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疑惑說:“王爺?”


    拓拔叡說:“立刻!”


    士兵沉聲道:“遵命!”


    士兵騎馬出去,繞著隊伍奔馳,大聲吼道:“所有人住馬,原地候命!”


    吼聲分外有力,透過夜風傳到馬車上拓拔叡的耳朵裏。


    命令一下達,外麵人馬都騷動起來,然而也都停下來了。拓拔叡從容下了馬車,外麵,士兵已經靠攏過來。


    “所有人住馬,原地候命!”


    常氏和珍珠兒在另一輛車上,也在睡覺。突然聽到外麵人聲馬蹄聲,也驚醒了,常氏從夢中驚醒,驚弓之鳥一般,大聲問道:“誰在下令!誰在下令!”


    珍珠兒連忙出去打聽,迴來告訴常氏:“夫人,是王爺下的令。”


    常氏聽是拓拔叡下的令,才鬆了一口氣:“怎麽了,為何突然讓所有人停下。”


    珍珠兒說:“後麵好像有人追來,王爺已經下車了,就在外麵。”


    常氏說:“快扶我起來。”


    常氏暈車的厲害。一上了車就吐,一路昏昏欲睡的,一點東西也沒吃,精神十分不濟,之前也沒聽到響動。


    常氏急急忙忙也下了車。


    馮憑看到車隊停下,人馬靠攏,感覺氣氛有異。她抱了那件厚的白狐狸皮大氅出去,迎著走向拓拔叡,說:“殿下,天冷,你把這個披上吧。”


    火把點起來,照亮了結了冰的地麵,野草和樹。拓拔叡望著那條長長蜿蜒出去的道路,心跳的非常厲害。他的精神已經極度興奮起來了。不知道為什麽,他有種預感。今夜一定會發生什麽,有什麽大事就要來了。


    寒風吹的小女孩臉色蒼白,眼睛眯起,頭發亂糟糟貼在頭皮上,身體瑟縮,像個小凍貓子。拓拔叡一低頭,撞上那張圓圓可愛的小臉。拓拔叡接過大氅,揉了揉她腦袋說:“你去車上呆著吧,現在不要下來,有事情我會叫你。”


    馮憑答應道:“好。”迴到了車上,不過也沒進去,而是坐在車門邊,頭伸出來,和拓拔叡一起,看外麵的動靜。


    常氏圍上大氅,攙扶著珍珠兒,腳步艱難地走了過來:“什麽人來了?”


    拓拔叡說:“現在還不知道,咱們且看看。”


    侍衛的頭領過來請示,拓拔叡氣勢十足的望著這個比自己高出個腦袋的下屬,問道:“你叫什麽?”


    侍衛頭領道:“屬下名叫楊昊。”


    拓拔叡說:“楊昊,皇上此行交代你的任務是什麽?”


    楊昊道:“屬下此行是保護王爺的安全。”


    拓拔叡說:“好,現在本王有危險了,你趕快去準備吧。”


    楊昊說:“迴王爺,屬下已經準備好了,屬下等人誓死保護王爺周全。”


    拓拔叡並不懷疑這些侍衛的忠心。因為皇命在身,要是自己出了事,這些人也逃不了幹係。拓拔叡將防衛的事交給楊昊去安排,這邊專心等待來人。


    約摸等了半個時辰,終於有一隊人馬,從那道路上奔馳而來,一共有六十餘騎。為首那人打馬上來,高舉了聖旨叫道:“溧陽王在哪?上前聽旨。”


    拓拔叡遠遠的站在火光之中,目光如炬,腳下沒動。


    他已經眼尖的認出來,這些人雖然身著了宮裝,腰間卻沒有帶宮中的腰牌。而且模樣看著眼生。他在宮中長大,雖然並不能認得宮中所有人,但是眼生眼熟還是能分辨的。尤其是能派出來傳旨的,一般都是皇上很親信的人,不可能見了一點印象都沒有。


    侍衛們顯然和他一樣感覺出來了,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拓拔叡緩緩走出人群:“你是何人?”


    馬上那人道:“溧陽王,我手上持的是皇上的聖旨,你沒瞧見嗎?”


    拓拔叡道:“張口就是你啊我的,本王聽你說話就不像是宮裏人。你若是宮裏人,為何不佩戴宮中的宮牌?你說你拿的是聖旨,甩過來給本王瞧瞧?”


    馬上人怒道:“這是聖旨,怎能隨便甩過來?你這是對皇上不敬!”


    拓拔叡道:“你要傳旨,下馬,到我軍中來。”


    對方惱怒道:“溧陽王,你這是想抗旨嗎?”


    看拓拔叡麵色不動,他猶豫了一下,忽然又轉了笑,道:“溧陽王,不要誤會,皇上不是要責罰你,是好事。皇上要封你做太孫,命你現在返身迴京。怎麽樣?溧陽王,聖旨的內容我已經告訴你了,你不用防備了,上前領旨吧。”


    拓拔叡聽到太孫二字,心中一驚,表情頓時變了。


    常氏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上去,這可能是一個陷阱。


    拓拔叡心中鬆動,然而還是沒動。


    就在雙方僵持的當下,忽然又聽到後麵有馬蹄聲。這一撥隻有十多人,皆穿著羽林軍的服飾,為首的也是一名羽林軍,手中也持著聖旨,一上來也是高叫:“溧陽王在哪?速速上前聽旨!”


    太監宮裝首領喝斥道:“欽差在此,你是何人?竟然敢假傳聖旨?”


    第9章 返京


    羽林軍服飾那人騎在馬上,也道:“我是羽林中郎將獨孤尼,奉皇上之命來傳旨,你是何人?哪來的聖旨?”


    火光熊熊裏,獨孤尼放眼望向眾人,高聲詢問:“殿中郎楊昊何在?”


    楊昊連忙上前下拜:“屬下在此!”


    孤獨尼已經看到了人群中的拓拔叡,沒有直接叫,而是對楊昊說:“皇上有旨,你請溧陽王上前聽旨吧。”


    楊昊迴過頭來,拓拔叡已經聽見了,心中已然下了判斷。他看了一眼宮裝太監那一行:“孤獨大人,這些人呢?”


    馮憑頭伸在車門外,聚精會神聽他們說話,就隻聽見拓拔叡這句話一落,不知道誰突然一聲令下,整個場麵頓時陷入廝殺。


    是真的在殺人!


    馮憑從來沒見過殺人,整個腦子裏都是懵的。她控製不住,手腳簌簌地發起抖來,腹間尿意奔湧。她連滾帶爬的下了車,往拓拔叡所在的位置奔去,剛跑了一半路,拓拔叡和常氏等人就在武士的保護下朝馬車退了過來。馮憑被常氏一把捉住了手,便順勢跟著她退。


    戰鬥約摸持續了一刻多鍾,敵人陸續退散,地上遺留下了七八具屍首。可能因為是寒冬,血腥氣並不太濃烈。馮憑跟隨著拓拔叡走出人群,一片火把圍攏了過來。鬆脂燃燒的香氣蓋過了血腥,又有拓拔叡衣上的龍腦香沁入鼻息,馮憑便什麽血腥味道都聞不到了。


    眾目睽睽之下,火光籠罩之中,拓拔叡帶領楊昊等一眾跪下,聽獨孤尼當眾宣讀了聖旨。皇上有旨,封溧陽王拓拔叡為太子太孫,著其即日返京。


    這聖旨來的是這樣突然,內容是這樣奇怪,然而沒有人會懷疑它的真實。而後拓拔叡站起來,拓拔尼連同其他人又一同跪下,拜見太子太孫。馮憑見眾人下跪,也連忙跟著一起下跪。


    而後收拾善後,楊昊清點了地麵,過來向拓拔叡匯報發現的結果:“這些人穿的宮裏衣服,但身上並沒有帶任何宮中的信物,無法證明是宮中派的人。”


    拓拔叡問:“還有活口嗎?”


    楊昊說:“有一個,不過問不出東西來,留著也沒什麽用。”


    楊昊將人帶了上來。


    這人已經受了重傷,斷了一隻胳膊,跪在地上,絕望地看著眾人。拓拔叡看到他,感覺很厭惡,他拔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劍,走上前去刺死了他。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然而非常鎮定,好像是熟練了很多遍一般。劍從那個人的喉嚨裏捅進去,他看到對方非常痛,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音,鮮血好像水泵抽水一樣汩汩的往外噴。那人眼睛大睜,手亂舞,好像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表情絕望而猙獰。拓拔叡感覺身體裏好像有一個閘門拉開,血液好像要燃燒。他克製地抽出了劍,那人轟然倒地。


    馮憑背後看著,心中很震驚,心想,他才這麽大,竟然敢殺人了。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害怕,好像還很高興。


    拓拔叡用一塊羊皮擦拭了劍,重新納入鞘中,一派大方地轉迴頭來,問道:“其他人都跑了?隻有這幾個?”


    獨孤尼道:“都跑了。”


    拓拔叡說:“跑了就跑了吧,不必追了,咱們現在趕迴京城要緊。”


    獨孤尼道:“這些屍體如何處置。”


    拓拔叡提著劍,向馬車走去,說:“割下一個人的首級,我要帶去見皇上。剩下的其他人,讓當地令尹處置吧。”


    溧陽王雖然地位不重,到底是皇孫,在自己所轄的地麵上發生這種大案,怎麽能不緊張?很快,令尹帶著全縣的校尉官兵,一共一百多號人,深一腳淺一腳,趟著冰雪趕到了。令尹是個地方小官,一見這場麵,忙不迭叫道:“哎呀,溧陽王!”“哎呀,獨孤大人!”拜了這個拜那個,緊張的不知如何是好。


    獨孤尼糾正道:“這位現在已經不是溧陽王了,這位是太子太孫。”


    又展給他聖旨。


    那令尹頓時驚的不知所措,還說差點耽誤了溧陽王,原來是差點耽誤了太孫。令尹抖著胡子,連忙下跪磕頭:“下官糊塗,下官糊塗。”得了拓拔叡一聲冷冰冰的“起來罷”,令尹拍了拍袍子上的雪,站起來邀請道:“太孫受驚了,這裏夜黑風大,不如先隨下官往府衙去稍作歇息。獨孤大人遠道辛苦,也請隨下官一道去歇息歇息,用點熱湯酒吧。”


    縣兵收拾殘局,拓拔叡一行人浩浩蕩蕩趕往縣府。到縣府,令尹備了熱酒,又排了宴席,眾人飽餐一頓。此時天還沒亮,令尹將縣府中的房屋全讓出來給眾人休息。折騰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各自迴房間睡一會。拓拔叡因說腳冷,馮憑便去打了熱水來給他泡腳。


    幹淨的麻布擦幹了腳上的水,拓拔叡倒上床,眼睛一閉就睡著了。馮憑洗了腳也爬上床,從他身邊鑽進被子裏,兩隻手抱住他。拓拔叡半夢半醒間感覺到她身體摟過來,也伸了胳膊抱住。


    這房間本是令尹夫人住的,床被都還算幹淨,也十分暖和。經過了驚險激戰的一夜,馮憑卻一點噩夢也沒做,睡的非常香甜,拓拔叡身上的香氣特別安神。拓拔叡迫不及待地想返京,睡了大概兩個時辰不到就醒了,天剛剛有點亮,窗外的樹影模模糊糊的,樹梢間隱隱現出一塊一塊的青天,還有淡淡的即將褪色的月亮。他抱著馮憑,感覺此刻心情非常寧靜。大概從父親死了以後,他的心情第一次像現在這樣寧靜。


    他一動不動躺著,睜著眼睛,神態非常放鬆。單衣領子微微鬆開,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脯,脖頸和臉一同柔潤秀美。晨光之中,他整個人看起來晶瑩剔透,好像是用玉石雕出來的一般。


    馮憑一醒來,就看見他的臉,就沒動,靠在他懷裏,一直仰著頭看他。他的眼睫毛,薄眼皮,挺鼻子,紅嘴唇。


    馮憑心想:他這樣好看,得招多少女孩子喜歡啊。一個人怎麽能長的這麽好看。


    拓拔叡扭過頭吻了吻她臉蛋。


    馮憑注視著他的臉,說:“我覺得我運氣特別好,別人都沒有這樣的好運遇到殿下,還被殿下喜歡。隻有我有。”


    拓拔叡說:“那是因為你可愛。”


    馮憑紅了臉,有點害羞地說:“我沒有殿下可愛。”


    拓拔叡道:“我是太孫,我不需要可愛,自然有人奉承我。你是小丫頭,你若是不可愛,就沒人願意疼你了。”


    馮憑不知道為何,感覺自己好像長大了一點點,突然有種莫名的情緒。


    “殿下最喜歡什麽?”


    “喜歡騎馬。”


    “殿下最不喜歡什麽?”


    “最不喜歡一個人睡覺。”


    馮憑高興說:“那我以後天天陪殿下睡覺。”


    又問:“殿下喜歡吃什麽?”


    “吃魚。”


    “什麽魚?”


    “什麽魚都愛吃。”


    “殿下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拓拔叡平靜地說:“現在想殺了那些想害我的人,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我是太子太孫,不該活的這樣淒慘。”他輕聲說:“我沒有母親,沒有父親,沒有親人,兄弟姐妹,尋常百姓的兒子也比我強,我連尋常百姓都不如。儲君之位是上天給我的補償,誰想從我手裏奪走儲位,他就是我的敵人。”


    馮憑在掖廷,隱約聽人談過一些宮裏的傳聞。如宮人間常常談之色變的“立儲殺母”,老皇帝臨死,確立繼位的新君後,要殺死新君的母親。這種傳聞宮女們大多都知道,但又仿佛是一項隱秘,隻敢悄悄傳說。然而不管傳說是真是假,宮中的妃子,生下孩子不能撫養,必須由保母撫養是真的。今朝前朝,好幾位皇帝的生母,都是在新君繼位之前的幾個月悄悄死去,沒有一位能活到新君登基也是真的。拓拔叡說他沒有母親,馮憑明白是什麽意思。生來就沒見過,將來也不可能見到,哪天悄悄就死了,等他繼位以後,按禮製,賜一個某某皇後的諡號,可不就是沒有母親。


    馮憑說:“殿下現在不用著急,殿下已經是太孫了,等殿下登基當了皇帝,想殺誰就殺誰,沒人敢跟殿下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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