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他被太子栓在身邊忙公務,探望姐姐姐夫也是來去匆匆,幾次想去房中看芽芽,可想著那天雨中她是為與奕楓相會,兩個不知又在鬧什麽別扭,他介入怕是又不好,便沒去打擾。這怎麽奕楓也沒見著??


    “那天之後你都沒見過她?”林偵問。


    “是啊,”聽他兩個一氣,奕楓有些惱,“七哥把人帶走就再不肯幫我,瑾瑋呢,幫不得一次忙,出多少亂子!求不得你們了,待迴到京城我就把她接出來,再不用勞煩二位!”


    瑾瑋聞言心裏也一股火,“七哥,你瞧瞧他這不是魔怔了是什麽?竟是當真要為那丫頭養私宅了!你勸勸他,當局者迷,那女孩兒耍的心計他怎的就看不到?”


    林偵正是驚訝事情似乎與他想的不一樣,瑾瑋一句話讓他愣了一下,“什麽心計?”


    “七哥你還不知道,那丫頭當著我的麵衝表哥嚷嚷,說不跟著他,要自己賣畫,女人也當自立謀生。表哥聽了,急得什麽似的。我當時就覺著小丫頭人不大,口氣不小,分明就是要成心惹急了他!”


    “何以見得?”林偵問。


    “表哥走之後,我問她:你可是真心要離了他自己過活?她說是。我說好,那我助你一助,送你往蘇州繡坊去畫圖,保你衣食無憂,再不用見他!”


    話音將落,奕楓一把挑起簾子,珍珠撞得亂響,不待他開口,林偵先道,“你說什麽?你要把她送到蘇州去??”


    看著眼前突然擰起的眉頭,瑾瑋愣了一下,“我,我是在試探她!若她果然有誌氣離了表哥,這不該是正中下懷麽?可你們知道她說什麽?”


    奕楓與林偵異口同聲問,“說什麽??”


    “她說不,她不能離開京城。”


    一句話,林偵的眉頭擰得更緊,奕楓倒似鬆了口氣,瑾瑋看著兩個男人竟是一個字都沒有,急道,“你們這還不明白麽?這分明就是要在京城牽著表哥,非要跟著他。欲擒故縱,好個漏洞百出的伎倆!可表哥卻當真急了,養私宅的話都說了出來。哼,娘娘要知道了,我看你怎麽交代!”


    “我是傻子麽?”奕楓不屑,“隻要你不說,母妃就不會知道!”


    “我橫豎不給你兜著,隻當不知道。這幾日總往三公主那兒找人,公主怎能不問?”瑾瑋看著林偵,“七哥,你可得幫我說句話。今兒她來了,就讓他兩個出去,我這一場傷迴去爹爹不定怎麽問我呢,再攬旁的,我可受不得了。”


    “放心!”奕楓恨道,“今兒我一定會與她說明白,再用不著煩著你兩個!”


    見他大步出去甩了簾子,瑾瑋氣得拿起一個墊子扔了出去,衝林偵道,“七哥,你瞧瞧,這不是魔怔了是什麽?那丫頭還留得麽!”


    “瑾瑋,你還跟她說什麽了?”


    沉聲一句問過來,他的臉色都有些發白,瑾瑋怔了怔,軟了語聲道,“七哥,你莫管他,橫豎這裏頭沒你,你切莫再插手。”


    “我問你,你還跟她說什麽了?”


    又一次發問,他像是根本沒聽到她之前的話,瑾瑋蹙了蹙眉,“也沒再說什麽,她在我麵前露了馬腳,也知羞臊,點頭認了錯。我便沒再多說。”


    林偵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我先告辭了。”


    “哎,七哥!”


    正說著話,外頭丫頭傳話,“迴姑娘,水芳樓的人來了。”


    瑾瑋見林偵沒再動,這才吩咐道,“讓她進來吧。”


    ……


    一路來,雨水從身後斜潲。怕再淋濕了小腿腹的傷,沐芽把傘盡量仰在身後,裙子濕了好些,進到房中,滴滴答答的。


    奕楓忙迎過來,見她瑟瑟的,唇瓣都發青,心疼得蹙了眉,“怎的淋成這樣?冷麽?”


    沒有應他的話,沐芽轉身看著珍珠簾後相伴左右的兩人,恭恭敬敬俯身跪地,撕裂的痛瞬間殷出了心口,“奴婢見過七殿下、九殿下、莊姑娘。”


    “快起來!”奕楓忙要去扶,她已是自己起了身,“莊姑娘傳奴婢來,有何吩咐?”


    “我哪裏有什麽吩咐。”瑾瑋扭了臉。


    “是我叫你來的。”奕楓說著就握了她的手,“走,咱們往旁處去說話!”


    果然又是他,沐芽的心一沉到底……


    眼前人,一身錦衣華袍,一張盛世美顏,霸道,殷勤,帶著高不可及的華貴之氣,像俯視蒼茫的星辰。昏沉沉的腦袋,迷離的眼神,把眼前景象撕成了碎片,一路來的疼痛此刻集聚出一股悲憤的力量,忽地穩住了瑟瑟發抖的身體。


    沐芽抬起被握著的手抵在他胸前,血絲的清眸映著他的臉,目光直直地看進他眼中,“九殿下,這是我最後一次與你說話,勞煩殿下能一個字一個字聽清楚:我,沐芽,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見你,不想聽聞關於殿下你的任何消息。”


    “你說什麽??”


    “老天若是當真有眼能看到沐芽的心,知道我求了多少次,乞求那一日我從未走出浣衣司,乞求那一日我從未去過翊坤宮,乞求,從未與你相見!沐芽命不及螻蟻,生死由天,今日站在天地之間直言我心,不枉爹娘生我一個‘人’字。”


    突然冷下的水心榭,從未有過的斷然之靜,單薄弱小的身體,氣勢凜凜,寒意森森……


    “七殿下,莊姑娘,從今日起,二位若有話傳奴婢,請先請王爺的話,除此之外,恕沐芽不能從命。”低頭,俯身,“沐芽告退。”


    看她轉身,濕濕的雨水,拖拽的腳步,一步一步離開,奕楓臉色煞白,心像被狠狠捅了一道,痛不可當!大怒,“混賬東西!!我真真給你臉了!你給我迴來!!”


    一把奕楓被奕楓拖住,瘦小的身子幾乎是被甩了迴來。


    “住手!!”林偵大步出來,怒喝,“放開她!”


    奕楓哪裏聽得,死死攥著她。最後的勇氣和力氣已經耗盡,她像一隻抽去筋骨的小貓,蒼白無色,虛軟一團任他擺布。


    看著她冰冷的眼睛似已往生,再也映不出他的影像,奕楓恨得牙關打顫,“今生……今世……再不見我?好!好!!此刻就是你今生的最後一刻,也算你我相守終時!!”


    林偵一拳狠狠砸過去,猝不及防,奕楓口鼻迸血!手下一鬆,眼看著人往下滑,林偵一把抱住,“芽芽!!”


    ☆、第71章 ,


    風斜在湖麵上,雨水像一道道剪過的紗簾,淅瀝瀝的,泛著薄薄的霧氣,一片又一片,似溫柔的江南,戚戚綿綿……


    昏暗的小屋裏,微弱的小燭滿是燭淚,已到了最後掙紮的盡頭,隻能照著小小的燭台;安靜,靜得隻有滲入的雨濕彌漫,高大的男人坐在床邊,折下脊梁,佝僂著身體,手臂緊緊地摟著床上蜷縮的小被筒,頭無力地垂在枕邊,許久都不曾動一下……


    芽芽……芽芽……


    哥哥叫你,你聽見了麽……


    隻有顫顫的氣息嗬在他心口,痛到萬念俱灰,他完全放棄了抵抗,所有的感官都排斥歸零,腦子裏一片空白,唯一跳動的神經在一下,一下,捕捉著她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痕跡……


    原來……他兩個的生命,隻有這一個嬌小的支撐,她挺不住,他便不堪一擊……


    可究竟是為什麽,他會在她麵前抱了別人走,大雨之中扭頭離她而去……又是為什麽會明知她從小就怕動物,居然還丟給她一句“把馬拴好”,離開時竟沒有問一聲究竟是因何落馬……


    “馬上就有人上來接你。”,他是怎麽說出口……“有人”,誰是“有人”?天經地義不應該是他麽……


    人們都以為他心胸寬廣,裝著一個很宏大的目標,裝著很多人。隻有他自己知道那裏麵隻有一個小丫頭,包裹得嚴嚴實實;隻有一個很小的目標,一個他和她的家,肆無忌憚地幸福……


    芽芽聽話,從來都聽,隻要是他的話。


    他最無理的幹涉,她都會像做錯了一樣怕惹他生氣。她不知道她上大學的那一天,他有多恐慌。恐慌到每天都會像訓練新兵一樣要求她準時九點視頻,看她是否已經迴到寢室,睡覺前還要看她趴在枕頭上,近近的,像就在他身邊……


    早就超出了哥哥的心思,卻安排著她所有的一切。


    情竇初開,她每一段戀情,都來不及進展就被他一手毀掉。他根本就不想知道那些漂亮的男孩有什麽優點,在他眼中,他們都是愚蠢的選擇,卻始終不肯承認自己抓狂的嫉妒。


    從小慣她,管她,芽芽是他的,豈容他人染指?越壓抑,越濃烈,他有一個獨//裁者的貪婪,卻沒有獨//裁者的勇氣。怕失去,太怕失去,情感扭曲交錯,讓他成了這個世界上最怯懦的愛人、最不稱職的哥哥。


    當她被一個人丟在風雨中流血,她心裏可還會想到他?


    此刻手臂隻管用力,卻感覺不到她瘦弱的身體,究竟是多久沒有抱過她,竟然不知道她瘦成這個樣子。輕輕地嗅著她的鼻息,微弱,滾燙,昏睡中,燒灼著他的心……


    一直以為在傾盡全力地愛她,卻把她愛得傷痕累累!


    不該說出玉佩的作用,讓懵懂的她鋌而走險,險些被那高高在上的尊貴碾碎;丟了玉佩,她深陷絕望,即便如此也沒有想到一個人走……


    她的小心裏隻想離哥哥近一點,隻想跟他在一起,三番五次地告訴他,他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是他把她拱手送了出去,為了什麽狗屁愛情,讓那個根本就不了解她的人一次又一次傷害她!


    他的小丫頭一直在他身邊,從小到大,從現代到古代,穿越與否,皇子與奴婢,這一切虛飾與他們有什麽關係??他怎麽會糊塗至此,一而再,再而三推她出去,時至今日,痛斷肝腸!


    落在懷中,她慘白如霜,薄如紙片,唯一的生氣就是全麵乍起的淋巴腺。長在他身邊,芽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也知道在這個時空這樣的感染意味著什麽,以前手指被劃一下都要跟他撒嬌,這一次卻是一個字都沒有提……


    她是不是終於決定,放棄這個懦弱得不敢愛她的哥哥?放棄這個為了皇權富貴,把她拋在一邊的親人……


    想到她一個人蜷縮在昏暗的小屋裏疼痛、流血,林偵心如刀割,他近在咫尺,卻讓他的心愛如此孤獨無助……


    幾天驅熱的湯藥灌下去壓住了一時的高熱,也灌得她腸胃虛寒,吃不下東西,身體完全失去了鬥爭的力量。高燒虛弱,雨中又被逼著去麵對那些高貴的主子們,疼痛與絕望終於讓她無所顧忌、欺君犯上,奕楓暴怒下的出手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倒下來已經神智不清,顫抖,像風雨中一片孤零零的葉子……


    夜裏,終於不再抖了,周身滾燙,這樣的高燒沒有人能再保持清醒的意識,隻能昏睡,醒來,再昏睡。


    悔恨已經將林偵的心完全吞噬,看著那猙獰的傷口,幾乎是一瞬間,他便丟失了所有的力氣……


    截肢,或者死去。


    冰冷的幾個字,從未想過會跟歡蹦亂跳的小丫頭扯上任何關係,此刻卻是他不得不麵對。這裏的醫療條件根本支撐不了手術,自然地,隻留給他一個選擇:看著她死去……


    小燭燃到了最後,噗地爆了一聲,一片黑暗。


    他不想動,黑暗抹去了所有,最鮮活的就是她微弱的氣息。一切忽然變得很簡單,他近近的,想把那灼熱都吞進腹中,讓他一起燃燒,一起昏睡過去……


    良久,林偵撐起僵硬的身體,卻依然沒有力氣站起來,可是他必須起來。已經沒有藥物可以退燒,隻能用物理降溫讓芽芽一次又一次地醒來,在她永遠離開前……


    重新點燃了燭燈,在冰水盆邊撿了兩塊濕手巾,林偵重坐迴床邊。輕輕探手到被中檢查她腋下、腿下的冰塊,而後取下額頭熏熱的手巾,重換了一塊,帶著寒氣的濕巾冰得她倒吸了兩口氣。林偵俯身,輕輕擦著她滾燙的小臉,小鼻頭,唇又幹得起了皮,擰了一點水輕輕濕潤。


    絨絨的睫毛顫了顫,眼睛慢慢、慢慢睜開,林偵輕聲喚,“芽芽……”


    朦朧的燭光裏,她的目光有些發直,好一會兒似乎才看清他的臉,唇輕輕抿了抿,沒敢動。


    林偵近近地撫摸著她的臉頰,“別怕,隻有我們兩個。”


    “哥……”


    “嗯,”


    “哥……”


    “哎,”


    她一聲又一聲,已經消失殆盡的能量虛弱得像一隻小貓。窩在被子裏,隻能看到她的小臉,大手輕輕地揉搓著,心被揉得好軟,疼得他狠狠吸了口氣,再也顧不得那道模糊的防線,他俯身躺下,將她緊緊包裹在懷中,低頭,“哥在,不怕。”


    哥哥這麽近,酸軟的身體撿在他懷裏才似有了形狀,昏昏沉沉,沐芽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卻分辨不出是不是在做夢,喉嚨酸得好痛,喃喃道,“哥……我……好想你……”


    輕輕抵了她的額頭,浸了冰水的手巾很快就傳來潮濕的熏熱,這樣的高溫,林偵根本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能聽到他的話,“芽芽……哥也想你……特別想……”


    昏昏的熱暈中看著哥哥的眼睛,沐芽努力地想在疼痛中找到那永遠都讓她安心的眼神,可是……高高的鼻梁碰到她的鼻尖,涼涼的,濕濕的,“哥……你哭了……”


    林偵想搖頭,卻無力,輕輕垂了眼簾,不想讓她看到那已經完全破碎的希望,至於淚,任憑她的小手捧著他的臉頰小心地擦拭。曾經無數次地想過有一天,當他們之間完全沒有了距離,當他能在她麵前曝露他心底的軟弱與渴望,他會不會激動得揉碎了她,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他的心卻碎了……


    “哥……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


    一如既往,她又在給他道歉,一個字一個字戳在他心窩最痛最軟的地方,顫抖的氣息衝在牙關,他屏著半天不能開口,好一會兒,才輕聲道,“芽芽……那天你說了什麽,你還記得麽?”


    “我……”頭很痛,周身蒸幹了似的,她的記憶裏消失了很多事,王子、公主,欺君犯上、砍頭的罪過,可是卻沒有忘了她口無遮攔讓哥哥好久不理她的那句話,此刻看著他,怯怯地抿了抿唇,“我不該纏著你……以後……再也不說那種話了……”


    “你不說,哥來說。”他更低了頭,唇輕輕觸在她熱熱的氣息邊,“永遠不分開的隻有夫妻,生,死,永遠在一起。芽芽,我們……做夫妻,好不好?”


    小屋裏突然靜靜的,窗外的雨都像被點了穴;迷離的小月牙瞪得圓圓的,一眨不眨,小臉木木的像一個雕刻的娃娃,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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