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年幼, 身材尚纖秀, 雪白的單衣下,少年腰細腿長,仿佛迎風的嫩柳一般。麵如敷粉, 唇如塗朱,比那豆蔻初開的少女還要精致嬌嫩幾分。


    他足上套著素色錦襪,光腳踩在華麗的紅錦地衣上,手剛從盆裏撈出, 麵上還帶著濕潤的水意,眉毛和兩鬢都是濕的。他見到乙渾,表情倒挺親切, 也看不出有不高興,道:“你是來見太後的吧?還是來見朕的?”


    乙渾忙跪下,磕頭行禮:“臣是來拜見太後,沒想皇上也在此。”


    拓拔泓接過宮人遞上的巾帕, 擦了擦手上的水:“朕昨夜一夜都在同太後議事,這會正準備梳洗上朝呢。”


    他將落到胸前的頭發撈起,甩到肩後去,盤腿坐到鏡台前。兩個宮女上前去給他梳頭發,拓拔泓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的麵容,向身後乙渾道:“太後身體不太舒服,不能出來,你去內殿見她吧。”


    乙渾小心應了命,宦官將他引到內殿去。見太後坐在榻上,穿的倒比拓拔泓正式的多,赤豆色半身襦裙,外穿了件豆沙粉的半臂,素色披帛。臉上則不施粉黛,眉毛唇色很淡,皮膚顏色有些蒼白。美還是美的,寒花照水,隻是缺少了一點精氣神。頭發短的程度有點不適眼。


    上朝前這段時間裏,乙渾同太後進行了一場對彼此來說,都至關重要,又意味深長的談話。太後口氣哀惋,言語極讓人生憐,看不出一點昨夜曾有的焦急和憤怒來。乙渾則頗又說了一堆重複的套話,末了太後嘉獎他幾句,便讓他退下了。


    他出殿去,拓拔泓看到了,道:“朕馬上就要上朝去,你在外麵稍後,等著同朕一道吧。”


    乙渾應了,到殿外去等候。


    馮憑掀開簾,看到拓拔泓坐在鏡子前,被宮女伺候著梳頭。


    那宮女手有點重,梳齒不小心將他頭發扯住了。拓拔泓皺起眉來,訓斥宮女道:“輕一點,怎麽下手這麽重。”


    他要上朝去了。


    她莫名想起了一些往事。突然想起拓拔叡剛剛登基時,那天的情景仿佛跟今天有些相似,也是兵荒馬亂的一夜過去,他坐在鏡前,梳頭,更衣,換上龍袍,準備前往朝堂升朝。就是那一天的心情,她記得非常深,他登基之後每每上朝反倒沒什麽記憶。


    她看到眼前這少年背影,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了一下。那或許是人性深處的憐憫,又或許是想起了某種往去已久的情緒,她走上去,接過宮女手中的梳子,像記憶中的那天,常氏對拓拔叡那樣,替他梳理頭發,挽起發髻。


    拓拔泓道:“太後要一同上朝去嗎?”


    馮憑道:“我不去了,皇上去吧。”


    拓拔泓說:“朕有點害怕。”


    馮憑說:“皇上這些日子不都是一個人去上朝的嗎?不用害怕。他們不敢質問皇上的。皇上隻管坐在那聽他們說便是的,能拿主意的便拿,拿不定主意的先擱置著,迴宮中來告訴太後。千萬不要被人牽著鼻子走,凡事不要擅做主張,不可衝動。”


    拓拔泓鄭重道:“太後的話,朕會時刻記住的。朕拿不定主意,就說先詢問太後。”


    馮憑道:“皇上做得對。”


    拓拔泓說:“太後待會要休息嗎?下了朝,朕來陪太後用早膳吧。”


    馮憑道:“皇上要吃什麽,我讓人準備。”


    拓拔泓說:“朕要吃那個紅糟的鵝脯鵝掌,要吃桂花蒸,豆沙包子,奶黃包子,蟹黃包子,甜皮鴨子,要吃麵片兒湯。”


    馮憑道:“那便都準備幾樣。”


    拓拔泓站起來。


    他身材還是個孩子。


    馮憑替他穿上龍袍,係上帶,帶上冕旒頭冠。拓跋泓向他告辭:“朕上朝去了。”


    馮憑道:“去吧。”


    拓拔泓出了殿,乙渾同宦官一眾早已等候在外。眾人簇擁皇帝升朝,往永安殿去。


    拓拔泓坐在朝堂上,初登皇位的他感受到了萬人之上的尊榮,心中期待的同時,又隱隱懷著恐懼和不安。


    這一日早朝,他不知為何心不在焉,一直記掛著他囑咐在太後宮中的豆沙包子蟹黃包子,導致大臣們說了什麽他一句也沒聽進去。龍椅下,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講著熟悉又陌生的話,說不出的招人厭煩。遠不如那包子有吸引力。


    大臣們心中各自忐忑。乙渾殺了陸麗,這朝中恐怕不能安定了,太後自從赴火燒傷,至今為止仍然沒有上朝,隻有皇帝一人在朝上。也不知道她現在什麽意圖。


    李益心中想著,太後讓他下朝之後到崇政殿覲見,也不知道又是何事。他昨夜一直在崇政殿外侯旨,到早朝時匆匆迴省中洗漱,換了衣服就趕到永安殿侯朝。這兩天忙的腳不沾地,不是在省中忙碌,就是被太後召去,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他打算一下朝就趕緊迴家中一趟,沐浴一下再入宮。他在心中掐算著時間,準備等太監一喊退朝,立刻就往家奔去。


    他兄長李羨在不遠處,偷偷拿眼瞥他。


    李二最近頗得太後信任,李羨心中很有一點懷疑。


    以他對兄弟的了解,李二應該不至於和太後有什麽吧?但他這弟弟人才品貌出眾,性情又恭良,沒有好女人不愛他的。他看到兄弟那白皙深邃的俊臉,再看他那嚴肅端莊的神情,玉樹臨風的身姿,心說,旁人愛他兄弟,愛得著吃不著,無甚可擔心。可那位太後娘娘,她想吃,那就是能吃得著的啊。她太後想吃什麽男人吃不著啊?李羨有點擔心自己兄弟的貞操,他想找個機會試探試探李二,看他和那位,這倆之間到底有沒有那個意思。李羨偷偷瞅著他兄弟,預備等一下朝,就去揪住他。李二最近成了大忙人,他非得抓緊機會揪他才能揪住人,否則慢了一步,又不曉得什麽時候才能抓到活的。他那手腳已經蓄勢待發。


    崇政殿中,拓拔泓離去,總算有了一點安靜。楊信進殿來,馮憑問他昨日同乙渾說了什麽,楊信一一告之。


    韓林兒問她,要不要現在洗漱,馮憑有點累,坐的不想動。她問:“皇上下朝還有多久?”韓林兒說:“還要一兩刻。”馮憑累說:“再等一會吧,你們都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眾人退下去,她獨自低頭沉湎了好一會。


    她在一片靜悄悄中,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唿吸,還有耳中的嗡鳴。


    扭過頭,她看到那妝案前的黃銅鏡,鏡中反映出自己的側影輪廓。她手撐著榻沿,抬起頭時,那鏡中人也正好抬起頭,用同樣的姿勢和她相對。


    短發垂下遮住半邊臉,一雙眼睛靜謐的沒有半點波光。那頭發太奇怪,她一時沒認出是誰,隻感覺那背影似曾相識。她目不轉睛,和對方默默對視。


    鏡子的一角,正對著榻前幾案的位置。她注意著那個地方,幻想著有一雙躡錦履的腳出現,那腳由遠及近,出現錦袍的下擺,上繡著繁複的花紋。一雙有力的手抱住了她的肩膀,健康鮮活的身體貼上來,笑音在耳邊響起。


    “在想什麽呢?”


    第174章 番外(父與子)


    拓拔泓出生前那段日子, 拓拔叡其實心情是不太好的。


    他對李夫人的感情,算不得是特別深。


    李夫人相貌美麗,但性情和他不太投合。拓拔叡是一味好趣、好野的, 李夫人卻是極嫻靜, 極溫柔的人,話也說不到一塊去。喜歡了幾日就膩了。隻是因為有了拓拔泓。


    他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也不知道是哪來那麽強烈的父愛的。


    按理說這不應當。


    男人需得到二三十歲,才能真正成熟起來。十三四歲, 那正是少年好玩的年紀, 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 哪有心思去喜歡那哇哇亂叫的小崽子。但拓拔叡不太一樣,他自做了男人,便開始想做父親。


    知道李夫人懷孕, 是馮憑幸宿太華殿的次日。


    馮憑是第一次,對拓拔叡,也是全新的體驗。那個夜晚,她向他展示了自己剛剛發育的少女青澀的身體。當真還是少女, 還未長成,皮膚細細的,身體單薄而纖瘦, 雙腿也是細細的。雙.乳小小的不夠一握,光滑滑的,那裏還沒有長出毛發。還嫩得很,但是她已經迫不及待了, 想做他真正的女人。


    他很緊張。


    他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年了,但那次很不同,那是他第一次麵對年幼的處女,第一次主動,處於主導、掌控的地位。


    以往他總是被伺候,被撫慰、引導著的。他不用自己思考太多。他隻要上了床,就會有手抱過來,有嘴唇親吻過來,他被脫了衣服,被女人摟在懷裏撫摸疼愛,對方挑逗他,也會牽引著他的手,引著他的身體去往任何地方。於是一切歡愛就水到渠成,他感覺很滿足很愉悅。那是一種無法抗拒的,極致的享受,他沉溺其中,整個身體和心靈得到了撫慰。


    他不愛小姑娘,因為不知道要怎麽對付。馮憑是第一個開啟他這扇門的人,他從她身上感受到的是另一種快樂和興奮,年紀仿佛的男女情投意合,彼此歡喜,坦誠相待,做最快樂的事。他感覺到她依賴她,渴望他,迷戀他,想跟他在一起。她摟抱他的手充滿了信任和愛意,她的眼中他一個人,她的身體也隻屬於他一個人。他的心也被這樣濃烈的情緒所帶動,想對她好,想跟她相愛隻有彼此。


    他讓她成了人。


    他本來是不想碰她的,隻是那時候已經壓抑不住。他摟抱著她,像他所知道的那樣,進入她身體。他感覺到她非常生澀,身體顫抖的厲害,縮在他懷中發出哀鳴。那聲音非常痛楚,沒有一絲愉悅,好像是在受刑。


    他感覺有東西濕濕的,拿了絹帕擦了擦,白色的絹帕上全是粉色的血。拓拔叡是第一次見到女人出血,感覺又新奇,又意外,又有點隱隱的心疼。他以為弄傷了她,以為那血會出很多,他將帕子擋在她出血的地方,想用這個幼稚的法子替她止血。


    那個時候,他心裏湧起了一種奇妙又喜悅的感覺。原來這樣,她就算他的人了。他從來不知道男女之間的第一次是這樣的。他好奇地問她:“疼嗎?”她說:“疼。”聲音仿佛快哭了,好像受了即大的委屈似的,責怪他:“你怎麽那麽硬啊,像是骨頭做的,根本就不像肉。”


    拓拔叡很不解。男人不都是這樣的嗎?同時又感覺她單純幹淨的很讓人心動,心中生起一股竊喜。她幼稚且懵懂,在她麵前,他像個大人,充滿了自信和男子氣概。他一點一點地引導她接納自己,她不快樂,隻是難受地皺著眉頭,勉力忍耐著。她的聲音裏帶著痛楚和壓抑,拓拔叡知道她很疼,但是他很舒服很愉悅,他迷上了這種感覺。


    就在他為這種全新的體驗感到興奮歡喜,以為自己將要擁有一段美妙的愛情時,拓拔泓的孕育,將他從幻想中拉迴了現實。他才明白他不是同青梅竹馬的少女初墜愛河的少年,他是一國之君,他是許多女人的丈夫,他已經是個父親了。


    他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失落。高興的是李夫人懷孕,他要做父親了,失落的則是對馮憑。愛情這種事,到底隻能是想想的,他知道,他不可能隻在乎她一個。


    他不配,也不指望能擁有愛情。他心裏也認為那很美好,但事實上隻會給他帶來束縛,讓他充滿愧疚,或者舉步維艱。


    他得知消息,放下馮憑,滿臉喜色地朝李夫人宮中奔去,激動地說:“朕的兒子呢?朕的兒子呢?”李夫人被他逗笑了,莞爾說:“皇上糊塗了,才剛剛驗出身孕,連是男孩女孩都不知道呢,哪去給皇上抱兒子。”拓拔叡非常喜悅,一下子好像妻兒雙全,找到做丈夫的感覺了。


    拓拔泓在李氏腹中成長,拓拔叡同馮憑的也情好日密。是心中有愧,也是真的有情,作為太後接納李氏和拓拔泓的交換,拓拔叡立了馮憑做皇後。他希望給她皇後的身份,可以向她表明自己執手一生的心意。過去的已成定局,他希望她能接納這個不太完美的自己,他希望她能理解他的處境,兩人可以相伴扶持。


    她的確是高興的。


    做了皇後,她非常滿足,褪去了不安的愁容,臉上露出發自肺腑的笑,對他也更加親近,更加依賴了。拓拔叡看到她眼中的喜悅,感覺這樣做很正確很值得。那是她想要的,渴望的。但她的喜悅沒有維持多久,她並不滿足,她非常排斥李夫人和李夫人腹中的孩子。


    拓拔叡也知道李夫人大著肚子,在宮中礙著了她的眼睛。她並非是寬宏大度的女人,拓拔叡知道,她很嫉妒,她對他充滿了獨占欲,像野獸一樣看重自己的領地,欲望、目的心極強,並且很能忍耐。他沒有資格要求她什麽,也無法懇求她接納。太後也不喜歡李氏,李氏的處境一日日尷尬,為了讓拓拔泓能順利出生,他找借口,帶李氏離開平城去了陰山。名義上是卻霜,實際是為了生產。


    剛出生的嬰兒,紅通通的身體,皺巴巴的皮膚,醜的不行。他張著嘴哇哇大叫,像個不通人性的小畜生。太監將他抱給拓拔叡。


    他真小,真輕啊,好像一團肉,沒有骨肉,好像隻是輕輕捏一下,就可以將他的小手捏斷。拓拔叡又驚喜又訝異,幾乎有點不敢相信。這就是他的兒子,是他製造出來的小生命,這個小小的嬰兒,身體裏流著他的血。他沒有父母兄弟,他以為自己在這世界上再無親人了,沒想到通過這種方式,他又重有了親人。他的兒子,這世間唯一一個活著的,跟他有血脈親緣的人。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感激李夫人,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孕育,為他生下了拓拔泓。她忍耐了懷胎十月的艱辛,給他帶來一個這樣美好的禮物。他扭頭,看到她躺在床上,蒼白而欣慰的笑容,那是一個母親看到孩子,妻子看到丈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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