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專心,就很帥。


    畫了兩次,沐芽有些上癮,尤其喜歡他百思不得解、煩躁的時候,每次被他欺負,就偷偷拿出來瞧,看那個窘樣子就好笑,寥解心中煩悶。


    正一個人漫無邊際地想著,忽地從一本書裏掉出一張折起的紙,沐芽撿起來,無意瞥了一眼,一下愣住。上麵是一道平麵幾何證明題,圖形畫得很標準,上麵添了輔助線,旁邊補了幾個字點出題目的思路,這是……哥哥的筆跡……


    沐芽怔怔地看著,鼻子有些酸。那天九皇子為了正月十六的事情狠狠敲打了她,咬牙切齒說要看著她,其實後來也並沒有怎麽防範,沐芽覺得這件事背後所謂的陰謀陽謀就算過去了。自那之後,沐芽偶爾領了差可以出去,還可以走遠。隻是,時間有限,眾目睽睽之下,她不敢明目張膽地走到四所去。


    她去過禦膳房,去過西六宮,甚至還繞過頤和軒去過司衣司。每次有這樣的機會沐芽都會走得很慢,覺得哥哥一定一直派人在暗中盯著,隻要她出來,王九就會跟上來傳話。可是沒有,一趟又一趟,別說人,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一個多月了,每天看著九皇子腰間那塊玉佩晃啊晃,沐芽就會賭氣:哥,你每天幹嘛呢?


    “沐芽,沐芽,”


    聽到有人叫,沐芽忙揉了揉鼻子,“哎!姐姐,我在。”


    出到門外,大宮女吩咐道,“主子著人傳話來,讓你把前兒的格致學功課給送過去。”


    “主子人在哪兒呢?”


    “在五所八殿下那兒呢。”


    “哦,好,我這就去。”


    沐芽匆匆轉迴房去找,格致學重了,這幾天每天都是厚厚的一遝子題目,前天的都是證明題,九皇子幾乎是全軍覆沒。看著那紅色的批示,他惱得險些沒把炕桌給掀了。


    抱著九皇子的功課,沐芽出了頭所的門,第一次轉身往東、朝著甬道盡頭去。


    太陽正當空,把紅牆碧瓦照得十分鮮亮;春天的小風吹進口鼻中,吹進脖領子裏,癢癢的,溫柔得讓人直想打噴嚏。


    看著遠遠的那個門,沐芽的心撲撲地跳。北五所隻有西邊一個角門,五所盡頭便是死胡同,這直來直去的甬道,來往過個人十分明顯,所以平日領了差就算時間充裕沐芽也不敢往這邊來。這會兒真是個好時候,皇子們已經下了早課,此刻哥哥應該就在四所裏,腳步按不住就要小跑起來。


    如果哥哥正好在院子裏看到她,或者王九通風報信,哥哥一定會“正巧”走出來!光明正大叫住她,隻當是問九皇子的事,可以好好兒地說幾句話。哪怕一句也行,她可以悄悄告訴他:警報解除,九皇子沒有再過多懷疑他們的關係,不用再擔心什麽陰謀,放心大膽地追玉佩就可以了。


    這麽剛高興了一下,小心眼兒裏又別扭,她這麽想哥哥,他有沒有想她呢?以前研究所那麽忙,每天睡覺前哥哥都會跟她視頻,其實沐芽知道他主要是查崗看她有沒有按時迴宿舍,有沒有跟男朋友出去瘋。可她從來沒有戳破,趴在枕頭上戴著耳機聽哥哥的聲音,然後打字迴給他,哄他到滿意為止。現在可好,一個月不見麵,連打聽一下都沒有。


    想著想著,沐芽撅了嘴,那麽忙麽?那些題目對你來說簡直就是小兒科,別說熬夜了,一盞茶的功夫就做好了。


    沐芽一邊在心裏嘟嘟囔囔地賭氣,一邊驚訝,呀,她現在居然也開始用一盞茶這樣的抽象概念來形容時間了,真的要本地化了麽?


    不大會兒功夫已然來到四所門前,沐芽正是探頭張望,裏麵正好有人出來,一眼看到那英俊挺拔的身型,沐芽高興地簡直要跳起來。可是,這根神經剛興奮起來就不得不掐住,因為他身邊還偎著一位嬌嬌的女孩兒。


    沐芽認得這個女孩兒,九皇子的表妹莊瑾瑋。這是沐芽來到這個時空見過最美的女孩,不單是因為她長得美,更是因為她的人。她與姑母尹妃長得很像,美豔動人,可尹妃那種處處高人一等的傲慢濃妝之下常有種鄙俗的感覺,而莊姑娘不一樣,她清新淡雅,高貴與生俱來;自從搬到宮裏來,常帶著兩個小公主來頭所玩,輕聲漫語,笑意盈盈;與九皇子手足情濃,會拌嘴,會生氣,而對待沐芽這樣的小宮女又十分寬容和善,可愛甜美,像個真正的公主。


    眼見他們從四所門裏出來,沐芽愣了一下,趕緊按著禮數退到一邊去,低頭貼了宮牆。


    “府裏有車在宮外候著呢,咱們一道坐。”瑾瑋的聲音傳來,比平日竟是高了幾分,跳跳的。


    “我還是騎馬,有事也好照應。”沉穩的聲音十分柔和。


    “那我也與七哥一道騎馬。”


    “不行。路不近,不當心摔了如何是好?”


    “七哥幫我拽著韁繩就是了。”女孩兒還是不依,“我的馬極馴良呢。”


    “不行。女孩兒家怎能拋頭露麵。”


    “我換男人衣裳。”


    “換了也是個女孩兒,哪裏遮得住。”


    噗嗤,她笑了,哥哥不容再駁,她卻越來越開心,口中依舊不饒,“可這一路這麽著,咱們都不得說話兒呢。”


    “出了東路口兒就是公主府,不如,我們去討三姐姐的茶吃?”


    “好啊!”


    哥哥的聲音……明明是不容許的口氣,卻讓人覺得被寵上天……


    沐芽慢慢抬起頭,看著那並肩而隨的兩個人,瑾瑋一改往日的端莊,嘰嘰喳喳地隨在他身邊,粉嫩的衣裙像隻起舞的小蝶;他挺拔的身型遮著她,顯得女孩兒十分嬌小,和暖的陽光下,兩個人好養眼……


    沐芽呆在牆邊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西角門外,輕輕抿了抿唇,哥哥沒辦法過來跟他說話,有瑾瑋礙著事,哥哥不能過來,更何況她長得這麽小,又貼在牆邊低著頭,豆芽菜一樣,哥哥可能根本就沒看到……


    吸了吸鼻子,沐芽抬步往五所去。


    來到五所門外,小太監一見她沒去通稟就把人帶了進去,看樣子是已經領了吩咐在等著了。


    進到正廳上,八仙桌上攤了滿滿一桌子紙張,八皇子和九皇子兩人正埋頭其中,左右再無旁人。沐芽忙給兩位殿下行禮,奕楓抬頭招了招手,沐芽起身走到他身邊。


    “把棱錐截麵圖和100度鈍角延長線的那兩張給我找出來。”


    “是。”


    沐芽很快翻出來,把兩張題目放到了桌上。八皇子奕檸看小丫頭如此利索,驚得眉毛都挑了起來,奕楓擠下眼睛,“厲害吧,我給教的。”


    奕檸看看得意壞笑的九弟,又看看無辜的小丫頭,笑了,“沐芽真聰明。”


    沐芽現在腦子裏懵懵的,對這種無恥的冒為人師也沒覺得有什麽意思,嘴角扯了一下,算是謙虛地笑了一下。


    “你就候在這兒吧,一會子我做完,都得帶迴去。”奕楓吩咐道。


    “是。”


    兄弟二人又開始研究題目,多元多次方程已然是繞得雲裏霧裏,又從平麵幾何走向了立體幾何,趕鴨子上架的皇子們十分頭疼。


    沐芽守在一旁,他兩個的討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眼前都是哥哥從身邊走過的身影。哥哥眼睛好,從來都是很遠就看到她,每次她還一個人東張西望,他就已經出現眼前。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像陌生人一樣從身邊走過,這種感覺很奇怪,不知為什麽,沐芽有點怕……


    啪!冷不防腦袋上又挨了一下。


    “哎,怎的成了個呆子了!”


    沐芽摸摸頭看著張牙舞爪的主子,“去給我和八哥倒茶來。”


    “哦。”


    沐芽趕忙給兩位皇子倒了茶來,奕檸雙手接過,奕楓沒抬頭,沐芽就擱在他手邊。


    奕檸抿了口茶,“今兒不是瑾瑋要迴府麽?你不去送她?”


    奕楓翻看著題目,“她說要七哥去送她,我正好省了這趟差。”


    “哦。”奕檸道,“昨兒我去長春宮請安,正碰上靜妃娘娘帶著亦汮在,竟是說起咱們後日出宮的事,說兩個妹妹也接了帖子要跟著去。今年怎的做得這麽大?”


    “可不。”奕楓撿起茶盅嘬了一口,“舅父又不許張揚,往年都是咱們幾個到府上與她小聚,今年瑾瑋竟是要了山上一處別院擺宴,又攛掇著亦汮和亦泋也都要跟著去。”


    “亦汮說皇父已經準了?”奕檸問。


    “嗯,七哥給去說的,皇父就準了,囑咐他帶好兩個妹妹。”


    “七哥一個人哪能帶得了,不如咱們一道走了。”


    “我想著也是。”


    說著,奕楓擱了茶盅,伸手去拿奕檸手邊的一本小冊子,奕檸拍住,“做什麽?這是我的,七哥不是給你一份麽?”


    “哪有給你的仔細,他給我的就隨意抄了兩道。”


    奕檸白了他一眼,這才放了手,“誰讓你逞能,起先死活不要,這會子積下這麽些。”


    奕楓沒吭聲,拿過小冊子來翻看著,“你說也怪,他怎麽就能弄懂這些彎彎繞繞、不知所雲的東西,還比咱們晚學了一年。”


    “心無旁騖吧。七哥這三年書不必你我讀得少,心也靜,你我就是閑心太多了。”


    奕楓很不屑地,“他也不是全都會,昨兒課上還錯了幾道。等後晌他迴來,我問問去。”


    “一道去。”


    沐芽站在一旁,手緊緊攥著衣襟握出了汗,這些話再也無法從耳邊飄過。七哥,他們口中的那個人是哥哥嗎?眼前又見剛才莊姑娘那歡快的身影,沐芽忽地覺得,她被關起來這一個月,很多事情都變了……


    ……


    三月二十三。


    今兒是瑾瑋的生辰,二八芳齡是個大日子,早兩日瑾瑋就出宮去為自己的生辰宴張羅。聽聞隆德帝竟是開恩準許兩位小公主也出宮赴宴,首輔莊之銘便將萬壽山上自己避暑的一座私宅花園許給女兒,另送了幾壇子上好的果子酒,還應下她不得前去打擾,隻給他們自己樂。


    正是春好之時,難得皇子公主們能一道出去踏青玩耍,自是高興,兩個小公主更是一夜都睡不安生。可再想著瘋,書還是得讀,待前晌下了早課,這才算是得了空兒。從文華殿出來,林偵往乾西所去接亦汮和亦泋,這就準備出宮,奕楓卻說還要迴一趟北五所,讓他們先走一步。奕檸囑咐他莫誤了開宴,免得罰酒。


    奕楓一路迴到頭所,院子裏靜悄悄的,宮人們見主子迴來都請安,奕楓擺擺手,大步上了台階,一把推開門,竟還是沒動靜,這才見珠簾後頭那小丫頭子正站在書架子前愣愣地發呆。奕楓走過去,彎腰低頭,對上她的臉。


    眼前突然一張放大的臉,沐芽嚇了一跳,“呀!”


    奕楓沒理會,看看她手中的幾何題目,再看看她,蹙了眉,“這是怎的了?著了迷了?吩咐的話怎的就不聽?不是讓你換了衣裳在文華殿外頭等著,怎的這會子還在這兒杵著??”


    劈頭蓋臉地被嗬斥,沐芽已經習慣了,低了頭,折著手裏的紙,“殿下,我……我不想去。”


    “是讓你去瘋麽?倒由得你?”奕楓不耐,“趕緊去換!”


    看她還站著不動,奕楓抬手就敲了那小腦門子一下,“去!”


    小丫頭也沒躲,抬手揉揉,這才往裏頭小隔間兒裏去。看著那背影,奕楓白了一眼,這也不知是怎麽了,好好兒地就中了邪了,霜打了似的整天悶著,也不說了,也不笑了,連嘴都不頂了,逗起來是毫無樂趣,小眉頭一皺一整天,隻有夜裏一道寫題目的時候才能舒展開些。


    奕楓想著問問她可是有什麽難處,又覺得不能慣著這小東西,正巧瑾瑋的生辰宴擺在了山上別院,沒有長輩在身邊,就想著不如帶她也出去放放風。這麽好的事兒,這麽大的恩典還不得給主子好好兒磕兩個頭?這丫頭子倒好,還不樂意去,真真是個混賬拎不清的玩意兒!


    日頭曬進來,奕楓燥得慌,解開領口,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涼茶,灌了幾口,聽得身後的悉索聲,一迴頭,噗一聲都噴了出來。


    荷花兒淡粉的襦衣換做天青曳撒,小丫頭變成了小太監,可惜腰肢太細,腰帶紮緊,上下都寬,蓬鬆開活像上元節裏連墜兒的燈籠;帽子太大、太沉,壓得劉海兒緊貼在眼眉處把小月牙兒都要遮住了,一張粉撲撲的小臉頃刻就成了戲文裏的小花醜。


    奕楓屏了笑,擦擦嘴,走到她跟前兒抬手把帽子往後抬起來些,手指輕輕地把劉海掖進兩邊;低頭把那腰帶解開重紮鬆些,上下拽了拽,怎麽折騰這身衣裳好看不了,隻求不被人一眼瞧出別扭就是了,“行了,就這麽著吧。”


    還好,小丫頭似也不覺得什麽,隨在他身後出了門。


    來到宮門外,皇子公主們的車馬早已走了。小太監牽了馬過來,奕楓翻身上馬,伸手下來,“來,上來。”


    沐芽抬起頭,日頭正當空,不得不手搭了涼棚,好高大的馬,他坐在馬上背對著陽光,低頭下來,看不清他的臉,天神一樣的一個剪影……


    “來啊,上來。”


    他催促,沐芽搭了他的手,奕楓用力一拉,她剛夠著蹬子,靴子一滑,人就往下出溜,不待奕楓去撈,一旁的小太監忙過來扛她,兩手去托她的屁//股,“啊!”沐芽叫了一聲奮力一掙,人摔在馬下。


    “哈哈……”


    看那四腳八叉的樣子,奕楓笑得不得了,下了馬,一把將她拖起來,兩手握了她的腰將人舉起來扔到上馬,自己又翻身上來,扭頭叮囑道:“我的馬快,你拽著些。”


    話音剛落,奕楓愣了一下,低頭,她的手臂已然安安穩穩地裹了他的腰。奕楓蹙了蹙眉,臉有些燙,腰不自在地發直。迴頭再看,那一副無辜的小樣子,咬咬牙,心道,“就是這麽個不知羞的東西!”可到底沒罵出來。


    ……


    春光明媚,山間綠樹叢蔭,莊家別院窩在山腰處,背靠一片杉林,俯瞰著玉帶環繞的禦西河,極目遠眺,可見繁華的京城深處,金頂威嚴的皇宮。


    此番壽宴做東的是莊家三公子展宣、壽星瑾瑋,來客除了三位皇子、兩位公主,另有瑾瑋的兩個姨表姐妹,亦都是朝中的貴戚千金。深宮禁錮,禁錮了一整個漫長的冬天,難得有這般自在的相聚,更難得這院中再無有那規製禮儀的看守者,彼此一見麵,便是歡聲笑語,再無尊卑大小。


    壽宴擺在花園子水榭之上,六麵環窗打開,輕風微送帶來水上清涼,日頭暖暖地照著廳上錦衣華服、漂亮的人們。一盅開胃的清茶之後,來客紛紛呈上賀壽之禮。


    三哥展宣送給瑾瑋一匹通體雪白的伊犁小馬;八皇子奕檸呈上的是一幅自己親手畫作的十裏金陵民巷圖,是兩年前隨皇父下江南時采迴的風景;奕楓拿出的是自己珍藏多年的一隻泊來的西洋小樂盒,上麵鑲著各色寶石,日頭下璀璨奪目,打開來,樂聲似流水,清清悅耳;兩位公主和姨表小姐,送的都是釵環、胭脂等各色女孩兒的東西。


    呈來呈去,獨不見七皇子的,奕楓揶揄道,“七哥定是一份重禮,難不成是太過貴重,此刻還在路上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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