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憑說:“還好。”


    “你說的那人叫什麽名字來著?”


    她這個人,非常的細致,看起來不溫不火的,也不發脾氣,然而處世非常精明,聽別人說話也聽的特別細,總能從一大堆廢話中找出重點,適時地抓住關鍵尋根究底。珍珠兒是知道,在她麵前是不要說太多話的,話說多了就容易漏嘴。她臉一熱,笑說:“名字啊,我都快要忘了,好像是姓周的吧,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早就記不清了。”


    馮憑說:“你不是很小就離家,七八歲就進宮了嗎?那麽小的年紀,還能懂得那麽多的事,還能記在心裏,這記性不差了,比我的記性還要好呢。”


    珍珠兒不好意思地看著她,張著手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半晌,她紅著臉低喚了一聲:“姑娘……”


    珍珠兒是伺候了她快十年的老人了,從她到太後身邊,便一直是這個婢女伺候她,這麽多年兢兢業業。十年前還是個年輕女孩,而今已經是個中年婦人了,馮憑被這一聲姑娘喚起了許多情緒。她剛到金華宮時,珍珠兒便是喚她姑娘,像個大姐姐似的疼愛照顧她。


    馮憑想說什麽,又說不出,末了隻是歎道:“哎,你也不用說好聽的話哄我,我曉得你是說假話騙我的,想讓我高興。”


    珍珠兒聽著她傷感,也有些替她難過,低聲說:“不是假話的。這種事情真的說不準,興許過些日子姑娘就懷上了。”


    馮憑說:“但願能吧。”


    馮憑懷疑過會不會有人害自己。她排除一下自己身邊的人,低級的小宮女小太監是沒機會的,唯一可能有機會的就是珍珠或者韓林兒。這兩個都是一直伺候她的,韓林兒是她的親信,絕不可能害她的,珍珠兒是太後給她的,可能會同太後有關係,不過太後也不太可能那樣。這都是無影子的瞎想,她隻能在心中歎氣,接受自己命不好的現實。


    馮憑打量了珍珠兒一眼。她模樣長得挺好的,人白淨,五官周正,這會兒身穿著月白色錦緞短襦,蔥綠色半臂襖兒,粉桃色羅裙。手臂上戴著一串兒玉石鐲子,配著青蔥玉指蔻丹,描的細細的眉毛和薄抿的紅唇,其實也是個美人,隻是整體平淡,不太引人注意。


    馮憑笑說:“珍珠,你入宮前的名字也叫珍珠。我剛到金華宮的時候,聽到你叫珍珠,還有一個寶珠,還以為這是太後給你們取的名字呢。後來知道不是,還怪詫異的。”


    珍珠笑說:“珍珠貴重唄,所以我爹娘就給我取名叫珍珠。結果太後見了我,說哎,我那已經有一個寶珠了,再來一個珍珠,聽著成雙成對多好,於是就把我留下了。寶珠她名字也是自個爹娘取的,咱們倆撞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親姐妹呢,其實我們兩個也莫名其妙呢。”


    馮憑笑說:“真有意思。”


    馮憑說:“哎,我把你在宮裏留了這麽多年,把你從大姑娘留成老姑娘了。其實你早就可以出宮了,你想出宮去嗎,我同皇上商量商量,讓皇上給你尋一門好婚事。你的條件不錯呢,模樣長得挺好,又在宮裏當差,伺候過貴人的,出宮去,好郎君由得你挑,你想出去嗎?”


    珍珠兒笑道:“奴婢隻想在姑娘身邊呆一輩子,伺候姑娘一輩子,就心滿意足啦。什麽如意郎君,奴婢這輩子是不敢指望了。隻要姑娘不趕我,我是鐵定不走的。”


    馮憑笑說:“我也舍不得你走呢,這宮裏咱們認識的最早,性情又這樣投合。”


    第91章 瞞天過海


    這時間好像特別漫長。


    雪一直在下,天始終不見黑,始終沒人進來,隻有珍珠和馮憑兩人在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閑話。馮憑突然想起以前什麽,笑問說:“珍珠,你有心上人嗎?”


    珍珠兒正拿帕子,跪在席子上,擦拭桌上的花瓶,聞言手倏地一抖。


    馮憑盯著她的手。


    她心一慌,羞的臉紅低聲說:“沒有,娘娘問這個做什麽。”


    馮憑假裝沒看出她的慌亂,仍然和和氣氣笑說:“關心你麽,要是你有心上人,我想想能不能給你做個大媒,幫你牽牽紅線。”


    珍珠兒紅著臉說:“奴婢的心上人就是娘娘,奴婢天天隻關心娘娘,沒有別的念頭。”


    馮憑笑說:“我不信,小姑娘都有心上人,你這個歲數,怎麽可能沒有心上人。這話若是韓林兒說我信,你說我可不相信。”


    人都有七情六欲,一個健康的女人怎麽可能沒有那種想法。心理生理都會有需求,馮憑已經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女孩了。所以馮憑才會對珍珠兒特別好奇,三十歲的女人了,會不想男人?這不太合常理,但是珍珠這人,特別奇怪,馮憑發現自己其實不太了解她。


    一般的宮女兒,見到個活的男人都要春心蕩漾的不行了,私底下也要和小太監戀愛,反正男人女人,總少不了那方麵的欲求。珍珠兒卻沒見她有喜歡過誰,她說一顆心都在自己身上,但馮憑感覺她在說假話。如果真是如此,自己不可能連她想什麽都不知道。


    身邊有這樣一個親近的人,自己卻從來不了解她,對馮憑來說,這顯然是不太有安全感的。珍珠兒此時的反應更加讓她生疑。


    馮憑笑說:“一定有的。”


    珍珠兒麵紅耳赤笑說:“奴婢天天在宮裏,哪有機會見到什麽男人,娘娘快別取笑我了,奴婢都要臊死了。”


    馮憑笑說:“這可不見得。你不是見過李傅嗎?李傅難道不是男人?皇上難道不是男人?皇上你可是天天見呢。”


    珍珠兒求饒道:“奴婢哪敢有那等非分之想,娘娘別開玩笑了,奴婢真的受不住了。”


    馮憑笑著說:“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隻實話實說就是了,我又不會向旁人去說。”她收斂了笑,換了一副淡淡的尋常口氣:“你對我還見外嗎?算了,你既然不想,說我就不問了。”


    珍珠兒生怕她多心,解釋道:“娘娘,不是奴婢不願說,真的沒有的。”


    馮憑笑說:“你不要往心裏去,我隻是關心你,突然想起好奇了,隨便問一問,沒別的意思。你說沒有那就沒有吧,我知道,你肯定不會騙我的。”


    珍珠兒心亂糟糟的。


    馮憑今天問題好像特別多。


    她每一句話都佛有某種深意,堪堪問到點,珍珠不好迴答,找別的話題繞開,然而過幾句,又會被她繞迴來。兩人仿佛推磨似的,始終圍繞著一個中心在轉。


    珍珠兒感到壓力了。


    雖然皇後年紀比她小,而且是她看著長大的,然而這麽多年過去,她身居高位,言語中已經隱隱有了種不怒自威的氣度,讓人生出敬畏壓迫之感。


    珍珠說一會話,目光便忍不住地往簾外看。馮憑察覺她心不在焉了,笑問道:“你在等什麽?是別處還有事情嗎?”


    珍珠兒說:“我給娘娘做的那雙鞋還沒做完,想趕著給它做好,娘娘能穿呢。”


    馮憑笑道:“那你去吧。”


    珍珠兒說:“哎,那我去了。”


    馮憑看著她的背影離去,表情若有所思。


    珍珠……


    拓拔叡還沒迴來。


    她剛吃了藥,又有些疲倦了,蜷了腿挪上榻,閉著眼睛。她自言自語地想著:孩子……


    拓拔叡的臉浮現在眼前。


    雪不知道什麽時候下大了,紛紛揚揚,撕棉扯絮似亂卷。珍珠出了殿,雙手交疊在身後,背靠著冰涼的柱子,一顆心蹦躍激蕩,久久不能平靜。


    腦海中迴想起一張青年帶笑的臉。


    特別活潑的人,一笑,那雙眼睛就桃花似的綻開,整個人就像春天的冰河初開一樣,冰脆、清冽,明亮亮的。讓人心情特別好,忍不住親近喜愛。


    不過記憶中的總是一張側臉。他是在對別人笑,並不是對自己笑。他說他笑,他玩他鬧,都跟自己沒關係,可是旁邊看著,心裏也特別喜歡特別高興。


    她從無任何非分之想,這心思也從未讓任何人知道過,皇後怎麽會突然問起?


    她心中惴惴不安。


    馮憑這個人,珍珠是了解的。表麵上看起來大度,不在意皇帝風流,其實心眼小,嫉妒心很強。皇後不是那種糊塗的人,她說不問了,那意思不是真體諒你不問了,而是一種危險的信號。


    皇後認為自己有秘密瞞著她,她方才聽自己迴話後那個反應,明顯是生疑了。


    珍珠感覺到不安。


    馮憑不是那種不知道的事,糊塗過去的性子,她一旦產生好奇,必定會追根究底的。若是給她知道了,自己可要慘了。


    她得想辦法躲過這一遭去。


    ……


    雪花遮住了視線。


    韓林兒伸手拂了拂沾在眼睫上的雪,心事重重地想著她的麵容。


    奴仆惦念著主子,是很正常的,沒什麽可怪。他是個宦官,沒有家室,沒有妻兒,一生的心思都在伺候取悅這個人了,除了惦記她還能惦記誰呢?白天麵對的是她,晚上夢見的是她,一個人閑著的時候,想的還是隻有她。她要吃什麽,要喝什麽,她高興嗎?如果不高興,是因為什麽?怎麽哄她高興?她會不會遇到什麽困難和挫折,該怎麽解決……她笑一笑,他就要跟著穿暖花開,她眉頭一皺,他就要隨著難受。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正常。


    過了。


    他想起她,並不是想起她的言談訓誡,也不是想起她的命令要求。他想起的隻是這個人,她的臉蛋,白玉般的肌膚,墨滴似的眼睛。她看他時,親近依賴的眼神,他攙扶她時,她手纖細柔滑的觸感。還有偶爾親近時,她肌膚間傳來的溫度和香味。


    他發現自己是有*的。


    身體冷冰冰的沒有反應,可是血和心都是熱的。他有渴望,想要靠近,撫摸她,想要觸碰她的肌膚。腦子裏浮現的片段,總是和色、欲有關,她被男人按在身下的種種畫麵……那畫麵有顏色有聲音,他能聽見她的喘氣,看到她脖頸上流下的汗水,她的頭發濕潤烏黑地纏繞成一團,她壓抑著痛苦又愉悅的叫聲。


    他潛伏在不為人知的黑暗處靜靜觀看,傾聽。他看的目不轉睛,她仰頭張口,她手抓著被子揪緊,她的腳趾猛一下蜷曲起來,又緩緩地舒展開。


    她身上那個男人,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皇帝。她的美麗和妖嬈都是隻屬於那一個男人的,任何人不得染指。


    作為一個宦官,一個奴仆,他知道自己的本分。對主子,是絕不癡心妄想的。他不是楊信,不會幹那種自毀前途的事。隻是一個人的胡思亂想罷了。


    身後有人叫他:“韓大人。”


    韓林兒轉迴身:“珍珠?”


    他是個模樣周正的人物,本就臉麵清俊,挺拔高挑,是個衣裳架子,這些年成了帝後身邊的紅人,架子越發大了。衣著也不同凡響,青緞靴子,黑色袍子是上好的錦緞麵料,玉佩腰帶,外麵罩著件厚重的,油光水滑的貂皮大氅。這衣裳是皇帝賞賜的。隻看這身打扮,誰也難看出是個宦官,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貴公子呢。


    珍珠笑道:“你還在這,皇後尋你呢。”


    韓林兒聽到這種話,總有種異樣的心動。皇後一天要尋他八百遍,一刻看不到他在眼前就不行。他聽到她需要他,想他,就立刻想迴到她身邊。


    韓林兒說:“我這就去。”


    珍珠跟在他身側,低聲說:“我有幾句話想對韓大人說,不知道韓大人願不願意聽呢?”


    韓林兒聽她口氣有異,不由停下腳步,道:“啊,什麽話?你直接說便是了。”


    珍珠舉著傘,越過他頭頂,替他遮擋著風雪。韓林兒看她粉麵桃腮,麵有艱難嬌羞之色,頓時心就咯噔一下。


    珍珠替他撐著傘,一手牽著他衣袖往前走,輕輕而含蓄地說:“這話有點不知道怎麽開口。”


    韓林兒說:“你隻管說便是了。”


    珍珠說:“其實,我心中,已經中意韓大人很久了,隻是從來沒有機會開口。不知道韓大人是什麽心思,不過隻要韓大人肯,我願意嫁與韓大人為妻……咱們也可結為一對……”


    韓林兒吃驚了一下,心想,她怎麽跟我表白起來了,平日也沒有什麽曖昧啊。腦子裏靈光一閃,他頓時就猜到是為什麽了。


    是馮憑……


    韓林兒沒有戳破珍珠,隻是假裝大驚的模樣:“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珍珠道:“我是真心實意,咱們認識這麽多年了,關係也算不淺吧?你看看我對你也不差,冬天還給你納鞋納鞋墊,夏天還幫你縫衣服,你也一直對我照顧有加。咱們年紀也合適相當,你也沒打算出宮,我也沒打算出宮。咱們做一對不是正好嗎?還是你看不上我?”


    韓林兒和她是十多年的老交情,聞言苦笑道:“我哪能看不上你,你別看不上我就行了。你好好的一個人,出宮去,什麽好丈夫嫁不到,何必要跟我浪費青春。”


    珍珠說:“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其實你挺好的。”她笑說:“真的,就說相貌,好過你的男人也不多。論性情你也是一等一的,我覺得能找個你這樣就很不錯了。出宮又能怎麽樣呢?我年紀已經這樣大了,就算仗著皇後能嫁個條件好的,難道真能過得好嗎?男人都是三心兩意,見異思遷的,沒有真心。我從來不指望能嫁個什麽好夫君,自己一個人過也挺好的,又省心又省事。隻是你曉得……皇後她疑心重,對身邊的人也不放心,我要是沒個交代,她那關肯定過不去。其實我也是真中意你的。”


    第92章 變化


    韓林兒鄭重其事地望著她:“我能知道是為什麽嗎?皇後娘娘不會無緣無故因為這種事情難為你,也許是你多心了。”


    珍珠道:“你不肯嗎?”


    韓林兒仰頭,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際,無邊飄落下來的雪花,盤桓道:“我是覺得,你要是能出宮也挺好的,咱們這些人,宮裏缺誰都不缺。主子哪裏會在意呢,個人的日子還是自個的,咱們自個得拿捏好分寸。能有更好的前途就去奔吧,何必在這一棵樹上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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