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賀真說:“等著吧,他要是敢露麵。”


    大軍紮營。


    李益身著白衣,外麵係著黑色披風,正同幾個將領繞著糧草營巡視。時不時有士兵,馬和大車經過,一切看起來都是井井有條,忙碌而有序。營地上燃起了嫋嫋的炊煙,是士兵們在埋鍋造飯。


    “咱們這行軍速度是不是太慢了,大人要不要給皇上提個建議。按照這個速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趕到敵人的營帳啊。將士們都想要打仗,這樣恐怕會影響士氣。”


    李益說:“一日四十裏,也算不得很慢了。需要快的時候,皇上自然會加快的,咱們就別著急了。咱們這幾日日日巡營,也沒見士氣不好,盡管放心吧。”


    “按照目前這個行軍速度,糧草還有餘,若是真有問題,我會向皇上提出的。你隻管保護好糧草就是了,防止有敵人偷襲。”


    “這個大人就放心吧,咱們巡查的很勤,崗哨也安排的嚴密,每一個時辰就要換一次。”


    李益說:“也不要隻是死守,四麵各個方向,多放一些斥候出去,撒的遠一些,但有異常情況隨時迴來匯報。天氣冷,讓大家多辛苦一些吧。”


    “末將知道了。”


    李益隨將領到營中查看了一下糧草。這天氣,食物都凍住了,自然也不會腐壞。天漆黑時,兩名侍衛舉著鬆油火把,護送他迴到自己住的營帳。


    營中升起了火盆,遠遠看著像無數點燃的孔明燈,遍布在和緩起伏的山巒間,一直飛到要天上去了。也隻有草原上,行軍的時候,能見到這樣美麗的燈火吧。空氣非常寒冷,凍的人皮膚失去知覺,不過今晚沒有風,很舒服。


    迴到帳中,解下披風,隨侍端上來一盆熱水。他走到桌前,挽起衣袖,將雙手伸進溫暖的熱水中,浸泡了片刻後,用絹布擦幹,抹上一層香膏。


    換了一盆水,他脫了鞋襪,將雙足放進去泡了泡腳。水非常燙,淹到小腿的地方,泡的非常舒服,渾身的經絡都通暢了。他專注地抱著膝洗腳,按揉著足底,隨從過來告訴他,說今日是火神節,皇上在中帳外宴聚,請他去參加。


    李益道:“知道了。”


    擦了腳,穿上鞋站起來。他突然想起手方才洗過,還擦了香膏,洗腳的時候忘了,隻得又重新洗了一遍手。


    火神節是草原上才有的盛會,拓拔部落的舊俗,每年這個時候,部落聚在一起送火神,祛除厲疫和災厄。鮮卑人定居中原之後就不太過這個節了,不過現在行軍打仗,拓拔叡為了慶祝,於是要在軍中過節,召集眾人宴聚玩樂。


    帳外燃起了篝火。


    火邊架起了烤全羊,煙味很快被草原上的冷風吹散了,隻留下了濃鬱的烤羊肉香味。


    拓拔叡穿著彩色團花錦窄腰緊袖交領胡服,外麵罩著白色狐裘披風,整個人白皙高挑,身材秀逸挺拔。馮憑穿著紅衣紅裙,披著孔雀翎,帝後二人在侍臣的簇擁下從帳中走出來,火光照著一對笑眼盈盈,麵目含春,神采飛揚的年輕麵孔。大魏國的第一夫婦乃是一雙標致貌美,無比相配的金童玉女。


    眾人要下拜行禮,拓拔叡笑道:“今日盛會,諸位就隨意吧,席上準備了食物和漿酪,待會還有新鮮的烤羊肉,大家自行入坐取用,不必拘禮了。”


    火堆圍著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擺了許多長案,案上擺滿了食物瓊漿,皇帝皇後的座位也設在那裏,不過拓拔叡並未就坐,而是站在篝火邊行樂。李益上前去見,馮琅同烏洛蘭延、賀若等人已經早就侍奉在皇帝左右了,一行人正迎著篝火,笑容滿麵的說著話。


    外麵還是太冷了。


    席位如同虛設,沒幾個人老實去就坐,都圍繞著最大的一個火堆,一邊烤火,一邊說說笑笑。


    侍從用盤子呈上來食物,是剛烤好、切割好的羊排和羊腿肉,烤的焦黃香脆,滋滋冒油。


    “這是今天剛烤熟的第一隻羊,切下來最香脆的肉塊,請皇上和皇後娘娘享用。”


    皇帝身邊這些人都是達官顯貴,沒人缺肉吃的。不過出征在外,要吃到新鮮的烤羊肉還真不容易。眾人見肉口水直流,拓拔叡也十分高興,環顧左右饞色,舉起了吃肉的匕首,歡喜笑說:“這麽快就烤好了啊。”


    拓拔叡操起匕首,從盤中紮起一塊烤的最酥嫩的,帶脆皮的羊腿肉。


    他將肉遞給身邊馮憑:“嚐嚐這味道怎麽樣?”


    馮憑聞著那肉香就餓了,也不客氣,張嘴就著他手吃了。外酥裏嫩,果然滋味非常,馮憑稱讚說:“好吃,肉烤的很香,皇上也嚐嚐。”


    她從袖中取了手帕,擦了擦嘴,目光看向拓拔叡。拓拔叡笑,也紮了一塊肉,喂到自己嘴裏,說:“嗯,這肉味道不錯。”


    馮憑笑說:“是的吧。”


    拓拔叡說:“得賞廚子了。”


    他紮起第三塊肉,又喂給馮憑:“你再吃一塊,這肉好,多吃一點。”


    馮憑張嘴又吃了。


    兩人旁若無人地喂食,你一塊我一塊地分吃一盤羊肉。皇帝皇後夫妻感情好,大家都見慣不慣了,也習以為常地笑著。


    拓拔叡見眾人都還沒吃,都很拘束地等著自己發話,遂笑道:“剩下的肉分賜給眾臣,大家隨便吃喝吧,吃飽了喝足了,咱們今夜要歡宵達旦!沒朕的命令,你們一個都不許迴去,從明天開始軍中禁酒,今日大家敞開了吃敞開了玩,不醉不歸!樂隊呢?怎麽樂隊都沒有,把樂隊找來,給朕奏樂。”


    這話傳下去,將士們都高聲歡唿起來。食物開始到處傳散,酒肉的味道在空氣中飄逸,嘈雜的歡笑聲一浪一浪地此起彼伏。馮琅看這景象,笑道:“今日倒是熱鬧了,這不會喝醉了吧?”


    李益道:“酒是特意調過的,喝不醉人的,慶祝一下也無妨。”也舉起了酒,同眾人同飲,一邊吃烤羊肉。


    馮憑吃了幾塊,肚子飽了,說不吃了。拓拔叡說:“這麽快就飽了?你不吃,那我可吃了?不管你了哦?”


    得到了馮憑的點頭,他從侍從手中接過盤子來,一邊端著盤子,大口地往嘴裏塞肉。空氣中彌漫著喜悅快活的氣息,馮憑情不自禁地抱著他胳膊,拿手帕去給他擦嘴。


    吃喝完畢,這熱鬧才開始。


    火勢小了些,士兵們拉來大車的木柴添進火裏,火勢熊熊,火焰躥起一丈多高,火花如同煙花一樣在半空中濺開,劈劈啪啪地爆炸著。此時樂隊奏起了活潑歡快的胡樂,胡笛琵琶箜篌齊齊奏響。伴隨著熟悉的樂曲和節拍,眾人嘴裏都哼起了調子,腳下都踏起了節拍。


    第97章 跳舞


    樂曲一支比一支歡快。


    各種樂器同時彈奏,叮叮咚咚,高低和鳴,明快旋轉的樂曲聲引的人心情振奮,腳步翩紛,眾人鼓掌跳躍。一支胡聲小調結束了,又換做一支輕快的舞曲。


    拓拔鼓掌笑道:“這曲子,朕也會彈,朕來彈一曲。”


    馮憑笑說:“皇上彈什麽?彈琵琶?”


    拓拔叡說:“朕彈一支琵琶。”


    歡快的樂曲忽然停了。


    眾人正搖漾著,忽然沒了音樂,紛紛驚詫,目光朝樂隊的方向望去。


    隻見樂隊停止了奏樂,皇帝錦袍玉帶的身影來到琵琶師跟前,從琵琶師手裏要了琵琶,攬在懷裏,麵向眾臣姿勢極美地亮了一個相,而後手撫琴弦,重重往下劃出一劃,大刀闊斧地撥出一串和弦。


    還是同樣的曲子,隻是高了一個調。跟琵琶師彈奏的婉轉輕快不同,拓拔叡的琵琶音鏗鏘有力,曲聲激蕩,一個接一個的音符紛紛忙忙爭先恐後流淌出來,卻各有節奏,絲毫不亂,一時急管繁弦,紛紛而出。嘈切錯雜,金石和鳴,銀瓶乍破,玉珠紛墜。原本這曲子是一支箜篌曲,箜篌主奏,其他樂器伴奏,拓拔叡拿起琵琶之後,其他管笛笳聲,箜篌長琴紛紛淪為伴奏。樂師配合著皇帝的彈奏,時急時緩,高低唿應。


    一曲普通的舞曲,被他彈出了金戈鐵馬之氣。侍從們鼓掌喝起彩來。


    拓拔叡笑容滿麵,一邊彈奏,一邊唱起了鮮卑語的歌謠。青年的聲音婉轉悠揚,低沉磁性,圓潤流暢,好像打磨的最光滑的玉石,任意高低轉折,絲毫不見滯塞。喝彩之聲一浪疊一浪,歡笑聲震耳欲聾,不過還是壓不住曲聲和歌聲。


    馮憑也解了孔雀翎披風,一身紅衣紅裙,纖腰束著綠玉。拓拔叡轉到她所在的方向,滿臉喜悅,含情的目光看著她,一邊彈奏一邊歌唱,仿佛是在邀請似的。馮憑臉緋紅,望著他模樣,喜悅和愛意要從眼睛裏溢出來。


    樂曲聲歡縱激蕩,奔騰跳躍。他一手抱琵琶著肩,一手撥弦,伴隨著節奏拍子和圍觀的喝彩聲,踢踢踏踏跳起了胡旋舞。手高舉,腳步紛紛地邁出,身體隨著樂曲急速旋轉。胡旋本是女子所跳的舞,舞女身穿彩色的舞衣,依靠裙擺和飛袖旋轉,他一身窄襟錦袍,無風無袖,旋轉的幹淨利落,沒有一點脂粉氣,觀者隻見活潑輕快,喜悅歡暢。


    胡人皆好舞,天生的喜歡音樂,能唱會跳,皇帝隨樂起舞,眾臣皆鼓掌喝彩。


    馮憑也打著拍子,給他鼓掌,拓拔叡將琵琶還給琵琶師,踢踏舞蹈著,一邊旋轉一邊朝她的方向跳過來。


    喝彩聲如潮水高漲,四麵的目光隨之而來。馮憑不會跳舞,麵紅耳赤,有些羞澀,不過還是心動難耐,在拓拔叡伸出手的時候,情不自禁地露笑,牽起他的手轉了一個圈。拓拔叡見她配合默契,也特別開心,一手摟著她腰,帶動著她踢踏跳躍,腳步隨著歡快的樂曲旋轉。


    烏洛蘭延看的歡笑不已,拉著賀若一塊入場。這群年輕的侍衛青年們最愛熱鬧,全都跟著樂曲舞蹈起來。


    李益獨自站在角落,一時沒注意就被一群舞蹈家給包圍了。他惶然地看了左右,發現眾人都在舞,隻有自己形單影隻。空氣有點冷了,他從隨侍手裏接過一件鶴毛大氅披上,遠遠看歌舞。


    馮憑靠在他臂上,曲子太快了,但是竟然一點不匆忙慌亂,一切都非常合適。腳步節奏非常輕快,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跳什麽,反正跟著他跳,跟著他轉圈,感覺特別歡暢。拓拔叡一邊跳一邊注視著她,麵露笑渦,眼睛好像在說話。


    曲子在歡動中推向高.潮,拓拔叡在一片歡唿聲中將她摟入懷抱,笑容滿麵的閉上眼睛,遞上唇吻。馮憑在一陣天旋地轉之中摟緊了他腰,熱騰騰地迎向他嘴唇,唿吸熾熱了起來……


    一眾侍從高唿,喧騰喝彩聲此起彼伏。


    李益遠遠望著他二人,心說:天底下怕是沒有夫婦能像眼前這對這般奔放熱烈了。他從她眼睛裏看到了控製不住的奔湧的愛意,臉龐發光,眼中迸射出火焰,情與欲從毛孔中往外流淌,好像全世界隻剩下這個人。他體會不來那是什麽感覺。


    很陌生,然而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好像是霧裏看花一般,有種格外的朦朧美好。他不由也會心一笑。


    拓拔叡累了,舉手向眾人示意:“諸位自行取樂吧,朕今日倦了。”


    侍從們見狀,連忙上去,替皇帝和皇後披上披風,拓拔叡大汗淋漓,擁著馮憑,在侍臣的簇擁下往帳中走去。


    馮憑臉緋紅,頭中嗡嗡的還在天旋地轉,腳發軟,完全沒法走路。拓拔叡不曉得她不會轉圈,一轉就要暈,今晚上轉了一晚,這會完全不行了。


    拓拔叡一手摟著她腰,一手握著她手攙扶,關切道:“沒事吧?停了還暈嗎?”


    馮憑東倒西歪的,已經辨不清方向了。拓拔叡扶著她躺到床上,替了脫了外麵衣服,侍從端來水。拓拔叡從水盆中撈了帕子出來擰幹,替她擦了擦臉和脖子上的汗,抬起手擦了擦雙手。


    馮憑躺在枕上,頭嗡嗡的聲音減輕了些,腦子隻是疼,好歹不轉了。她心裏很渴望,目視著拓拔叡,感覺好難過好難耐,聲音顫抖懇求道:“你讓他們都下去吧。”


    拓拔叡看她臉鮮紅,神情中有種壓抑不住的渴望,心裏一笑,明白她是怎麽迴事了,迴頭比了個手勢,命令侍從道:“你們都退下吧,不用侍奉了。”


    腳步聲堪堪才散去,她就跪坐起來,雙臂摟住他脖子。拓拔叡沒見過她這麽冶浪的樣子,一時吃驚了,一邊笑一邊脫了靴上床。他還沒來得及脫了襪子,馮憑已經軟綿綿地摟上來,將他按在枕上。嘴唇熱燙地吻過來。拓拔叡舒服打了個顫,雙手也摟上她腰,熱火朝天地親吻起來,邊吻邊互相脫衣。


    ????


    ????


    第98章 計策


    柔然這邊日日觀察著拓拔叡大軍的行軍情況,後方各部帳首領聚在一起商量著應對之策。


    “拓拔皇帝的大軍已經到了白水河對麵了,離咱們已經不足百裏了,現在正在紮營。”


    “那咱們怎麽辦?打還是撤?”


    “咱們的斥候去打探了,他們好像沒打算渡河,這幾天就在河對岸安營紮寨。這段日子天天一黑就歇營,在營地燃篝火,烤肥羊,唱歌跳舞呢,通宵達旦的。那火光,幾裏外都看得到呢,那奏樂聲一晚上都不停的。”


    眾人吃驚道:“還有肥羊?真的假的?他這麽老遠來,還帶著肥羊?”


    “這些人都不睡覺啊?”


    “肥羊算什麽,他們糧食多的吃不完,一路走一路扔的都是,還不是粗幹糧,全都是沒吃過的肉和米麵。咱們小部偷襲了一支他們運糧草軍,他們一見人偷襲,完全不應戰,馬上就丟下輜重逃走了,壓根就不把這點物資放在眼裏。”


    眾人一聽,紛紛道:“戰利品呢?戰利品呢?”


    說話時,戰利品已經運了上來。一車一車金黃的粟米,燕麥,還有凍的石塊似的牛羊肉,豬肉。眾人看的嘖嘖稱奇,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議論紛紛。


    “不會有毒吧……”


    “這拓拔皇帝這麽壞,說不定是故意在這糧食裏放了毒,讓咱們劫,然後把咱們全都毒死。”


    “不會的。咱們能想到,他們會想不到嗎?糧食肯定是沒毒的。”


    “有毒沒毒試試就知道了嘛!”


    “牽一匹馬來!”


    ……


    冬天,河水非常淺,河床大半都露了出來,顯出白色的石灘。冬天的河水呈現出碧綠的顏色,像姑娘頭上的綠綢帶,靜靜盤繞在草原上,一望無際。


    “這水得有一丈深。雖然冬天水位下沉了,不過馬還是趟不過去的。好處是水流緩慢,這一帶地勢都平坦,而且方便掘土,很容易架設浮橋。隻要人手多,一夜就可以架好,隨時都可以渡河。”


    拓拔叡望著河對岸,隱約仿佛可以看見敵人的營帳。他道:“敵人還沒有撤。他們已經聚集了力量,準備與咱們交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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