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平靜說:“他讓你準備,那你就給他準備一間吧。”


    廷尉有些懵:“沒有諭旨,臣等可不敢啊。”


    皇後說:“沒有諭旨?”


    廷尉稱是。皇後默了半晌,伸出手去,從所坐的案頭拿出一份諭旨,丟給他:“要諭旨,諭旨拿去吧。”


    廷尉打開一看,正是將烏洛蘭延治罪下獄的諭旨。看那墨的顏色,顯然已經是幾天前就已經寫好了,放在案頭的。


    廷尉頓時明白了,連忙叩退。


    皇後又叫住他。


    “皇上的意思你明白?”


    廷尉怔了一下,皇後說:“若是傷了性命,小心你的腦袋。”


    廷尉忙應是,持著諭旨出宮去了。


    而後,陸麗入了宮。


    次日,李惠被罷職。李益,中書省一幹官員,幾乎全被罷職,除烏洛蘭延外,又有二十多人因罪被下獄。陸麗重錄尚書事,主持朝政,朝廷頓時一片天翻地覆了。


    依蘭得知烏洛蘭延入獄,幾乎不敢相信,徑直闖入金華門,邊走邊叫:“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她是皇室疏屬,和拓拔叡也不是一支的,隔了幾代,關係算不得親近。性子上來說,拓拔叡也不太喜歡她,所以她入宮的時候也不多。不過名分上到底是皇親,拓拔叡因為她嫁給蘭延,特意給了她長公主封號。她一路風風火火闖進宮,幾個門的侍衛,攔都攔不住。


    韓林兒帶著人從崇政殿匆匆迎出去擋駕,正在大殿前將她攔住:“皇上身體不適,公主現在不能見。”


    他怕公主挺著大大肚子,太激動閃了腰,勸說的同時伸手攙扶。然而烏洛蘭延這老婆脾氣火爆,不是什麽唯唯諾諾的小女子。金枝玉葉著急之下,伸手就給了他一巴掌,罵道:“誰許你碰我的!什麽生病,你以為我會信你們這些狗奴婢的花言巧語嗎?讓我見皇上!”


    韓林兒攔著她不放,道:“公主有話,臣可以代為傳遞,到公主現在不能見。”


    依蘭推了幾番推不動他,掙紮著衝那殿門的方向高叫道:“皇上!您為什麽要這樣對他!他不是您最親信的人嗎?”


    韓林兒要捂著她嘴,被她一把推開了。她激烈掙紮,掙動之下,頭上的玉簪斜墜:“……他是您最親信的人,您把我嫁給他……您處處維護他,連他欺我辱我您都縱容他!您明知道他是個什麽人,您還讓我嫁給他……我也姓拓拔!我也是皇族貴女,金枝玉葉!論身份,我也是您的妹妹,您就是這樣對自己的妹妹的嗎?您不知道我很厭惡您很恨您嗎?我的大好青春,我的大好婚姻,就被您拿去,交托給一個根本不愛我的人!隻因為您喜歡他您就這樣對我……因為我是個女人,所以在您的眼裏就可以隨意處置,不需要在意我的心情嗎?我真惡心你們,你們的友誼珍貴無可取代,我的人生就是一文不值,給你們做陪襯的嗎?”


    韓林兒掩住她嘴:“你這樣叫皇上也聽不見的。”


    她眼淚湧了出來,痛苦且憤怒地抵抗著韓林兒的手,說:“你不是寵他的很嗎?現在又把他關起來做什麽?你不是隨便他做什麽齷齪事都替他兜著嗎……你現在倒是繼續啊,繼續兜,你撒手做什麽?皇上,這不是你的性格啊!你們甜甜蜜蜜的過往呢?你們不是情比金堅嗎?不要讓我這個憎恨你們的人看笑話啊!”


    馮憑出現在殿門外。


    依蘭看到她,眼睛閃爍著激動的淚光:“皇後,你的丈夫,他的自私都是你縱容的!你也是罪魁禍首!你待在他身邊,真的沒感覺到他很無情嗎?他對我,對別的女人不當人,他對你又能好到哪裏去。你覺得你能是他心中特別的那一個嗎?他這樣寵信烏洛蘭延,不也讓他下獄了?你又算得了什麽呢?”


    馮憑走上去,使開韓林兒,伸手攙扶住她:“皇上是真的生病了,不是他不願意見你。蘭延入獄,他比你我都要痛苦。”


    依蘭含淚憎道:“他憑什麽比我痛苦。他肚子裏也懷著他的孩子嗎?”


    馮憑說:“你這些話,是人聽了都要傷心。我這些日子也焦頭爛額,你我都是女人,何必互相為難呢?不顧別的,尚且顧顧你腹中的胎兒。”


    依蘭鬧了一場,被馮憑勸止。馮憑讓韓林兒用轎子送她出宮去,免得出什麽意外,又讓禦醫跟著,去家中替她把把脈……


    依蘭走了,她抬頭望了一眼天邊的祥雲,憂心忡忡地想著拓拔叡。


    皇上的身體不知道何時才能好。她一個人,什麽都不懂,孤立無援地麵對著一群如狼似虎的朝臣,真是有點撐不住。


    保佑皇上快快好起來吧。


    夏天就快要到了。


    天氣暖和了,他身體應該會好起來吧。烏洛蘭延這件事盡早過去,但願一切能平靜,不要再生什麽風波了。


    她身心疲憊,腳步沉沉,一步一步迴殿中去。


    宮女尾隨著她迴殿,背後又有人叫:“娘娘。”


    馮憑轉過身,看到賀若。


    一宮人仰馬翻,這個人倒是氣色很好,挺拔英俊的一副相貌,嘴唇極紅潤的,臉上還泛著桃花色。隻是低眉耷眼的,極落寞,好像是挨了欺負似的。


    八尺高一個漢子,沾染著桀驁不馴的眉眼,做出這副神態來,竟有點讓人憐憫了。馮憑知道他是為烏洛蘭延而來,道:“皇上病了,你迴去吧,我累了,不想再聽你們說什麽了。”


    她是真的聽累了。


    疲倦擺擺手,她再度轉身去了。


    第142章 謀慮


    宮殿前,一群華服的宦官、侍衛正鼓掌歡笑、嬉鬧著。十歲的太子拓拔泓騎在一個宦官的脖子上,被高高托舉著,手中持著木劍,正和一同齡的小孩子比武打鬥,熱火朝天。宦官侍衛們高唿喝彩:“太子打的好!太子打的好!”


    李惠遠遠瞧見,焦急喚道:“殿下呀!”


    拓拔泓轉過頭來,興高采烈叫:“舅父!”


    和他打鬥的另一個少年也高興叫道:“父親!你怎麽入宮來了!”


    李惠已經六十多歲了,卻還有一個十歲不到的兒子,叫李曖。李惠把他送進宮來,陪拓拔泓讀書玩耍。


    拓拔泓地位尊貴,身邊夥伴頗不少。五六個少年,除了李曖之外,一個馮氏出身的馮思,一個永陽王的小兒子,另有兩個拓拔氏的外親,年紀都在十歲左右。拓拔叡給太子挑夥伴原則簡單,主要在皇室宗親或外戚當中挑選年紀相當又聰明伶俐的選入宮。少年們都穿著錦衣華服,模樣長的都是肌膚瑩潤,唇紅齒白,挺拔俊美。看到李惠,有人歡喜有人不喜。


    李惠迎著一群早熟的少年目光走上去,向拓拔泓說:“太子這是在玩什麽呀?”


    李曖仰頭說:“父親,我們在練習比武呢。”


    拓拔泓昂著高貴的小腦袋:“舅舅進宮來做什麽?”


    李惠說:“皇上現在在生病,你們怎麽在這裏嬉鬧練武呢?還發出陣陣笑聲,讓人看見了成何體統。你怎麽不去看看你父皇,關心關心他身體啊?”


    拓拔泓說:“我去過了。父皇說他要休息,說讓我自己去玩吧,我就自己玩了。”


    李惠說:“皇上讓你去玩,你也不能真去玩啊。你們別在這殿前鬧,來來往往的人看見,都要說你不懂事。你迴宮中去看書寫字,不要舞刀弄棍了。”


    拓拔泓說:“我知道了。舅舅你進宮幹什麽呀?”


    李惠說:“我去見見皇上。太子還是趕緊迴宮去吧,不要玩了。”


    拓拔泓答應:“好的,舅舅去吧。”


    李惠說著不讓他玩,卻又從懷裏掏出一隻陀螺來,遞給拓拔泓:“這個小玩意太子拿去玩吧,老臣去啦。”


    拓拔泓兩眼放光。待要伸手,又克製住了,他滿臉喜悅地給身邊宦官使眼色,宦官忙去李惠手上接了,又雙手捧上去,呈給拓拔泓。


    拓拔泓這才從宦官手裏接過,喜笑說:“謝謝舅舅,我收下了。”


    李惠看他小小年紀,那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架勢,已經熏陶的比他爹還有了,心裏又好笑又想歎氣。


    這是他的親侄兒,但李惠對這拓拔泓生不出什麽好感來。這孩子,聰明至極,天生一副涼薄的性子。常氏從小撫養他疼他,他卻看不起常氏,常氏死了也沒見他難過。他父親重病,他還在這裏跟宦官嬉鬧玩樂,絲毫不見悲傷。


    俗話講三歲看到老。這麽小就這樣,長大了,又是個心如鐵石,手段強悍,殺人不眨眼的。


    這樣的君王臣子都害怕啊。李惠尋思,這孩子是像誰呢?他娘不這樣,他爹也不這樣,看來是他拓拔家祖上傳下來的。


    拓拔泓領著眾人迴宮。


    馮思緊跟著太子:“我早就說了不要玩那個麽,果然讓人訓斥了。皇上在生病,咱們怎麽能在外麵嬉鬧呢,讓人看見對太子殿下的名聲不好。”


    李曖說:“你少放馬後炮,剛才怎麽沒聽你說呢?你不就是看我們玩你插不進來,沒人搭理你,你才不高興的麽?你給我閉嘴!”


    馮思說:“本來就是。都是你攛掇的殿下,憑什麽讓我閉嘴。”


    李曖看他擠占了自己離拓拔泓最近的位置,生氣推了他一把:“殿下讓你閉嘴你閉不閉嘴?你滾一邊去。”


    馮思發脾氣說:“你推我做什麽!”


    他橫眉怒目,伸手也推李曖:“你犯了錯你還有理了,你怎麽不滾一邊去。”


    拓拔泓罵道:“你們兩個成天吵什麽呀?吵的我頭都痛了!再吵你們兩個都給我滾一邊去!”


    拓拔泓一聲嗬斥,馮思跟李曖都不敢吵了,然而都慪慪氣氣的。


    這幾個少年,年紀小小,卻已然跟著大人參與勾心鬥角。李曖他爹和拓拔泓生母是親兄妹,自認和太子關係非比尋常,看不慣馮氏得寵。李曖得拓拔泓信任,平日裏便拉攏著其他幾位少年一起孤立馮思,天天想方設法排擠他。馮思呢,也是個不甘心的,天天圍著拓拔泓轉,和李曖爭寵,明地裏爭執,背地裏互相攻擊。白天爭著要和拓拔泓同行玩耍,同桌吃飯,晚上爭著要和拓拔泓同床睡覺。


    拓拔泓麽,自然跟李曖更親,但他又喜歡馮思漂亮可愛。而且他也曉得皇後那裏不好得罪,所以你一三五,他二四六地來。但他一個小孩,要真能一碗水端平不可能,李曖總是占上風,所以馮思和李曖是天天慪氣,動不動要打。


    馮思心裏很不樂。


    先前就算了,最近李惠都因事罷官了,這宮裏的事都是我姑姑在說話,他李曖憑什麽還得意?還教訓我?


    這個年紀的小子,青春發育,對身體的變化非常好奇,開始大致懂得一些男女之事。原始的衝動在心裏萌芽,開始躁動了。他們那腦子裏懂的東西,可比你大人知道、以為的要多的多了。一個個宮廷貴族家裏出來的,誰爹還沒幾個小老婆,誰家還不養個孌童妓妾了?從小耳濡目染,早早就熟透了,到年紀就跟著效仿。苦於歲數尚小還不能要侍妾,所以一肚子的壞水兒都跟小子身上使。


    男孩子玩起來又不忌諱的,摟來抱去,親嘴摸小鳥兒,比跟女人玩起來還有意思。


    十來歲的男孩子,好看起來那是極好看的。年紀尚小,還沒有成年男子的粗重嗓音,胡須或喉結。皮膚細嫩,麵如桃花和女子一般,四肢修長,身材挺拔,像初春的嫩柳,又比女子更有一種健美之意。拓拔泓就頗愛和美少年親近愛戀,整天拉著馮思李曖等人同吃同睡,扮演夫妻。馮思李曖等人呢,就天天為著他吃醋惹火,爭來鬥去。


    那午睡時候,馮思和李曖爭著要和拓拔泓同睡,爭的動手打了起來。


    本來拓拔泓昨日和李曖一起睡,今天輪到馮思。但午飯過後,李曖非要纏著拓拔泓玩耍,也爬上床來。拓拔泓也不介意,就帶他一塊睡,但馮思就不高興了。馮思小臉憋紅,氣的說:“今天是我和殿下睡,他憑什麽也來。誰要跟他一起睡。”堅決不許李曖上床。


    李曖又不讓他,非要上床。李曖硬要上床,馮思硬不讓。兩個人在床上大打出手,馮思一邊拿枕頭打李曖,一邊嗷嗷大哭,把李曖也打的嗷嗷大哭。


    李惠沒有見到拓拔叡。


    皇後接見了他。


    李惠對皇後,真的感到厭煩。


    這個女人在一天,他就不能真正得到拓拔泓。


    太子是他妹妹所生,皇後卻偏偏要當這個母,她是皇後,身份上總要壓自己一頭。如果有一天拓拔泓登基,讓她做太後,繼續壓李家一頭,李惠感覺不甘心。


    李夫人一條性命,難道要為她做嫁衣裳?


    懷胎十月生的兒子,自己被一杯毒酒賜死,兒子認別人做母,給別人的家族帶來權力和榮耀,自己家族則被踩在腳底。換做誰,誰也不能甘心。


    他要扳倒馮氏,可這個女人心思極深,一點也不好對付。隻要她緊緊攥著拓拔叡,他就沒有機會下手。


    李惠問:“朝廷的事,而今是皇上做主,還是皇後做主呢?”


    皇後顯然有些詫異,反問他:“阿公以為呢?阿公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這宮裏的事,除了皇上,還有誰敢做主。”


    李惠說:“可是我等既看不到皇上的人,也見不到皇上隻字片語。一切全憑皇後一人之詞,實在讓人不得不懷疑。”


    皇後眼神一冷,麵有慍色:“李公說這話太過分了吧?這是你身為人臣行該說的話嗎?什麽叫全憑我一言之詞?我是皇後,是皇上的結發妻,皇上身體抱恙,我不替他出麵,難道你替他出麵嗎?你說這種話是什麽意思?倒像是說我欺上瞞下,壟斷聖聽似的。我看你不但老眼昏花,舌頭嘴巴也不好使了。你轉頭看看這殿中宦官宮人,哪一個人不是皇上的親信?”她那口齒清楚言語淩厲:“你見著陸麗跟人說我一言之詞了嗎?陸尚書是皇上親信,他絲毫沒說這種話,你如何敢說這種話?”


    “李公,太不體麵了啊。”


    她頓了一頓,冷臉寒聲道:


    “你說要指摘我,該拿說得通的理由來,找這種借口,該自打嘴巴。”


    李惠沉默了半晌,無話可說,隻得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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