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


    宇文睿聽到了自己猛力吞咽的聲音。


    這樣的吞咽,不知不覺間,她數不清自己做過了多少次,就像她從撩起紗簾之後始終保持的那個姿勢一般,數不清呆立了幾時幾刻。


    時間仿佛凝固了,場景仿佛凝固了,宇文睿也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唯一變化的,就是那兩個年輕女子纏綿在一處的身體,奇妙的、變化多端的兩具美好身體的組合。


    宇文睿的軀體是僵硬的,腦中卻是驚濤駭浪,過往所經曆的種種,在她看來都不及這一幕震撼。


    不,不是一幕,是一連串的,連續的,活的……春.宮。


    宇文睿想象不出春.宮中的兩個人是不是彼此喜歡的,畢竟那圖畫是死物,終不過是攫取了“那件事”最最動人的一個圖景而已。


    (廢話!那年頭又沒有動畫片)


    然而,眼前的這兩個女子,她們對彼此是有情意的吧?至少是對彼此的身體懷著欣賞之心的,不然不會那樣憐惜,也不會時時刻刻在意著對方的反應。


    對待女子,就該這樣溫柔體貼吧?


    “咕嚕——”


    小皇帝又沒出息地吞咽了一下。


    女人是可以喜歡女人的,阿嫂說過。


    女人原來可以有這麽多種方式來“喜歡”女人,不僅僅是尊她敬她,不僅僅是聽她的話,不僅僅是關心她的衣食冷暖。


    真好……


    宇文睿的胸口隨著榻上那一對的動作,或輕或重地起伏著,她的心跳也隨著她們的聲音或急或緩地應和著。


    一場靡靡歡|事,她竟是看出了美感。


    當兩張迷|亂汗濕的臉同時映入眼簾的時候,宇文睿倏的瞪大了雙眼,張圓了嘴,心跳都在那一刻停滯了。她使勁兒地晃了晃腦袋,想要確定——


    剛才恍惚中看到的,不是……自己同阿嫂。


    不是她和她,這是肯定的。


    為什麽?


    為什麽會有那種幻覺?


    一瞬間,宇文睿隻覺得如墜冰窟,全身冰涼一片:某件深埋於心底,自己竟沒有意識到的事,就這麽昭昭然地擺在了她的麵前。


    她隻有十五歲半,她從沒有經曆過情|事,她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該是怎樣的。


    可,自己為什麽會在意阿嫂?


    為什麽會舍不得阿嫂追隨皇兄而去?


    為什麽會對那位和自己有著同樣血脈的皇兄心存芥蒂?


    又,為什麽會纏著阿嫂親手繡製和高祖皇帝一樣的紅色束發帶?甚至在知道高祖的發帶都是她的“心愛之人”所送的之後,依舊故我?


    隻是因為阿嫂撫養自己長大嗎?


    隻是因為阿嫂像母親一樣全心全意照顧著自己嗎?


    隻怕是,她視她若女兒,她卻未必視她為母親。


    原來嗬!


    情不知所起,卻早已深植於心,融於自己的骨血之中了。


    霎時間,宇文睿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有些怕,有些不安與忐忑——她從沒喜歡過任何一個人,她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什麽。


    有些期待和慌亂——阿嫂會同樣地……在意自己嗎?


    這世間,凡動情的人,沒有哪一個不想得到對方的迴應,即使初出茅廬如小皇帝。


    她性子一向坦蕩,她既然看清了自己的心,就不會迴避。可阿嫂呢?阿嫂會像自己喜歡她那樣喜歡自己嗎?


    宇文睿不敢期待。因為她清楚阿嫂對皇兄是如何的情根深種。


    她於是不敢奢求“喜歡”。


    這種矛盾的心緒猛烈地衝擊著她的心口,令她一陣歡喜一陣憂愁,又是酸澀又是甜蜜。


    “情”之一字,原來讓人這般難過?


    宇文睿苦著小臉想。


    她太過年輕,她遠遠達不到“卻道天涼好個秋”的境界,她也沒法“欲說還休”;少年的心勁兒,少年的閱曆,使得她此刻隻做了一件事:拔腿就跑。


    她想見到景硯,馬上!隻要見到她就好,看著她,心就安了。


    交|纏的身體,迷|亂的聲音,旖旎的畫麵,都被宇文睿毫不留情地甩在了身後。


    當再次迴到凡間的時候,宇文睿恍若隔世。


    沁芳閣依舊是沁芳閣,不同的是她的心。之前平平常常的一切,此刻在宇文睿的眼中,仿佛都不一樣了。正午的陽光透過天井照射進來,給每一個人、每一樣物件都鍍上了金色,那些勾肩搭背的男男女女,宇文睿看在眼裏,似乎也不那麽反感了。


    飲食男女,人間氣象,大概就是如此吧?


    瞧瞧,愛情的力量就是這麽強大,能讓一個人包容若此。


    宇文睿自幼習武,有著武人的敏感。她甫一撐在木欄杆上,就察覺到了周遭熟悉的氣息。


    吳斌?


    沁芳閣一層的角落裏,箭袖、短靴,一身最普通不過的江湖人打扮,正同一個花娘推杯換盞的吳斌似是陶醉地揚起臉,衝著她微不可見地頷首。


    不隻是他,那裏,還有那裏……十幾個內廷侍衛,或坐或立,或言或笑,散布於沁芳閣內的各個角落,簡直把自己周圍防護得如鐵桶一般。


    宇文睿心中一暖,又是一蕩。她知道是阿嫂!定然是阿嫂吩咐他們留下喬裝保護自己的。


    阿嫂並沒有拋下自己不管!


    阿嫂是在意自己的!


    宇文睿於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勵:隻要阿嫂在意著她,她還忐忑什麽?她還怕什麽?


    朕是皇帝!朕喜歡的女人,你情我願,朕就一定要得到她!一定要嗬護她、陪伴她終老!


    宇文睿默默握拳。自己還年輕不是嗎?所以不要急,就像對北鄭作為那樣,水滴石穿,假以時日,北鄭遲早是朕的!整個天下遲早是朕的!阿嫂也遲早是朕的!


    呸呸呸!怎麽能把阿嫂同北鄭那起子逆賊作比?


    阿嫂是天上的神仙,我宇文睿修了幾百輩子才有了這等好福氣,得找個相襯的作比……


    她這裏還胡思亂想著,不提防一隻手突地扯住了她的袖口,申全哭哭啼啼的聲音如魔音灌耳:“爺!您去哪兒了?讓奴婢好找啊!”


    宇文睿腦中美好的畫麵頃刻間被他擊得粉碎,嘴角一抽,她嫌棄地甩開他:“爺去看畫兒了!”


    “畫兒?”申全哪知道她看得是什麽畫兒?


    宇文睿懶得解釋,一疊聲地吩咐:“迴府!迴府!”


    迴府看阿嫂去!


    申全手裏一空,眼看著那小祖宗自己先一溜煙跑得沒影兒了,隻想扶額:祖宗,您都不問問奴婢怎麽逃脫那倆小妖精的魔爪的嗎?您這急慌慌的是要做什麽?要不是看到吳侍衛他們,奴婢想死的心都有了……哎喲!您怎麽一點兒都不關心奴婢了?


    且不說眾人如何迴了宮,隻說宇文睿,迴宮第一件事就是去坤泰宮尋景硯。結果撲了個空。


    坤泰宮的宮女恭恭敬敬地迴說:“太後吩咐,若是陛下來了,就請您迴自己的寢宮。”


    宇文睿垮了臉:難道阿嫂又要不理睬自己了嗎?


    可同一個伎倆不能再用了,上一次翻窗偷溜進坤泰宮,撞到了阿嫂在沐浴。這次要是再……


    宇文睿不敢想下去了。


    過去,她並沒意識到自己對阿嫂的情意,可眼下急明了了,心裏卻藏了鬼,她怕……怕再撞到那等烏龍事,一國之君因為激動暴血而亡倒是小事兒,要是控製不住自己手腳毛毛躁躁地嚇著了阿嫂,那罪過可就大了。


    宇文睿於是隻好悻悻地迴自己的寢宮。


    不成想一進門就有大驚喜:景硯早已經端坐著品茶了。


    所謂“近鄉情怯”,思念了一路,臨到見到了本尊,宇文睿反倒縮手縮腳起來。


    “阿、阿嫂……”她抿著嘴,強壓著心頭又是激動又是甜蜜的酸|脹感,挨挨蹭蹭地挪了進來。


    景硯古怪地看著她:不過才一個時辰未見,怎麽從歡蹦亂跳的瘋丫頭,變成了扭扭捏捏的大家閨秀了?


    若是往常,見到景硯,宇文睿早就撲上去粘著了,這會子她倒矜持了,唯恐唐突了佳人似的,揪著袍襟兒,無意識地卷啊卷,就是不敢正眼瞧景硯。


    景硯更覺得奇怪,不過她可沒忘了初衷,命眾人退下後,臉一板:“皇帝玩兒夠了?”


    “啊?”宇文睿一愣。


    “那沐姑娘可有趣?可貼心?陪皇帝陪得可好?”


    宇文睿不明所以,傻呆呆地瞪圓眼睛看著她。


    景硯心思細密,隻上下打量她一個來迴,頭冠、衣衫、腰帶、靴子以及身上的配飾,都是自己離開沁芳閣時的樣子,可見無憂與那花魁娘子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麽。


    一想到這小冤家竟然去了那種地方,還牽帶著自己也不得不去那種地方,景硯羞意大盛,臉頰微燙,沉默半晌,才消了熱意,擰過臉來。


    誰想入眼處,正對上那小冤家的眸光。


    景硯一晃神,心口緊跳兩下:那眼神,怎麽是……癡迷的?無憂雖然粘人,卻從不會用這種眼神看自己的,除了那日沐浴……


    景硯因此更惱,再次板著臉:“皇帝可知錯?”


    宇文睿看阿嫂,怎麽看怎麽美,渾沒意識到阿嫂剛剛問了什麽,想都不想就答:“知錯!知錯!”


    這會子,恐怕景硯就算是問她“皇帝可要去死一死”,估計她都會不迭地迴答“好的!好的!”。


    小皇帝明顯心不在焉,景硯提高聲音:“皇帝可認罰?”


    “啊?”宇文睿終於醒過神來,“罰?什麽罰?”


    景硯哼了一聲:“九五之尊,金口玉言,皇帝既然知錯,那哀家就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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