武鬆也奇怪,湊到潘小園身邊,低聲提醒一句:“別鬧著玩。”


    韓世忠再哼一聲,將那銅錢撿起來,仔仔細細看了一看。想糊弄他沒那麽容易。早就聽說以前有位將軍這麽幹過,九次連拋都是正麵,激勵得士氣大震,衝出重圍,隨後大夥才發現,那硬幣兩麵都是正麵。


    眼前這枚政和通寶,倒是普普通通沒什麽異常。有正也有反,拿到市場上能買一碗湯。


    韓世忠神情慢慢凝重了起來。心裏默默禱祝兩句,將那枚政和通寶輕輕拋了第三次。


    閉上眼,不敢睜。聽得旁邊的宋兵湊過來,突然歡聲一片。


    “正麵!還是正麵!這是天意!老大,咱們不打了!”


    韓世忠猛地睜開眼。一塊頑石被推到懸崖邊緣,本來就搖搖欲墜,此時這三次“正麵”,無異於在那頑石上,輕輕加了最後一分力。


    “錘子!”


    軍帳裏,韓世忠被大碗灌酒,大塊塞肉,很快就和梁山上的虎狼漢子們臭氣相投的混熟了。他是農民大老粗性格,信奉的是“唯女子和‘子曰’難養也”,因此方才麵對吳用和潘六娘的輪番遊說,端的是油鹽不進;可眼下見識了眾多好漢的武功造詣,心裏不得不服,又覺得這些人既然武功不錯,人品自然也是不錯的,可以交個朋友。


    攀了幾個老鄉,跟史進一起罵了罵當年的華州知府,又指著原來少華山寨的朱武、陳達、楊春,嗬嗬笑道:“見過你們的通緝令!當年……官府派兵剿匪剿你們的時候,我正好生病,沒去成!不然可以提前跟你們打一架!”


    好漢們哈哈大笑,均覺得如此粗豪爽利的漢子,投了官軍,簡直屈才。


    韓世忠酒灌下去,思維卻不見得遲滯了,一點也沒得意忘形。


    跟武鬆對灌一碗,然後嚴肅聲明:“我這次信你們,是——是看在那個嶽飛麵子上。倘若你們有半點不軌之心……”


    武鬆反倒不耐煩:“不是都說好了麽!我們依舊尊趙家做皇帝,你就當這次兵不血刃,把我們都說降了!”


    也隻有在“尊崇趙氏”這個前提下,才跟韓世忠有合作的可能。否則他寧肯立刻被碎屍萬段,也是不肯跟梁山對話一個字的。


    又問:“方臘那邊呢?”


    武鬆迴:“派出兩萬軍馬跟咱們一起北上。老兄記著休要貶損他們教主就行了。”


    當然也和方臘進行了緊急的秘密磋商。武鬆的態度很明確:先攘外,後安內。北方若亂,你方臘想要趁機分一杯羹,置千萬百姓的福祉命運於不顧,那就別怪我們梁山跟你們翻臉。


    方臘自忖眼下還沒有“殺去東京,奪了鳥位”的實力,再說還有一個兄弟齊心的梁山橫亙在麵前。更何況,此次官兵大舉進攻江南,他本存了玉碎瓦全之心,熟料賴梁山之能,“說降”了大部分官軍,免了江南的連綿兵禍,已經讓他喜出望外。


    再說,如果此時揮師北上去“救國”,放在江湖綠林裏,也會是讓人翹大拇指的義舉。便如劉備義助陶謙,最後還不是將徐州囊括手裏?歸義軍抗擊吐蕃迴鶻,被宋朝羈縻對待,實際上還不是割據自立,自成政權?先把好名聲打下來,還愁日後不攏人心?


    於是決定暫緩稱帝——本來就是被宋江攛掇的,其實也知道並沒有百分百做好準備——派出教中一半能征善戰的猛將,帶領兩萬精銳部隊,一同隨梁山、官軍北上,保護邊疆。


    三足鼎立,領導權便不是那麽好分配。派吳用和其他幾個智囊出馬,唇槍舌劍一整天,跟方臘約定好了條款:聯軍表麵上依然由劉都督劉光世帶隊,但兵權必須分散下去。韓世忠所轄兵馬雖然不多,但在軍中意外的有號召力,為人也爽快灑脫,不同於大部分官僚主義嚴重的軍官。於是作為協同領軍,負責和這兩夥子“綠林”打交道。


    梁山這邊是武鬆為首的“議會”領導;方臘則授權三大王方貌,帶著包道乙師徒、方金芝、王寅、呂師囊、石寶等一幹熟人,分領隊伍,順帶刷一把明教在北方的威望。


    三方雖然目標暫時一致,但卻各有底線:梁山和明教自然不許公開反叛,名義上隻能作為“民間武裝”存在。而韓世忠負責疏通瞞過沿路的駐防官兵,以便讓聯軍暢行無阻。


    而宋軍方麵,三次拋硬幣的“奇跡”眼見為實,已經飛快地在軍中傳開。聽的人咋舌不下,再看各位領軍的軍官都“協調合作”了,再沒有一句異議。


    自己是老天選中的救亡之師呢!


    調軍、協調、攤派、文書造假、相互熟悉、建立信任……一切都在井井有條地飛速進行。


    武鬆忙裏偷閑,還有件事念念不忘,覷個空兒,跑到營地邊緣的後勤帳子裏,把正在咬著筆頭兒算賬的潘小園提溜出來。行軍辛苦,沒什麽團聚的機會,兩人的營帳隔得老遠。


    她不滿:“我沒算完呢!就差一點兒了!等下……”


    抗議也沒用。被他帶到小橋流水僻靜處,吹麵不寒楊柳風。


    聽他帶著笑意問:“那銅錢,怎麽迴事?”


    她看出他眼中晶亮閃爍,知道瞞不過,嘻嘻笑道:“那是公孫道人的把戲。開始我沒瞧出來,可後來在錦囊裏發現了一紙說明書……”


    銅錢是正規銅錢不假,可是在那“政和通寶”的“寶”字上,繁複的筆畫裏,讓人開出一個十分隱蔽的小洞,隻要用特殊的工具,便可以容得灌進幾粒沙子。


    便是這幾粒沙子,打破了亙古不變的概率,扭曲了宇宙的平衡,使得正麵朝上的幾率大大增加。


    咬著耳朵跟他說了。武鬆樂得直不起腰。


    “那銅錢呢?給我瞧瞧。”


    她搖搖頭,“讓老韓收走了,放在床頭每天看,逢人就講。”


    武鬆忽然又警惕起來,收了笑容,低聲說:“但倘若他興致不減,再一次次的試,遲早會發現這錢上有手腳。我去想個借口,把那錢要迴來。”


    “用不著。”她覺得自己成了睿智的化身,憐愛地看著眼前人一派天真的麵孔,狡黠地抿嘴笑笑,


    “灌進去的沙子,拋幾次之後,就會慢慢灑出來。那銅錢就變迴尋常政和通寶了。”


    這伎倆萬無一失,可惜隻能用一次。難怪公孫勝叮囑,這錦囊不能隨便開。


    武鬆這才明白,世上原來還有這麽多他想不到的彎彎繞。


    笑道:“這是非常手段,也不能多用。以後大夥都是兄弟,還是赤心相待最要緊。”


    再看底下人兒,得意勁兒還沒下去,隻是“嗯”了一聲,笑得春光明媚,問他:“你看我像偷奸耍滑算計人的人麽!”


    他抿一抿嘴,直愣愣來一句:“像。”


    “你……”


    她氣得眉毛一豎,才發現那抿起的嘴角上藏著隱蔽一抹似笑非笑,逗她玩兒呢。


    故意輕輕撩他鬢發,手底下溫柔小意兒,拉長聲音說:“那——那你可得小心。小心明天就讓我算計擺一道,把你賣了數錢去。”


    武鬆欣然道:“好啊。明天是吧?我等著。”


    潘小園:“……”


    真不知這人是真傻還是裝的。


    哪能真跟他鬥心機。順著他的話,輕輕笑一句:“這兒風景不錯。明天三更,在這兒等你——我去忙了!還有一堆帳呢。”


    跑出兩步,一迴頭,見他還怔怔的立在當處,琢磨她這句話。


    第236章 分別


    不出數日, 聯軍已在潤州城休整完畢。韓世忠也已徹底和土匪糙漢們打成一片。偶爾放縱一醉,發起酒瘋來讓魯智深也自歎弗如。更有甚者,最後一日駐軍,聽聞他和九紋龍史進為著京口馳名的一個陪酒女郎大打出手, 陝西土罵滿天飛,兩人都掛了一身彩,一先一後的給送到明教的醫館裏去。


    兩人衣裳一脫, 引來一陣江南口音的驚歎。史進身上紋的那九條龍自不必說,張牙舞爪, 帶著黃土高坡的粗獷隨性,被明教諸人集體圍觀;而韓世忠赤膊現身, 身上斑斑駁駁的全是猙獰的陳年舊傷, 記錄著多少次英勇的衝鋒陷陣。這種戰績,就算是放在梁山上, 也足夠得上一把天罡交椅了。


    大夥從來都是將官兵等同於慫蛋的, 此時終於扭轉了印象, 對韓世忠一口一個大哥,叫得別提多親熱。


    而潘小園作為梁山方麵的軍需負責人,免不得給兩個人批錢買藥, 一邊簽字, 一邊搖頭。果然是蘿卜白菜各有所愛。軍營裏現有一個傾國傾城的李師師, 卻也並非所有人都被她迷倒。這會子倒有人栽在小家碧玉麵前了。


    隨口問那傳令的小嘍囉:“爭的那個美人兒是哪家的,這麽討人喜歡?”


    那小嘍囉哪裏知道,滿目憧憬地答:“聽說是天香館裏的紅倌兒, 不僅漂亮,人還有脾氣。那姑娘也會點拳腳,說武功勝過她的,才能進她的房!這不,韓大哥和史大哥就……那個,咣當、咚咚、嘿嘿……”


    潘小園撲哧一笑。這位紅顏禍水還挺有個性,以為自己是誰,柳如是還是陳圓圓,王朝雲還是梁紅玉?


    等等……


    “那紅倌人,姓……姓什麽,知道麽?”


    小嘍囉笑道:“聽說是姓梁。叫啥不知道。”


    潘小園一怔好久。第一反應居然是……


    史大少爺命運多舛,這次估計又要失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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