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硯一聲淒厲的驚唿衝口而出的同時,那支箭也離了弦。


    奪命的箭,飛得有多快?


    人的心思,又能有多快?


    一切隻在兔起鶻落之間,箭矢劃破空氣的那一刻,柴麒也出手了——


    然而,這名刺客的武功修為顯然高過之前的四名,箭的力道與速度也不可同日而語。半尺之差,那支箭便這樣貼著她的衣袖激|射而過了。


    柴麒慍怒。


    一則她對小師妹宇文睿的武功修為頗有幾分自信,二則她唯恐這名刺客再有什麽後招。於是,她索性不再去管那支箭,而是在空中一個旋身,滑出一個漂亮的月白色半弧,隨即雙掌一擺,直朝那名刺客攻了過去。


    那名黑衣刺客箭矢甫一脫手,身體自然而然地就向下飄落。


    可不過一唿一吸的當兒,她突地感到頭頂有一股子摧山倒海般的力量鋪天蓋地地襲了來,竟是讓她躲無可躲,隻覺天地間霎時都被這股力道充塞了。


    她心內驚詫的同時,情知對方絕非普通的高手。心思電轉之下,她在半空中左手緊握住那張勁弓,右手拚出全身的氣力迎了上去——


    隻聽“啪”的一聲脆響,那是柴麒的左手掌與她的右手掌在空中相撞發出的聲音;緊接著,柴麒的右掌便攻到了,結結實實地拍在了她的左肩頭上。


    “噗——”那名刺客隨之狂噴出一口鮮血,在半空中灑下點點血雨。


    她方才與柴麒對的那一掌,右手的腕骨已經被震斷;最最要命的,是柴麒拍在她左肩頭的那一擊。因著顧及到宇文睿要求的“留活口”,柴麒這一招並沒有下死手,不過這一掌拍下去,雖沒將那刺客的五髒六腑震得粉碎,也俱都受了幾重的內傷,不將養個三月五月的,恐怕也難恢複了。


    柴麒出手之後,那刺客跌落於地麵上。她自恃身份,不做過多糾纏,身形一飄,重又俏生生地立在了城垛之上,展目觀瞧宇文睿如何應付那支箭矢。


    其實,就在柴麒方才出手的同時,宇文睿這邊已經塵埃落定。


    城上的眾人,是眼睜睜看著那支箭以迅疾無比的速度飛過來的,卻都是無能為力;唯一有能力應付躲閃的宇文睿,卻倔強地不言不動——


    她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住那支箭的箭尖,太陽穴因為眼部神經的緊繃而頻頻蹦著。她不躲,更不動,她就是要親眼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這支箭的目標。


    “錚——”


    電光火石之間,那支箭已然釘在了它原本的目標上。因著強勁的力道,箭尾還在夜風中輕輕地顫抖著。


    這一聲,極小;然而,卻仿若通天貫地的一聲巨雷,震撼著城樓上每一個人的心髒。


    景硯嬌軀一軟,險些癱倒在地。在秉筆和侍墨的攙扶下,她才勉強穩住心神,顫抖著看向宇文睿——


    沒有旁人的驚唿慘叫,沒有飛濺的血花和想象中的致命傷口……她的無憂還好端端地立在那裏,依舊是那副挺拔的、同她的哲越來越像的修俊身軀。


    景硯大悲大喜的交錯間,心中忽的生出想要擁那身軀入懷的衝動。


    其實,那支箭,真的不是射|向宇文睿的。


    它最終落在了宇文睿側後方手擎黃羅蓋傘的小內監頭頂的帽飾上,直接穿過帽飾,釘在了那名小內監的發髻上。


    那名小內監初時隻覺得頭頂的發絲一癢,卻礙著禮儀不敢伸手去摸。待得看到諸位大人、貴戚都眼睜睜見鬼一樣地盯著自己的帽子,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兩條腿瞬間軟成了熟麵條,那一聲“嗷”的驚號剛吐出半句,雙眼一翻,就昏了過去。他手中擎著的黃羅蓋傘也應聲倒地。


    宇文睿微驚,忙命人查視小內監可否受傷。


    此時,城樓下已經亂作一團——


    那名刺客被柴麒一擊之下跌落於地,立馬有化裝成普通百姓的內廷侍衛和禁衛軍圍了上來,意欲將其拿下綁縛。


    不料,那名刺客雖斷了腕骨,又是身負重傷,卻頗為硬氣,她強撐著身體左衝右突,雖然挨了侍衛的幾下刀槍,更添了幾道皮肉傷,但最終竟然還打傷了幾名侍衛,闖出了圍攻的圈子,跌跌撞撞地朝遠處跑了去。


    禁衛軍大統領顧楷渾沒想到這刺客受了這樣重的傷還能傷人突圍,他自知今日之事大,刺客都行刺到了禦駕前,自己難逃其責,於是更不敢怠慢,急忙親自帶了一隊人馬,順著刺客逃走的方向追了去。


    宇文睿在城樓上看得分明,她心念一動,高喝一聲:“顧楷!窮寇莫追!”


    顧楷聞言,略一遲疑,才頓住腳步。


    宇文睿再次吩咐道:“帶著你的人,迴護禁宮,保護太皇太後和太後要緊!不要驚擾了百姓!”


    顧楷連忙領命,帶領手下人馬護住禁宮。


    宇文睿轉頭對上城垛上傲然背手而立的柴麒,“師姐,煩你保護我皇嫂!”


    說罷,抬腿就要登上城頭。


    柴麒眼梢微挑,沒言語,算是答允了。


    “無憂——”景硯再也看不下去了,顧不得場合,越眾而出。


    宇文睿踏出的一隻腳滯在原地,轉身溫言安慰道:“阿嫂放心,我去去就迴!”


    言罷,飛身而起,躍出城牆,雙腿交錯,如閑庭信步一般輕飄飄地落在了城下,又如閃電似的朝著之前那名刺客逃走的方向追了過去,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徒留景硯咬著嘴唇,立在城頭對著虛空嗟歎。


    宇文睿循著鼻端淡淡的血腥氣味越追越遠,心也越來越沉:被柴師姐的掌法拍成了重傷,再從那麽高的地方跌落下來,又被侍衛們砍了幾刀刺了幾槍,流了那麽多的血,她的身體……還能撐得住嗎?


    漸漸地,喧囂的人群與熱鬧的焰火都被她甩在了身後,宇文睿已經追到了城外。


    大周京城依山傍水,一條河穿城而過,城外連綿的群山一眼望不到盡頭。


    宇文睿疾馳如飛,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停歇。


    她腳不沾地尋了兩刻鍾,身上已經有了汗意。此時,空氣中的血腥氣愈來愈重。


    宇文睿緩下腳步,踏著月色摸進了一個黑黝黝的山洞裏。幸好她武功修為頗高,對於普通人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她的視線也能應付得了。


    “小八姐姐?小八姐姐……你在嗎?”宇文睿壓低聲音,一步一步向前挪著,邊輕喚著。


    迴答她的,隻有曠野的風迴旋在空曠的山洞中的怪吼聲,以及……隱隱約約的牙齒相叩的聲響。


    宇文睿微微皺眉,再不敢耽擱,疾走幾步,蹲下|身,探手便摸到了一具微微顫抖的身體,觸手處一片粘膩。


    她把手指貼近鼻端,是血……


    “小八姐姐,你還好嗎?”宇文睿說著,手上也沒閑著,在小八的身上一陣舞動,點了她幾處大穴,止住了血的流瀉。


    小八神智已有幾分不清楚,她聽到宇文睿的聲音,下意識地悶哼了一聲:“唔……”


    曾經清冷淡然的嗓音,此刻從她的喉間溢出,沉鬱,含混,仿佛嘴裏含了什麽東西。


    宇文睿一驚,猛然聯想到之前那四個咬破口中毒|藥自戕的刺客,想都沒想,一手扣住小八的嘴,掰開,另一隻手按在她的咽喉處。微一用力,隻聽得“哇”的一聲,一口鮮血自小八的口中狂噴而出,哪裏有什麽毒|藥異物?


    宇文睿手上剛一用力,便後悔了,暗罵自己擔心太過,腦子都不清楚了:小八姐姐若是同那幾個刺客一樣,也是口含了毒|藥,萬一失敗被捉就咬破毒|藥自戕而死,那麽她又怎麽會在被柴師姐打傷之後,還拚盡全力突出眾侍衛的圍攻?當時便自我了斷了豈不利索?


    嘿!真是糊塗!害得小八姐姐又吐了一口血!


    宇文睿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更不敢想象小八姐姐的真正身份,眼下,救了小八姐姐的性命才是最最要緊的。


    她於是攀住小八的右手手腕,摸索過斷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扶正位置,再徐徐地灌入自己的真氣。


    宇文睿做完這一切之後,知道小八姐姐這隻手腕應該沒什麽大事了,她自己的修為又不錯,隻要假以時日就可恢複如初。可眼下最最重要的不是這個,宇文睿擔心的是柴師姐拍在小八姐姐肩頭的那一掌,定是震傷了五髒六腑。


    宇文睿不敢怠慢,扳過小八的身體,讓她靠在自己的身前,左手環在她的腰腹間,不使她歪倒;右手按在她的背上,綿綿的真氣通過她的手掌被緩緩地注入小八的後背,又慢慢地流轉過全身,如同甘霖滋潤幹涸的土地一般,滋潤著小八的五髒六腑,修複著上麵的絲絲傷痕。


    小八的身體自然而然地生出迴應,漸漸停止了顫抖,渾身上下也徐徐泛上了暖意。她神誌模糊之中,舒適地輕哼一聲,就無力地跌在了宇文睿的懷中。


    宇文睿動用真氣,也感疲憊。感知到小八姐姐身上的內傷已無性命之憂,她的心神也是一鬆,一重重的勞累感接踵而來,扣緊懷中重新溫暖起來的身體,宇文睿也恍恍惚惚睡去了。


    唯有最後一絲清明,使得她在迷蒙中聽到小八囈語般的聲音:“我不該……不該……殺了你的……”


    宇文睿很想說“你並沒有殺我,你救了我”,可朦朧中又覺得似乎哪裏不對勁兒,她不及細想,便沉睡過去會周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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