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叡道:“沒有!”


    常氏道:“可能是出事了,皇上,不知道是誰讓人去傳的旨,你趕緊讓人去追迴來吧!興許還來得及!”


    拓拔叡一跟頭從床上爬起來,急忙趕去雲中宮。到了地方,宮人跪了一地,都在哭泣,床上躺著閭氏的屍首,她還沒有完全斷氣,不過已經快要不行了,鮮血不斷地從口中,鼻子裏淌出來。


    拓拔叡腦子裏“嗡”的一聲。


    他衝到床邊,扶著她的手,握了一手的血。他表情猙獰,迴過頭向跪在地上的宮人大叫道:“誰幹的!誰幹的!是誰!誰這樣膽大包天殺了她!”


    宮人哭道:“是皇太後,是皇太後派人來傳的旨,是皇太後的旨。”


    拓拔叡叫道:“傳旨的人在哪!!”


    沒有人迴答他,隻有閭氏的手軟綿綿的垂了下去。他拚命想堵住她的嘴,想讓她的血不要湧出來,然而那鮮血還是一捧一捧的,浸染了他的雙手。他驚恐的大哭,眼淚迸濺出來,好像一個怪物似的,張著大嘴,眼淚,鼻涕,口水一起綿綿不絕地往下流淌,口中發出恐懼的怪叫:“啊!啊!”他張著鮮紅的五指,想擺脫眼前的血,紅的顏色在他眼前編成了一張網。他的臉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眼睛發紅,臉部肌肉腫脹。


    他轉過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他做夢。


    他做了很多色彩斑斕,離奇古怪的夢。夢裏他是個小男孩,他一直在哭,哭的嗓子都啞了,哭的眼淚都幹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麽哭,他不想哭了,他想停下來,然而無論他怎麽努力也停不下來,他太壓抑,太痛苦了。


    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他的臉,突然一下子驚醒了。他漸漸醒了過來,感覺到燈燭的光芒。那隻手,他知道是常氏的手,常氏的手從水盆裏,擰了一塊熱毛巾,替他擦拭著額頭和臉上的汗。


    不知道為何,他心裏冷冰冰的,感覺一切都如此陌生。常氏的手和往常一樣的溫柔,他心卻好像死了一般,感覺不到任何的觸動,非常冰冷麻木。


    他沒有睜眼睛,常氏卻知道他醒了,低聲喚道:“皇上?”


    拓拔叡沒有迴答。


    常氏撫摸著他的頭發,道:“我知道皇上心裏難過,隻是人死不能複生,皇上還是看開一些,保重身體。朝中大大小小的事還要等著皇上去處理呢。”


    拓拔叡還是沒有出聲。


    常氏歎了口氣,道:“皇上心裏難受,我也不煩皇上,皇上閉著眼睛,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上起來就過去了。”


    拓拔叡聽見她站起來,腳步聲漸漸離去,才睜開眼睛。原來殿中也沒有那麽亮的,隻點著一盞燈。宮女也被常氏叫走了,此時殿中黑暗寂靜,拓拔叡炯炯有神地睜著雙眼,忽然看見馮憑走了過來,她立在轉角的屏風處,兩隻眼睛正看著自己,猶猶豫豫的不敢前進。


    拓拔叡也看著她。


    馮憑不安小聲道:“皇上。”


    拓拔叡沒有發話,她就踟躕了一下,挪動腳步,輕輕走了過來。她穿著綠裙,頭上戴著珠花,身上穿著月白薄衫。兩隻手按在床上,她曲了膝爬了上來,像條小狗兒似的,鑽在他被裏。


    拓拔叡不知道為什麽,看誰都覺得陌生,唯獨對她,還像昨日一樣親切熟悉。或許是因為她小吧,年紀小,單純,讓人可以完全信任,不用懷疑防備。


    人隻要一長大了,心思就複雜起來了,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你摸不準誰是真的,誰是假的。可是她還小,她還是個心地純淨,沒有被汙染的少女。


    拓拔叡摟住她。她身上有股子少女的甜香,身體柔軟而溫暖。拓拔叡知道她是想安慰自己,他傷心的時候,需要人陪,需要人摟抱,她就主動偎過來。


    她像個小童養媳似的,拓拔叡知道自己肯定是會娶她的。沒有為什麽,她是宮裏人,他是這宮裏唯一的男人,她不嫁他,還能嫁誰呢?更何況她呆在自己身邊,和他一塊睡過那麽多覺呢。


    她很小,無依無靠,他發過誓,要對她負責任。他負責任的唯一方式就是娶她了,她長大了,會是他的女人。


    可是當他的女人,又有什麽好呢?他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能保護。


    拓拔叡撫摸著她肩膀,輕道:“你有什麽想法嗎?你年紀還小,朕發過誓要照顧你,朕送你出宮去好不好?你在宮外還有什麽家人或親戚嗎?我記得你還有一個哥哥,我送你迴你自己家去,將你哥哥召迴來,封他一個爵位。朕認你做個妹子好了,怎麽樣?”


    馮憑在他手掌中搖頭:“不好。”


    拓拔叡道:“這宮裏多不自由,你在自己家裏,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沒人約束你,也不用擔心得罪什麽人。哪裏不好了?朕覺得把你送出去很好。”


    馮憑仍舊說:“嗯~不好。”


    拓拔叡說:“你太小了,什麽事都不明白,這宮裏的人都太壞了,你心眼兒不夠,鬥不過他們,要躲起來。”


    馮憑道:“不要,我要跟著皇上。別的地方都危險,皇上身邊才是最安全的。我就要跟在皇上身邊。”


    拓拔叡說:“皇上身邊不安全。全天下人都看著你,都盯著你的位置,都想利用你謀奪地位,榮譽和財富。”


    馮憑道:“那我也要跟著皇上。”


    拓拔叡道:“我每年給你送一箱金子,送一箱銀子,你不要跟著我了。”


    馮憑道:“不要,皇上身邊還有很多金子和銀子,好東西都在你那,我才不受你的騙。”


    拓拔叡道:“我哪有好東西?”


    馮憑抱住他脖子,臉貼在他熱乎乎的脖頸上蹭啊蹭的,臉蛋緋紅,心跳隆隆的說:“皇上就是最好的東西,我要嫁給皇上。”


    拓拔叡道:“你才多大,你懂什麽叫嫁嗎?”


    馮憑道:“我懂的,就是夫妻。”


    拓拔叡道:“你懂夫妻是什麽嗎?”


    馮憑點頭道:“懂的。”


    拓拔叡道:“懂什麽?”


    馮憑臉上火燙,摟著他說:“就是我的男人,我要做皇上的女人。”


    自十五號登基日起,拓拔叡糾結了半月的,朝臣諱言的,關於對閭氏如何處置的問題,終究還是塵埃落定。


    她死了,皇太後的懿旨賜死。這本是宮中的慣例,沒有任何人感到驚訝,陸麗等朝臣也沒有絲毫疑問,好像早就等著這個結果似的。拓拔叡坐在永安殿的朝堂上,無人關注他母親是被何人謀害,這個問題提也沒人提,眾人七嘴八舌討論的大事是,給閭氏什麽諡號。


    兩日之後大詔頒下來。這是拓拔叡繼位十多日以來頒布的最隆重的一道詔書,以皇帝和皇太後的名義,追尊拓拔叡生父,景穆太子為景穆皇帝,皇妣為恭皇後,尊保母常氏為保太後。


    初四,祔葬恭皇後於金陵,與景穆合葬。喪事非常隆重,寒冬臘月,拓拔叡親率了朝臣前去為恭皇後送葬。看著長長的殯葬隊伍,他心中悲哀的想,她生的冷落,死的淒涼,唯獨死後的喪事這樣盛隆。他越想越憤懣,越想越不甘心,胸中堵著一股惡氣。


    常氏被尊為保太後的同時,馮憑也得到了一個封號,貴人。從今往後,她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小宮女了,她是拓拔叡的妻妾之一,馮貴人。這已經是天降的福運,一年多以前,她還是掖庭中一個賤役的宮女,過著饑寒交迫,辛苦勞碌的日子,眼前一片黑暗,沒有任何前途。


    但現在,她已經是馮貴人了。


    她才九歲,還不到女孩出嫁的年紀,也還不夠入選嬪妃的資格,更沒有能支撐她在宮中立足的家族。她得到這個封號,完全是常氏的意思,常氏喜歡她,向拓拔叡提議,封她個名分,拓拔叡也不反對,於是她就成了貴人。


    第38章 貴人


    韓林兒走進紫寰宮,馮憑正帶著兩個小宮女蹲在殿中,挽了袖子,擺開架勢給貓洗澡。


    地上放著一大盆清水,兩把牛角梳子,匣子裏盛著澡豆。兩個宮女分別抓著貓的前腿和後腿,馮憑用木勺舀水把貓全身的貓打濕,往它身上搓澡豆。


    那畜生跟上刑場似的,一聲接一聲,嗷嗷的叫著。


    韓林兒看驚了,訝異笑道:“貴人這是做什麽?”


    馮憑道:“這是一隻貓。”


    韓林兒幹笑,心說:我知道這是一隻貓。半晌,他反應過來,她現在身份不同,忘了請安了,他忙跪下給她道了安。


    馮憑抬了頭笑道:“你起來吧。”


    “這隻貓跟皇上有緣分。”馮憑說,一邊給貓背上淋水:“皇上讓我把它捉過來,我就把它捉過來了,先給它洗個澡,待會把它抱進屋裏,給它吃魚。”


    韓林兒聽那畜生嘴裏“嗷嗚~”“嗷嗚~”,叫的很兇,怕把她咬著了,忙蹲下去,幫忙把貓給抓住,說:“這樣啊,讓小人來做吧。”


    馮憑笑道:“沒事的,它不咬人,它就是叫的兇,不會咬人的。”


    韓林兒說:“畜生東西,保不準的,貴人還是在一旁看著吧,小人來。”


    他堅持要求,馮憑隻得答應了,把貓給他。她用盆中的清水洗了手,站到一邊去,韓林兒注意到她的打扮。她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料子華貴,上麵用銀線繡著精致的花紋,日光底下隱隱泛著銀光,裙子的褶擺層層疊疊的,每一幅上麵都繪著一叢精致的蘭草。


    可惜的是,裙角下沾了汙跡,絲質的繡鞋也打濕了一些。她袖子挽在肘上,露出一截白皙柔嫩的小手臂。


    洗完澡的貓,是隻香噴噴的貓,它的毛是黃色的,眼睛也是黃的,長得又胖又大,相當富態,若是化成人,想必也是個滿肚膏油的大財主。韓林兒把貓放在榻上炭爐邊擦毛,問馮憑道:“這貓叫什麽名字?”


    馮憑說:“皇上說,他叫蛋蛋。”


    韓林兒心說:蛋蛋?這是什麽奇怪名?不過他發現這貓屁股上有一隻毛茸茸的蛋。他心裏咯噔了一下,垂了眼睫,閉了嘴就沒說話。


    馮憑抱了蛋蛋在手上盤弄,宮女用個盤子端了兩條煮熟的魚來,蛋蛋便“喵嗚~”一聲,跳了過去吃魚。韓林兒看著,馮憑道:“我跟保太後請求的,讓你來我宮裏伺候,你願意嗎?”


    韓林兒注意力從貓身上下來,聽到馮憑的問話,連忙跪下,由衷誠懇說道:“能伺候貴人,是小人的福分。”


    馮憑笑道:“我以前還叫你韓大人呢,你現在又自稱小人了。”


    韓林兒笑道:“貴人今時不同往日,小人自然不敢再用原來的稱唿。”


    馮憑道:“我在這宮裏,除了皇上,也沒有信賴依靠的人,又沒有爹娘兄弟。唯獨跟你熟識一些,你幫過我好幾次,我心裏一直記得。你是我在宮裏難能相信的人,所以我想讓你來我身邊,沒事陪陪我,遇事替我出出主意。”


    她話說的誠懇,韓林兒道:“小人一定盡心盡力,侍奉貴人。”


    馮憑抱著貓,去了簾幕後。韓林兒站在原地等待,過了一會,她又出來了,還是抱著貓,身上的白衣白裙子已經變成了白衣黃裙子,素鞋也換了一雙。


    她抱著貓上了榻,靠著枕畔,兩腿並攏側坐著,像條小小美人魚似的。裙子下擺鬆散,被鞋子撩起來,露出了白皙小腿,她伸手去整理了一下,把肌膚蓋住,隻露了一雙繡鞋在外麵。


    “把火盆挪一挪。”她使喚宮女。


    宮女忙將火盆挪到她榻下邊的位置,她伸出一隻手,正好能夠到火盆上方。很合適了,她叫宮女:“添點炭。”


    炭火熊熊的燃燒起來,紅通通的火光將一殿的空氣都帶動的暖熱起來,熏香的氣息越發濃鬱了。


    她招手示意韓林兒:“你坐,別幹站著,這會沒事,咱們說會話。”


    韓林兒撿了個地坐下。


    馮憑笑道:“案上有吃的,你自己拿著吃,不必拘束的,就像往常一樣。你這樣子,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韓林兒笑,他的確有點尷尬。


    馮憑笑道:“人最難得的,不是得意時的知己,是患難時的朋友,得意時的知己多,患難時的朋友少,能有一個,便值得慶幸珍惜了,你說對不對?”


    韓林兒笑:“貴人對皇上來說,也是患難時的朋友,所以能有今日。”


    馮憑道:“我跟你,還有我跟皇上,是有一些不同的。”


    韓林兒道:“哪裏不同?”


    馮憑道:“皇上,他沒做皇上的時候,也是太孫,身份不同,就算一時落難,惦記他的人,願意幫助他的人也依然很多。我卻隻是一個普通的宮女,哪怕到現在,有了皇上,在這宮裏,也還是不起眼的很,更別說那時,沒有人會注意我,更別說幫助我。”


    她看了韓林兒:“你是唯一一個,是不是?”


    韓林兒被她那雙認真純淨的眼眸看的慚愧,心歎道:她是個心如明鏡的人,看起來柔弱易碎,其實比這宮裏大多數人都看的通透,活的明白。


    韓林兒笑低了頭,說:“其實第一次見貴人,是因為小貴人模樣長的好,小人心生憐愛,才幫了一把,同小貴人有了交集。人之常情,算不得什麽。世上還是善良人多,隻是,有好心的人常常沒有能力,有能力的人常常沒有好心,兩者兼有的不多,小人是運好,恰好碰上了。”


    一番話說的馮憑笑了起來。


    “皇上來過這裏嗎?”


    韓林兒忽然問。


    馮憑搖了搖頭:“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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