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事了。”聞櫻冷哼一聲,“我有些累了,接風宴就不去了。”


    她說完抬腳就走,平計想去追,卻被汪明渠拉住,夏小喬就說:“還是我去吧。”


    她一路追出別院大門,在街上才追到聞櫻,夏小喬也不提剛剛的事,笑嘻嘻上去挽住聞櫻的手,說:“我正覺著跟他們男子在一塊多有不便,走,我請你吃好東西去!”


    “嘁,你第一次到來鶴城,知道這裏有什麽好吃的?”


    夏小喬笑道:“我不知道,姐姐該知道吧?”


    聞櫻搖頭:“我也不知。上次路過來鶴城,隻進城買了點丹藥就走了。”


    “那也沒關係,咱們可以打聽嘛!”夏小喬說完,果真跑去一個成衣店問城中有什麽好吃的,然後拉著聞櫻就去了。


    兩人到酒樓坐下,不但點了菜,還要了一壺本城特產的李子酒,那酒酸酸甜甜,口感很不錯,夏小喬和聞櫻各自喝了兩杯,她就看到聞櫻的兩頰泛起了緋色。


    “我娘是個凡人。”聞櫻忽然說道。


    夏小喬一愣,見聞櫻雙眼迷蒙的望著外麵人來人往的大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竟迴了一句:“其實我爹娘都是凡人。”


    聞櫻被她說的也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失笑:“是麽?不過凡人夫妻也挺好的。我娘跟那個男人卻並不是夫妻,那男人在山中修煉走火入魔,我娘采藥時救了他,他當時功力全失,就留在了我娘家中。他見我娘顏色好,又會識別靈藥、懂醫術,就哄我娘說他是個想修煉不成的凡人,如今已無處可去,求我娘收留。”


    後來的故事就很俗套了,男修引誘了凡人女子,答應和她成婚,從她這裏學了醫術和識別靈藥,然後始亂終棄,一去不迴。


    女子癡癡苦等,沒等迴男人,卻把肚子等大了。


    “她未婚有孕,難免受人指摘,縣官早就覬覦她的美色,當即判了她一個有傷風化的罪名,將她捉去縣衙,逼她委身相從,還要她教縣官和他的妻妾醫術。”


    要是女子沒有懷孕,也許還能一死了之,可她腹中有了孩兒,到底狠不下心,隻能和縣官約法三章,先教他們醫術、辨識靈藥,其他的,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我一出生,就被縣官抱走,給了一個妾室養著,每月隻準我和我娘相處一日,我娘為了我隻能忍辱偷生,可是當我長大到十幾歲的時候,那縣官又把主意打到了我頭上。”


    夏小喬聽得渾身冰冷,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握住了聞櫻的手,她的手卻仍溫熱,連一點點顫抖都沒有。


    “我養母還算有點良心,心有不忍,悄悄把我放走了。我就按著我娘跟我提過的那男人的樣貌姓名去到處打聽找他,希望能找到他去救我娘,然而我找來找去,就是沒有這個人。”


    聞櫻幾乎絕望,她已窮困潦倒,好幾天沒吃飯,再也無力走路了,她甚至就坐在地上等死,卻在山窮水盡之時,被一個好心的少年撿迴了家。


    “然後我就在他家裏見到了那個男人。你說可笑不可笑,他一眼就認出我是我娘的女兒,第二眼就認定我是他的骨肉。”


    “那他,當時在做什麽?”夏小喬小心翼翼問道。


    “他是那家的清客,說好聽叫清客,難聽些,就是護衛公子小姐的護院保鏢。我把我們母女的遭遇說了,他卻猶豫著不肯去營救,因為他不敢得罪那縣官。我又失望又憤怒,但我知道這些無濟於事,於是我就假裝聽了他的話,留在那家,跟他學習功法,從此踏上了修煉之路。”


    可是修煉哪有那麽容易?進階更是難上加難。聞櫻隻怕娘親等不及,學了五年就想迴去救人,把她帶迴家去的那家公子知道她的心思,偷偷帶了人陪她去,可惜為時已晚。


    “我養母說,我娘在我逃走之後就自盡了。她早已經活夠了,早已經無法忍受了……”聞櫻一邊說一邊將杯中酒傾倒在地上,“我就把縣官殺了,把欺辱過我娘的人都殺了。”


    殺了縣官,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她受了重傷倒好說,連累的那家公子也受了傷,迴去之後,他們父女二人就都被掃地出門。


    聞櫻從沒叫過“爹”的男修埋怨她,然後拂袖而去,她就流落江湖,成了散修。


    故事講完,夏小喬訥訥不能語,聞櫻也隻是想傾訴,並不想聽別人無力的勸解,她把壺中剩下的酒都喝了,就說要迴去。


    夏小喬扶著因微醺而腳步亂了的聞櫻迴去別院,剛進門就碰見了等在院中的平計。


    “這是怎麽了?你們去了哪裏?”平計一見聞櫻不似平常,急忙問道。


    聞櫻抬頭斜了他一眼:“不用你管。”扶著夏小喬的手徑自迴房。


    夏小喬把她攙上床,給她蓋好被子,柔聲道:“姐姐,好好睡一覺就好了,我和範大哥都會陪著你的。”


    聞櫻合著雙眼,淚水卻悄悄流到了枕上。


    夏小喬滿心酸楚的退出去,將門掩上,對門外候著的平計擺擺手,示意他一同去前麵廳中說話。


    “聞櫻姐沒事,就是喝了酒想起了點往事,心中難過。至於具體是什麽事,我沒得到姐姐允許,不能告訴你。”


    夏小喬說完這句,又定定看向平計的眼睛,問:“平公子,你是真心愛慕聞櫻姐嗎?”


    平計立刻說:“當然!”


    夏小喬看他神色真誠、目光絲毫不閃躲,又問:“你能愛慕她多久?你愛慕的是她的容貌還是性情?你想求的是一夕之歡還是天長地久?如果是天長地久,無論她有怎樣的過去,你都能毫不在意的接受麽?你確定自己不會始亂終棄?”


    平計被一連串問題砸得暈頭轉向,夏小喬也沒想要他現在迴答,最後說道:“等你想清楚了這些,再來表示愛慕之意吧,不然也都是白費。聞櫻姐不會被你打動的,她甚至會因此更不想理會你。”


    把暈乎乎的平計打發走,夏小喬迴了自己房間。她獨坐著為聞櫻的故事歎息良久,轉念一想,自己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們一樣都是無家可歸之人,隻能流落江湖。


    但是聞櫻的故事仍舊讓人心驚,修真界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的樂土。絕大部分人,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都朝不保夕的活著,隻有生活在塔尖的那一小撮,比如各大門派的親傳弟子、比如各大世家的嫡係傳人,才能心無旁騖、生活優裕的追求長生大道。


    這樣殘酷,甚至不如下界。下界雖然也會有天災人禍,也會有戰亂,但絕不會這樣時時刻刻都發生,至少她父母、祖父母都是盛世裏過來的,不但豐衣足食,她父母、她和兄長還能讀書習字。那時候要不是遭遇百年一遇的旱災,也不會起流民、殃及自家。


    說起來,這也八年多了,下界的民亂應該平息了吧?不知道她的鄉親父老還有沒有幸存的……。


    夏小喬胡思亂想了許多,這一夜做夢就夢見了小時候,她和聶桐兩個在大榕樹下追逐嬉鬧,那笑聲又歡快又響亮,最後竟然把自己從夢中驚醒了,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笑出了聲。


    這樣醒來的人難免悵然若失,夏小喬一會兒想著聶桐這會兒是不是該跟他師尊迴四極宮了,一會兒又擔心他知道自己不在紫霞峰,會因為擔憂,衝動的跑出來找她。


    就這麽睜眼到天亮,她卻又忽然想通了,聶桐在四極宮,是宮主大弟子的弟子,又是承影峰老祖的後人,有人管著他照顧著他,哪裏用得著自己操心?


    便幹脆打坐運功兩個周天,才收拾好自己,推門出去。


    再見到聞櫻,她已經又恢複了平常模樣,該說說該笑笑,昨日的一切似乎都已過去,就連對著汪、平二人都一如到來鶴城之前。


    倒是平計昨天被夏小喬問懵了,再見到聞櫻時不敢太過湊近,隻若有所思。


    汪明渠不知內情,帶著他們在來鶴城玩了幾天,還認識了幾個新朋友,又聯係了一個合適的商人,把夏小喬和聞櫻在密林采的靈藥賣了。


    除此之外,他還找了一個手藝高超的匠人幫他們雕琢寒玉。聞櫻選了樣子,打造了一對玉簪、一對玉鐲、一麵玉佩;範明野隻打了個墜子掛在寶刀上;夏小喬思來想去,特意挑了兩個男式發簪樣式,給許元卿、聶桐、趙元坤、辛一徒和程均一人打了一支玉簪,又打了一對玉鐲給林元靜,剩下的刻了個小印。


    那匠人知道這寒玉珍貴,靈氣逼人,剩下的邊角料也沒浪費,用金子嵌起來給兩個女子做了一套同樣花色的簪釵耳飾臂飾。


    汪明渠比他們省事得多,直接造了個玉枕,至於平計,他說暫時沒什麽不打算,根本沒把那塊玉拿出來。


    汪明渠很好奇夏小喬打了五支男式發簪是給誰的,夏小喬隻笑道:“這是秘密。”汪明渠就也知趣的沒再打聽。


    東西打好,夏小喬拿到手時,恰好也就到了典禮之時。


    她和聞櫻都換上了鮮亮的衣裳,戴上了那套首飾,跟著汪、平二人去城主府。


    來鶴城並不是一個規整的四方形,南城寬而北城窄,城主府恰好就在最北麵,整個寬度與北城牆的寬度完全一致。


    恰好城中地勢也是北麵比較高,所以從南往北去城主府的客人們,遠遠就能看到府內的亭台樓閣,那暗紅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閃著晃眼的光,屋簷上脊獸威嚴端坐,氣勢十足。


    汪明渠是代表汪家來的,狄薑城太守府的分量,在來鶴城還是很重的,門上迎客的人報進去,很快新城主的弟弟蔣邵穎就迎了出來,並一直將他們帶到貴客就座的花廳,親自招待。


    蔣邵穎作為一個修士,儀容自然是無可挑剔的,麵對汪明渠一幹人滿麵堆笑,還客氣的說,若早知道他們已經進城,該請他們到城主府居住的。


    汪明渠應酬了幾句,就說知道今日客人眾多,請主人自便,蔣邵穎又陪了他們一會兒,有人進來尋他,才告罪出去。


    夏小喬這裏剛跟聞櫻低聲議論了幾句城主府果然布置奢華,就看到蔣邵穎帶進來一夥人,其間被圍在正中的那人她居然認得,正是摩雲山莊大公子高萬常。


    ☆、晉江vip


    一晃八年, 高萬常的樣貌卻並沒有什麽變化, 而且還比夏小喬上次見他時白了一些。他身邊簇擁著四五個美貌女修和兩個錦衣華服的男修,對著他都是一副諂媚奉承之態。


    平計不認得高萬常, 低聲悄悄問汪明渠:“這人是誰?架子不小。”


    汪明渠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剛要移開目光, 高萬常和蔣邵穎忽然一齊看了過來, 高萬常還衝他笑著點頭致意,並向他們這裏走了過來。


    汪明渠等人隻得也站起來,聽蔣邵穎介紹:“汪公子, 這位是摩雲山莊大公子高萬常,高公子,汪公子正是狄薑城汪太守的嫡孫,這位平公子乃是狄薑城平都尉之子。”


    汪明渠和平計各自報了姓名, 高萬常也笑道:“在下高萬常,今日有幸識得兩位公子,不勝欣喜。”又介紹他的兩個男修同伴, 卻沒提那幾個女修。


    汪、平兩人自然也介紹了夏小喬三人給高萬常認識,高萬常顯然從未聽過他們三個的名號, 卻也表現的客客氣氣,然後就勢坐下來跟汪、平兩人攀談。


    其實摩雲山莊本在北地, 距離狄薑城不到兩千裏,與汪家並非毫無交集,隻是高萬常一向不插手與官麵上的來往, 汪明渠也隻顧專心修煉,這種應酬極少參與,是以兩人並沒有見過。


    此番初見,高萬常見汪明渠並沒有那些官家子弟的紈絝習氣,汪明渠覺得高萬常修為高深、卻客客氣氣沒有架子,摩雲山莊又是北地第一世家,兩邊都起了結交之心,很快就聊的熱絡起來。


    這可就苦了夏小喬了,她外表可以易容,卻還沒學會聲音變化之術,何況當著幾個熟人,她忽然換了聲音說話也很奇怪。雖然她心裏覺得高萬常未必會記得八年前四極宮一個小姑娘的聲音,但到底不敢冒險,隻能一直閉口不言。


    聞櫻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見了生人拘謹,就主動問招待他們的蔣邵穎,方不方便讓她們姐妹出去透口氣。


    蔣邵穎立刻叫來婢女帶路,引她們去花園裏遊賞,高萬常見狀,也打發了他身邊幾個女修,跟著夏小喬二人一同離開了花廳。


    聞櫻沒興趣跟這些靠依附男修活著的女修搭話,到了花園就拉著夏小喬鑽進假山,甩開了她們。


    “早知道這裏這樣沒趣,我就不來了。”聞櫻拉著夏小喬爬上假山高處,到亭子中坐下後,歎道。


    這假山造的很高,坐在亭中甚至能望得見南麵鱗次櫛比的民居,夏小喬深唿一口氣,笑道:“起碼這裏景致不錯呀!雖然是人工雕砌的。”


    她在紫霞峰住慣了,所見山石樹木皆出於自然,就連他們住的洞府,都隻是在原本的山洞裏略施法術修整一二就住進去了,整個紫霞峰唯一的人造建築就是窮究閣。


    “嗯,有錢有勢就是好。”聞櫻指指假山下麵忽然鑽出來的兩隻白毛狐狸,“你瞧,連這玩意都能養得住。”


    兩人坐在亭子裏看了一會兒四麵風景,隨便談談講講,正覺得有了點樂趣時,一個婢女忽然走上來站到了她們麵前。


    聞櫻抬頭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問道:“怎麽了?”


    那婢女嬌笑一聲:“沒怎麽,許久不見,我來問候一下二位,順便問問夏姑娘,到底什麽時候給我解開法印?”


    夏小喬和聞櫻都是一驚,定睛細看時,那婢女臉上忽地換了容貌,正是妖狐田嬌嬌。


    “幹嘛那麽驚訝?這城主府我還來不得不成?”田嬌嬌說著就在夏小喬對麵坐了下來,單手托腮問,“你們真成啊,大鬧一場之後,丟了性命的反倒是七姐,連我老農山上下許多妖修同道都遭了毒手,這筆賬,你說,怎麽算?”


    聞櫻嗤笑道:“為民除害的是四極宮的真人,你找我們找得著麽?四極宮要是能給我們做靠山,當初至於被你追得落荒而逃嗎?”


    她和田嬌嬌你來我往,隻有夏小喬心虛的不敢說話,她心知七絕居士被殺,十有八、九跟自己有關係,但這會兒卻是無論如何不能承認的。


    田嬌嬌也不過是隨口說一句抱怨,她更在意的無疑是法印,“不管怎樣,現在老農山我是迴不去了,你要麽現在給我解開法印,要麽就養著我,直到你能把法印給我解開為止。”


    夏小喬和聞櫻對視一眼,苦笑道:“我養著你?我能養活自己就不錯了……”


    話沒說完,田嬌嬌手一伸,從夏小喬頭上拔了鑲著寒玉的金簪下來,湊到鼻端聞了聞,說:“上古寒玉都能拿來鑲簪子,還跟我哭窮?”


    “什麽上古寒玉?”夏小喬伸手奪了迴來,重新插到發間,“你要是想跟著我們,也不是不行,但你不能藏壞心。”


    田嬌嬌笑道:“你不是說要跟我做朋友麽?既然是做朋友,怎麽能懷疑別人有壞心?”


    “可是你當時不肯啊!前倨後恭,必有蹊蹺。”夏小喬皺起鼻子說道。


    聞櫻撫掌大笑:“說得好!”


    田嬌嬌眉毛一立,剛要說話,察覺底下有人靠近,她立刻閉口不言,把容貌變迴了剛剛那婢女的樣子,並站起身來,恭恭敬敬說道:“吉時已到,大典馬上開始,兩位客人請隨奴婢前去就座。”


    說完她還向夏小喬拋了個媚眼,夏小喬失笑,跟著她一起下了假山,果然看到很多婢女都在指引客人前去入席。


    她們跟著田嬌嬌一路向東北方向走,穿過兩道門,終於到了一個很大的廣場,廣場北端有一座高台,台子約有一人高。


    南麵則擺了許多張桌椅,客人們都被安排到這裏就座。夏小喬她們很快就找到了坐在第二排的汪明渠等人,入座時,不出意外的看到高萬常就坐在她們隔壁桌,他帶的那幾個女修也已就座。


    桌子是條形桌,上麵擺了珍奇靈果靈茶,夏小喬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味醇厚微苦,就放到了一邊。


    汪明渠問了幾句花園景致如何之類的閑話,客人便都已入座完畢,此時正好到了預定吉時,一陣雅正樂音響起後,來鶴城主人、現任城主蔣元武終於現身、飄然上台。


    與其子蔣邵穎的文秀不同,蔣元武濃眉短須、長發披於身後,穿一身黑底繡白鶴紋樣的長袍,姿態端凝的往台上一立,頗有點不怒自威的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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