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憑知道自己的話會在李益心裏激起什麽反應,那正是她的目的,讓對方緊張,讓對方忐忑、不安。李益是個聰明人,知道她是故意的,她也知道李益是聰明人。兩人各帶了一層麵具交流,而又清楚地看見彼此的真實。


    李益謹慎地往席上跪坐住,雙手覆在膝上。馮憑注意到他手,他有一雙非常修長白皙的手,是她前所未見的好看的男人手。她一時想入非非,想象不出這雙手去探女人的懷是什麽畫麵。


    李益這人很正經,私生活比她認識的男人都要幹淨,這種禁欲式的男人容易激起女人某方麵的幻想。比如馮憑有時候會想他這一本正經的樣子去搞女人會是什麽樣,隻是想象不來,無法將他的臉代入那種畫麵。不過她感覺真實可能會有點惡心,男女交.媾的動作是很惡心的,越是表麵正經的人做那樣的動作,越是有種惡心感。馮憑心說:他是娶了妻的人,肯定做過那種事的。


    一個難得幹淨正經的男人也要沉淪情.欲,這種想象讓人很不舒服,很倒胃口,不過她忍不住要去想。


    女人喜歡正經男人,不過如果正經的不是自己家男人,那就不爽了。皇後娘娘都在辛辛苦苦的和狐狸精爭寵,想方設法拴住好色丈夫的心,一個普通的婦人卻享受著丈夫專注的愛情,情不自禁讓她懷疑自己不如普通婦人。


    不過她並不得隴望蜀,她相信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世上沒有那樣完美無缺的男女。就算有,如李益和他的夫人恩愛不移,又如何呢?見到自己,不也要磕頭下跪嗎?為臣奴者,連站立為人的資格也是沒有的,她想要,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妻離子散,富貴成空。這樣的愛情和家庭是不牢靠的,她羨慕,但並不想成為對方。


    馮憑說:“希望皇上安然無恙。”


    李益說:“隻是外傷,皇上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娘娘不必擔心。此戰很快就結束了。”


    馮憑歎道:“昨日我還在擔心自己的身體,今天卻又開始擔心皇上的身體,心中紛亂,不知道該想什麽。”


    李益說:“不如想想京中?”


    馮憑說:“京中更亂。”


    馮憑看了他,低聲問:“李傅,你說,本宮、馮家,同太子當如何處。”


    李益低聲答:“太子既無生母,娘娘將他視如己出,這恐怕也是皇上的意圖。”


    馮憑小聲說:“我可以將太子視如己出,可馮家和李家不見得就能相親相愛了。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我覺得,太子母家,對馮家並不友好……”


    李益道:“娘娘族中,不是還有未婚娶的兄弟嗎?”


    馮憑說:“你說馮曦?”


    李益說:“李惠還有兩個女兒,尚未字人。”


    馮憑看著他:“先前太後看上李惠的大女兒,想給常灝娶,被李家大女兒婉拒了,說輩倫不合。究竟是輩倫不合還是搪塞的借口呢?太後是沒有再提這話了,你覺得我還能再提嗎?要是李惠再拒,不過是太後皇後全被人打臉罷了。若是他那裏應了,我同太後那裏又要難看了。”


    李惠的輩倫不合,不過是說,他是李氏的兄長,李氏是皇帝的妻,太後是皇帝之母,太後的侄兒和他是一輩,自然不能娶他的女兒。這話聽起來好像挺有道理挺能服人,其實沒意義。輩倫這東西真要去細論那是論不清的,當初馮常聯姻,太後都沒說輩倫不合,可想而知李惠說輩倫隻是借口罷了。馮琅和常小妹年紀差了那麽多,常灝和李惠的大女兒不過差了三歲。


    馮憑道:“這件事,太後可一直如鯁在喉。李惠他大女兒到現在還沒出嫁,明顯是忌諱著太後意圖,怕惹出事情來。除非他女兒永遠不嫁,否則這道梁子是結下了。我不適合再去趟這趟渾水。”


    李益沉思道:“娘娘的確不適合再插一腳。”


    馮憑說:“我現在擔心的是……”


    李益說:“娘娘擔心什麽?”


    馮憑說:“我擔心自己的身體,要是一直生不了孩子該怎麽辦。”


    她知道她的困境,沒人能給出建議,隻是說說罷了。李益聽到後來就隻是聽,沒有話迴答。馮憑也覺得自己說的無用,轉而問起李益的家事。


    馮憑說:“李傅和令兄李羨不是一母所出吧?我記得李傅是庶出。”


    李益低聲道:“臣和兄長的確不是一母所出。兄長是嫡母所生。”


    馮憑感歎說:“不過你們兄弟都成才,令尊想必一視同仁的。我父親就偏袒一些,對庶出的兒女不太關心,從小最疼我,我哥哥在外做官,他從來不太過問,倒是時常訓斥。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我年紀小,所以他才偏疼。”


    她好奇說:“你父親偏心過嗎?”


    李益低聲說:“家家戶戶都差不多吧。畢竟自家的骨肉,又不是路上撿迴來的,都是兒女,大體是不會差的。說偏心,那也沒辦法,就算是一母生的孩子,總也會有輕重,也不可能全都一樣喜愛。”


    馮憑說:“說的也是。主要還是聰明不聰明,我父親就喜歡孩子聰明,對不成器的孩子就生氣。”


    “你小時候一定很聰明吧,否則你父親也不會對你和令兄一視同仁。”


    李益搖頭笑了笑:“臣小時候不聰明,很蠢笨,不及兄長萬一。”


    馮憑說:“我不信。”


    李益說:“是真的。”


    馮憑說:“不信,我看你不笨。”


    李益說:“或許吧,不過臣的兄長更聰明一些,讀書過目不忘。隻是他性子素來叛逆,不肯向學,調皮,時常惹父親生氣。臣蠢笨,隻是聽話,不大犯錯。不過就是這樣,他也比臣從小優秀的多。”


    馮憑好像突然有點看明白他的心思,取笑說:“那你這麽多年可活的夠艱難的。”


    李益臉一熱,沒說話。


    馮憑笑了笑,說:“我知道你的底細了,原來聰明都是裝的,其實腹中蠢笨,勉力勞心,慘淡經營。等我哪天會會你那聰明絕頂的兄長,看看你到底比他差在哪。不過你說過目不忘,這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我讀書也過目不忘,記性很好。騏驥一躍,不能十步,人的智力大體差不遠,重在性情是否夠毅力夠恆心夠自信,有毅力恆心方能克服,有自信方能堅持。後者才更難得。”


    李益笑了笑:“臣早就發現了。”


    馮憑說:“發現什麽?”


    李益說:“發現娘娘過目不忘。”


    馮憑笑,埋頭到臂間,暈熱中輕輕喘氣。李益看出她身體還是不舒服,可能是因為此時的氣氛太隨和,他一時忘了拘束,不由自主地伸手拍她肩,想給她安慰。


    他還沒拍,手隻是碰到她衣裳,馮憑觸覺那一瞬間變得敏感的出奇。她急劇戰栗了一下,身體裏的血液轟隆隆的一下騰起來,整個衝上頭。她猛然直起身,避開他的手,同時本能地想推開他。


    李益離她很遠,根本還沒有碰到她,見她猛然驚起,手也倏地顫抖了一下,腦子裏也轟的一聲炸了。


    馮憑知道自己誤會了,然而來不及尷尬,她一抬頭,病痛的眼淚水和清鼻涕就爭先恐後地流了出來,流的要瘋了。她一邊笑,一邊忙著眼淚鼻涕地掏手帕,衝他擺擺手說:“別碰我,別碰我,不行了,頭疼的很,止不住。”


    她又是笑又是淚,不住衝他擺手做出退下的手勢,李益鬆了一口氣,血又一下子降迴去了。他連忙跪了起來,想上前幫助她:“娘娘要不還是迴榻上去休息吧。”


    馮憑慌忙擺手,一邊拭淚一邊笑道:“沒事沒事,你不要過來,離我遠一點。”


    李益慌忙之中也掏出手帕,不敢上前,隻將帕子遞給她。馮憑接過帕子捂住嘴,陌生熏香的氣息撲麵而來。她不住擺手指揮李益:“退下,退下,你出去吧,出去。”


    她受了大驚似的,李益隻得不安退出去了。


    馮憑放下手帕,叫宮人伺候洗臉。


    李益出了帳外,胸中直跳,身體燥熱的厲害,他知道方才那一瞬,自己衝動了。始料未及,非常失態,他感覺此時狼狽的厲害。冷風吹過來,他順著營帳間的過道一直走,走到無人處搓了搓手臉,努力將方才的感覺消去。


    第112章 恨他


    馮憑洗了臉,迴到榻前坐下,注視著拓拔叡。她握著他的手,湊上去吻了吻他的嘴唇,將他手撫摸著自己發燙的臉。


    她很慚愧。


    她知道自己的心不正。有時候會情不自禁地留意別的男人,她並無要同李益曖昧的想法,但是她知道自己腦子裏對這人想的太多,這是不應該的。拓拔叡受了傷在這裏躺著,她方才卻和別的男人說笑的動了情,幾乎失態。


    她嚇到了。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去觸犯夫妻之間的禁忌的,更何況是對他。她用盡心思才得到他的愛情,應當視如珍寶,而不是這樣口口聲聲說愛他,無端卻對別的男人想入非非。


    他很好,是這世上最好的,是她最重要的。她本該一無所有,是他給了她一切,地位、尊榮,夫妻的溫情和陪伴。她要再不滿足,就是厚顏無恥了。她心裏很難過:我這是怎麽了,難道我也是得寸進尺,不知饜足的女人嗎?


    為什麽會這樣。


    她心中說:對不起,對不起,以後不會這樣了,我不是那樣的人。


    拓拔叡其實沒睡著。


    人有時候特別奇怪,睡夢中怎麽大聲喧嘩都吵不醒,卻容易被喁喁細語驚醒,越是過敏的東西,越是敏感。那種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比大聲的吵鬧更容易撥動人的神經,他莫名就醒了。


    他醒了,也沒動,隻是靜靜地聽著她說什麽,因此將她和李益的談話聽了個一幹二淨。他們聲音很小,有些內容不太聽的清,不過大致都聽見了。


    拓拔叡的心情很複雜。


    他是個情場上玩過來的,對男女之間那點曖昧心思別提多熟悉了。


    他很震驚。他沒想過馮憑也會這樣。


    他是看著馮憑長大的,她十二歲就被他破了身。他知道她對男女的愛情毫無體會,不曉得什麽叫心動,什麽叫愛戀。她沒有經曆過少女的心境。十歲出頭,連男人連愛情是什麽都不懂的時候,就開始憑著生存的本能爭風吃醋了。其實那會她知道什麽呢?她那會連自己脫了褲子什麽樣都不知道,還以為男人女人隻要鑽一個被窩就會有孩子爬出來。還未擺脫童稚蒙昧,還未心動過,愛戀過,就被他變成了婦人,從此一輩子獨屬於他,她愛他,因為非愛不可,他是她丈夫,沒有別的選擇。


    人有本能,對陌生的東西,對異性充滿好奇。他十幾歲的時候也是那樣的,好奇就要天翻地覆地折騰,後來折騰夠了,也就不好奇了。但是馮憑跟他不一樣,馮憑是女人,還是嫁了人的女人,她好奇,卻不能像他一樣的去玩去探究。她埋在心裏,躲著他背著他,趁他不注意地時候偷偷去瞄一眼,看一眼,悄悄摸摸地生著小心思。


    他是無可奈何的。


    他能管的住她人。不,她甚至都不需要管,她這樣的人,自己就能管住自己,哪怕心裏再怎樣有想法,也不會去犯事的。他知道她絕不可能冒犯自己男人的尊嚴,但是他管不了她腦袋裏心思多,也管不了她見了別的男人心亂顫。


    當初楊信那件事,他就一直耿耿於懷,後來還生了幾次氣,她發誓保證說不會了不會了。身體是不會了,可心還是會。


    拓拔叡心裏很難受,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自己的心情。他假裝睡著,馮憑坐在榻前,握著他的手陪了一個時辰,外麵又有通傳,他才悠悠醒轉,而後躺在榻上開始接見臣屬,處理事務。馮憑坐在榻邊陪他。賀若迴來了,獨孤尼一支也迴來了,解了魏軍外圍的援,各部將都紛紛來迴命,一晚上都在匯報戰情和戰果,同時商議處理俘虜的事。拓拔叡身體不適,然而這些事情又不能不親自過問,不能下床,也要一一安排,又是折騰的一宿未眠。柔然投降了,這邊還有受降和善後的事,拓拔叡無法親自去了,遂交給部下,他決定要盡快出發還京。馮憑重病,他的身體也需要休養。


    夜裏,馮琅迴來了。


    他形容憔悴,精神萎靡。拓拔叡聽人說了叱目蓮的事,勸慰說:“都怪朕食言,原來還說將你的妻兒都接到平城去呢,朕也沒想到會這樣。”


    馮琅說:“不怪皇上,死生的事誰都說不準,臣也沒想到會這樣。”


    拓拔叡說:“這女人性情倒是挺剛硬的。”


    叱目蓮死了,馮琅的兩個兒子卻在俘虜當中,隻是父子之間毫無感情,仇恨倒挺深。那兩孩子都隨母親的姓,馮琅也無意再強迫其認祖歸宗,隻是祈求保全其性命,拓拔叡應了。


    馮琅替吐賀真求情。


    吐賀真被活捉了,怎麽處置,拓拔叡還沒想好,不過目前是要準備帶俘虜迴京的,拓拔叡也沒殺人的嗜好。他需要的是邊境部族的歸順而不是殺戮。


    仗打完了,賀若見了拓拔叡,匯報了戰情,得到了示下後,迴到營中,洗澡吃東西睡覺,幾個時辰之後又要接手戰俘的事。烏洛蘭延比他早一步,已經洗完了,換上了淨衣,他提著一壺熱熱的葡萄酒,笑說:“喝點酒,醉了才好睡。”


    賀若坐下,和他一道喝酒,邊個邊談正事,喝完他解了腰帶上榻睡了。烏洛蘭延也累了,上了榻摟著腰同睡。


    李益一直站在無人的角落裏,等身體的熱度散去。中途有宦官來尋他,說皇上有事召見,他稱身體不適,拖延了一會,又吹了一陣風,才去了中營。


    拓拔叡那時躺在榻上,一隻手艱難地看報冊,馮憑坐在他枕下的席上,烏黑的長發水緞一般披散在肩,手撫著額頭,皺著眉,神情有些痛苦。兩人像是很久沒說話了,各幹各的,李益有些不安地上前去行禮,馮憑低頭撫著額,看也沒看他,當他不存在。


    李益低著腰恭謹請道:“皇上召見臣,不知有什麽吩咐。”


    拓拔叡放下卷冊,道:“朕打算起駕先行,你留下來,同獨孤尼處理納降的事吧。”


    李益心中一咯噔。他從來是隨君伴駕不離聖上左右的,拓拔叡卻突然提出要他留下處理納降的事。他知道自己惹了君王疑心了,然而也無話可說,隻應道:“臣領命。”


    拓拔叡道:“下去吧。”


    李益退下去了。


    馮憑抬頭歎道:“我好累啊,想休息了。”


    拓拔叡道:“我替你脫?”


    馮憑訝異,不知道他是真說還是在冷嘲,因為他口氣挺奇怪的。她坐著沒言語,拓拔叡說:“過來點兒。”她靠近了一些,拓拔叡伸出一隻手。


    拓拔叡摸了摸她臉,又撥了撥她肩上垂落的烏發:“頭發這麽長了。”


    馮憑莞爾低笑。


    拓拔叡幫她解了外衣上榻,馮憑側著身偎依倒他懷裏,拓拔叡鬆手丟下報冊,胳膊摟著她,撫摸她頭發。


    馮憑手撫著他臉,看到他的行動態度,已經猜到了七八分:“皇上下午是不是聽見了?”


    拓拔叡道:“聽見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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