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病了,瞞我瞞得好苦!”宇文睿哀戚戚地。


    “並不是什麽重病,”雲素君倚靠在榻側,柔軟著目光凝著她,“何況,已經好了……”


    “阿姐還逞強!”宇文睿不滿道。


    此時,侍女福了福身,恭敬道:“郡主,到時辰該服藥了。”


    雲素君沒來得及止住她的話頭,隻好無奈道:“端上來吧。”


    轉迴頭正對上宇文睿擰著疙瘩的眉頭,默然歎息。


    “阿姐還騙我!”宇文睿不高興地抱怨一聲,從侍女端上的托盤中接過藥碗,先聳著鼻子聞了聞。


    “味好苦!”


    “良藥豈有不苦的?”雲素君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頰,“給我吧。”


    宇文睿搖搖頭,拒絕了她想自己喝藥的合理要求。


    “我喂阿姐喝好不好?”她自告奮勇道。


    “不好,”雲素君沉聲道,“你是皇帝,哪有讓皇帝服侍喂藥的道理?”


    “皇帝不也是阿姐看著長大的?”宇文睿不認同道,“阿姐就讓我喂吧!小時候病了,不都是你喂我吃藥的?”


    一朝天子放下身段,恨不得賴著安和郡主讓自己喂她喝藥,魏順和眾侍女表示都快看不下去了。


    雲素君拗不過她,又見她滿眼的期待下是一道不深不淺的傷疤,心中已是軟了。


    “隻這一迴,下不為例。”


    宇文睿聞言,歡喜道:“自然隻這一迴,我可舍不得阿姐再生病。”


    民間多言“女兒肖父”,阿姐不僅眉眼肖像養父雲大人,就是這一板一眼、守矩知禮的性子也像足了雲大人。所以,宇文睿小時候才會有些怕雲素君。不過,現在的宇文睿可不怕她了,對她好都好不過來呢!


    憶及年幼時阿姐對自己的好,如今病了,都舍不得讓自己擔心,宇文睿心裏暖得厲害,心念一動,舀起一小勺藥湯,沒喂給雲素君,先喂到了自己嘴裏。


    “阿睿!”雲素君失聲低唿。


    宇文睿朝著她展顏一笑:“阿姐別急,就是想嚐嚐這藥到底苦不苦。”


    “藥也是渾喝的!”雲素君板了麵孔。


    宇文睿不以為意,咂咂嘴,皺眉道:“果然苦得很。”


    她說著,轉頭對魏順道:“去取一碟子蜜餞來。”


    不等魏順應聲,就被雲素君喝止。


    “阿睿,我是大夫,這點子苦味苦不死我!”她扯住宇文睿的衣袖道。


    “阿姐別急,不過是一碟子蜜餞而已,隻說是我想吃的,算不得逾矩。”宇文睿安撫道。


    “不是這個話,”雲素君搖頭,“王軍與北鄭軍隊戰事吃緊,這裏又臨近戰場,我軍初入,處處艱難,連尹軍師每日都簡衣簡食,軍中的諸位將領也都吃喝用度從簡,不肯驚擾了城中的百姓,又怎能為了我吃苦藥就格外要求些別致的飲食?”


    “一碟子蜜餞罷了,阿姐何必這般在意?”


    “凡大錯,都是從小錯積累起的。”雲素君道。


    宇文睿聽得心裏不大舒服,阿姐的話讓她再次想起了某件事。


    沉默無言地喂雲素君喝了幾勺藥湯,宇文睿方開口道:“隻這一次吧,下不為例!阿姐也別阻止了,不為阿姐做點兒什麽,我心難安。”


    雲素君張了張嘴,還想說點兒什麽,終究作罷。


    喝罷藥,雲素君勉強吃了兩個蜜餞。


    宇文睿見她原本蒼白的麵容上終於有了些許紅潤,才放心了些,小心試探道:“阿姐,悅兒她……”


    雲素君悚然抬眸,宇文睿不自然地輕咳一聲,終究續道:“過幾日身子痊愈了,我就派人送阿姐迴京。”


    “為何?”雲素君急問。


    “還要和北鄭打仗啊!何況,悅兒被我遣迴了京中,阿姐迴去,就能見到她了。”


    雲素君蹙著眉盯緊她,一字一頓道:“讓我走,到底是因為和北鄭打仗,還是為了景嘉悅?”


    宇文睿微愕。


    此時,室內隻剩下她二人,因為言談可能涉及軍國大事,宇文睿早將餘人打發出去了。


    “陛下若是讓臣迴京去照料景嘉悅,這由頭……”雲素君抿抿嘴唇,終下定論道,“……不成立!”


    迴京照料悅兒,怎麽就不成立了?


    景嘉悅闖下大禍,又受了重傷,宇文睿在楊敏處養傷的時候,就下旨景嘉悅暫交兵權,命她迴京養傷,還特特地令何衝去辦這件事。


    褫奪了景嘉悅的權力,遣她迴京,表麵上看是責備她,實際上這何嚐不是對她的一種保護呢?試想,若她仍留在王軍中,難保軍中的將領沒有拿這個說事兒起刺兒的,甚至可能會牽動軍心,最嚴重者沒準兒會引起嘩變,這都不是鬧著玩兒的。尹先生持軍時間不長,不可能處處服眾,萬一有小人琢磨著動不了景嘉悅,再起心思以這個為由頭動尹先生呢?想想那個叛國的王展吧……


    悅兒迴京,就算英國公給她再大的懲罰,也不可能傷了她。如此看來,無論是於景嘉悅個人,還是對於大局,打發走她都不失為上策。至於將來迴京如何處置她,這事兒宇文睿還真有點兒犯愁。


    犯愁歸犯愁,到底是將來的事兒,可眼前阿姐的態度,讓宇文睿更覺得愁得慌。


    在宇文睿看來,當初她和景嘉悅出了事,景硯和雲素君不顧一切地從遙遠的帝京奔赴邊關前線,景硯迫不及待地去尋自己,而雲素君選擇留在軍中陪伴照料景嘉悅,這已經意味著雲素君對於景嘉悅的在意了。


    宇文睿並不怪阿姐,心愛之人身處生死邊緣,沒有誰能夠做到無動於衷。她是過來人,她懂。


    然而,阿姐現下明擺著一副“景嘉悅與我無關”的態度,這又是鬧哪樣兒?


    “阿姐,邊關苦寒,戰場上刀槍無眼,我怎麽舍得你在這裏受苦?”就算拋開景嘉悅不提,宇文睿也不肯雲素君隨在前線。


    “苦寒嗎?臣不是沒在邊關待過。至於刀槍無眼,臣更不能離開了!臣是大夫,我軍將士有受傷者,軍醫忙不過來時,臣多少堪用些。”雲素君是執拗的。


    為了留在戰場上,阿姐把君臣的話頭都搬出來了。宇文睿很是無語。


    “此事朕意已決,阿姐不必多言了!等過兩日,阿姐身子好些,就迴京去吧!”宇文睿亦擺出皇帝的身份,下了決斷。


    “就這樣吧!阿姐好生將養,我走了。”


    見她這就要甩袖離開,雲素君有些急了。


    “阿睿!太後千金貴體,尚能陪你在這裏,我是你的姐姐啊!為什麽不許?”


    宇文睿腳步一滯,悶道:“你們,我都不許在這裏!過幾日,一同迴京去吧!”


    轉出雲素君的臥房,宇文睿鬱鬱的。


    阿姐與景嘉悅之間的糾葛,令她想到了自己與景硯之間的種種。她與她,現在看起來,親密無間,可是,總有些東西梗在那裏,令人思及,無法釋懷,比如,那件事……


    她對阿姐說戰場上刀槍無眼,可是對景硯,她後悔了。


    正思忖著用怎樣的言辭將景硯勸迴京城,有侍女提著食盒遠遠走來,看得宇文睿也覺肚餓了。


    她止住侍女,想問問雲素君近來飲食如何。


    侍女朝她行了一禮,垂著眸,神情古怪,言辭吞吐。


    宇文睿暗自詫異,生恐有人要對阿姐不利,低喝那侍女打開食盒。


    那名侍女嚇壞了,哆哆嗦嗦地掀開食盒上蓋——


    一碟子素菜,素得能掐出水兒來;一碗米飯,白生生的,連一分一毫別樣米的點綴都沒有。


    “你們就是這麽侍奉郡主的!”宇文睿低聲斥道。這是給病人吃的東西嗎?


    “奴婢不敢!”那侍女嚇得跪伏再地。


    “噤聲!”宇文睿怕驚擾了雲素君,命魏順帶了那侍女到旁屋問話。


    可,質問了許久,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宇文睿最終知道了,是雲素君自己要廚房每日隻供奉素飯素菜的。


    宇文睿不放心,又命魏順去查,得到的結果也是一樣,且得知,安和郡主自來到軍前那日起便日日茹素。


    阿姐何苦委屈自己若此?戰事再艱難,軍中供奉再有限,難道還少她這一口嗎?宇文睿越想越覺心疼,真恨不得立時送了雲素君迴京。


    她心裏更悶了,漫無目的地閑逛。


    威遠城已經歸附大周月餘,老百姓從初時的恐慌倉皇漸漸地日子迴到了正軌,街上的店鋪也漸漸恢複了經營,尋常人家甚至婚喪嫁娶都一如常態了。她帶著魏順,換了尋常衣衫,白龍魚服在城中微服,隻半個時辰就見識了一家娶親的,和一家出喪的。


    娶親的倒也罷了,宇文睿剛經曆過一場生死大劫,對那出喪的格外多看了幾眼,待得隱隱看到那院中女人備下的素飯素菜,宇文睿的身形晃了兩晃——


    她豁然明白了,阿姐茹素,是為了那些為護衛景嘉悅而戰死的大周軍兵!


    阿姐她,在替景嘉悅,贖罪……


    宇文睿心裏更難過了,她奪路而走,折迴自己的住處。


    自從皇帝和太後來到威遠城,便住在原威遠太守府的後宅中。這裏雖沒法和京中甚至禁中相比,好歹也算是威遠城中住得最舒適的地方了。且離尹賀及眾將處置軍務的地方很近,宇文睿還算滿意。而且,還有一樣好處,即太守府邸的後院極大,漠南女王也被安置住在了這裏,如此很方便商討兩軍合作的事務。


    宇文睿迴到住處,本打算去景硯的臥房瞧她,不成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金凰兒向她走來,眸光殷殷地看著她,“阿睿,陪我喝一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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