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玉蕪不卑不亢的緩緩渡步過去,這雅間兒寬敞明亮的很,就連牆壁上掛著的字畫兒,不遠處香爐子裏焚著的沉香都是極佳的名品。

    在偌大茶盤圓桌前,她隻能選擇坐在他的對麵兒,冷淡的盯他一眼:“陳少爺今日約我前來,想必是有些話要對我講,隻是,我也正巧有話要與您說。”

    陳慕山似乎是運籌帷幄已久,並不急於求成,於是便始終悠然自得的望著她,雋秀的臉上帶著些張揚和笑意:“先別著急說正事兒啊,今兒,我可是為了你,特地請了咱們衿德城的名角兒前來唱戲的。”

    名角兒,秋玉蕪忽的就覺得不妙。

    果不其然,那廝正有恃無恐的衝著她陰晴不定的笑:“聽聞,那角兒一曲貴妃醉酒,唱的妙極。”

    秋玉蕪聽得出,他在提及貴妃二字時,幾乎咬牙切齒。

    可秋玉蕪不明白他有何惱怒的。

    隻是聰明如她,猜測怕是芸哥兒要被他給糊來了。

    不遠處,鑲金獸爐裏細細散散的香淡淡然的四散著。

    秋玉蕪看到陳慕山凝視著她,忽然一拍手。

    這是示意,在掌聲響起後不久,極短的時間裏,屋外頭候著已久的人便緩緩推門而入。

    貴妃扮相,明豔四方,依舊是那舊日的模樣,衣著,閃光,妖嬈的眉眼,紅粉金砂描眉眼。

    而當這位角兒注意到秋玉蕪的時候,也驚愕了。

    怎會是她?!

    身著錦繡褂裙,衣著貴重,釵環精致,發髻若仙,遠山黛如霧,杏眼星瞳天真爛漫。

    這般嬌俏的姑娘,這般被自己暗自放在心裏頭鍾意的人!這多日不見,害得他思念許久的人!她難道真的跟了陳慕山?!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之後她就此消失!毫無音訊!

    秋玉蕪覺得心累,她猜測陳慕山做出這樣的事情,或許是為了能讓她再難堪一次吧。

    真是個惡魔。

    而芸哥兒在驚愕憤怒交織間,忍不住語調發顫,哀其不幸,竟衝動的不顧陳慕山還坐在這裏,便伸手指她,麵容憤怒:“你...!”

    說時遲那時快,坐在桌前主位上的陳慕山卻因芸哥兒的反應徹底陰冷了眉眼,狠拍一下桌子,言語冰冷威脅:“放肆,這是衿德秋家的二小姐!”

    “小姐?”芸哥兒不敢相信,思緒都被陳慕山帶著走:“什麽秋家?”

    陳慕山見此情形冷笑:“什麽秋家?自然是下九流這輩子都觸不著的秋家。”

    秋玉蕪眼瞅芸哥兒的眼神灰暗下來。她厭惡的對陳慕山開口:“你有完沒完?”

    “這樣折辱人,你覺得開心是嗎。”

    她將自己對他的所有憤怒全盤托出,然而芸哥兒此時卻諷刺的笑出聲:“有意思啊,真熱鬧!”

    “原本以為戲台子上的熱鬧,已是世間不好遇到的,可我沒想到,更熱鬧的鬧劇,竟就發生在我自個兒的身上。”

    踉蹌一步,他鳳眼閃過濕潤氤氳,帶著怒火看了眼秋玉蕪。

    此時秋玉蕪心中對他有些因欺騙而產生的愧疚,芸哥兒話也開始帶刺:“怎麽,貴小姐如何要輕賤自己去戲園子那種地方,好玩兒是嗎?嗯?將人騙的團團轉,有趣的很嗎!”

    秋玉蕪於心不忍:“芸哥兒,事情不全是你想的那樣,我是欺騙了你,可...”

    “別說是你無可奈何才如此!”芸哥兒怒目衝她,恨得不行。

    可就是如此的行為,卻在不知不覺當中惹得陳慕山相當窩火兒。

    他自己都沒對秋玉蕪說過一句重話兒呢。

    一個下賤戲子,憑什麽?

    他冷著臉,陰霾陣陣的盯著秋玉蕪,又看向桌前頭不遠站著的芸哥兒,忽的一盞茶拿起便狠狠扔過去。

    “風塵裏打滾的戲子,也敢喊主子的威風?什麽東西。”

    句句字字,帶著火,壓著怒,雖像風輕雲淡替玉蕪說話,卻又好似一把鋒利之刀,直戳芸哥兒的心,將他脆弱柔軟的心戳的鮮血淋漓,破碎不堪。

    茶盞砸碎在芸哥兒的腳邊,他甚至躲都沒躲,茶水就陰濕了他的戲服下擺,他又被那話刺傷,不願再忍,憤而拂袖瞪向陳慕山:“你說什麽?”

    “夠了!”

    秋玉蕪再忍受不了如此的情景,她猛地站起身,氣得瞅陳慕山一眼,神情都帶著憤怒:“我真的很討厭你。”

    這幾個字而已,卻令陳慕山心中震蕩了一下。

    可惜陳慕山性情向來古怪,陰晴不定的,他怒極反笑,冷冷譏諷:“你跟著我,不比迷戀這戲子強?”

    “如今我不要你做姨太太了,我派人問過你家世不錯,書香門第,家中曆朝曆代都有做官兒的,雖說如今有些沒落,可我不嫌棄,娶你為妻好不好?”

    這話,就當著芸哥兒的麵兒上毫不遮掩的說出來,那輕慢不在意的語氣,就好像他之前將她關在戲園子的後台屋子裏,擺弄著玉扳指,神情淡然的問她“我收你做姨太太好不好”的語氣一樣。

    都透著滿滿的不珍視,不在意。

    秋玉蕪臉麵都要盡失,芸哥兒這時才反應過來,原是這陳慕山在輕薄欺負她。一瞬竟衝動的想上前帶秋玉蕪走。

    隻是秋玉蕪想的深長些,她是覺得陳慕山今日既然能當著自己的麵兒叫來芸哥兒,一定是想捉住些他的錯兒,亦或是她自己的錯兒...

    隻是這樣的話,芸哥兒如今留下的時辰越長,對她來說,也就越是不利。

    於是她主動開口:“你讓他走,我有話跟你說。”

    陳慕山冷笑,眉眼帶寒:“走?角兒走了你單跟我講話不悶嗎?我可不想聽你說那些招我不舒服的話。”

    最後那句,是陳慕山故意點撥她。

    秋玉蕪險些僵住:“我能說什麽?我不過是聽你說什麽,便是什麽。”

    她現在唯有順著陳慕山的意來周全圓話兒,順便打量陳慕山的神情,生怕他忽然陰晴不定的再送她個“意外禮物”來。

    芸哥兒已然再站不住,可陳慕山先開口了。

    他是慣會折辱人的,輕輕伸手給坐在一旁的秋玉蕪倒了杯茶,又推過去兩盤子糕,含笑若剛剛無事發生般:“來,嚐嚐蘇茹家的茶糕,他們家的味道最正了。”

    正說著,秋玉蕪沉下心,鼻尖已經嗅到淡淡茶香氣來,她有些不安的看向陳慕山,而這時,陳慕山隻將她這不忍芸哥兒如此的眼神,當做是她對芸哥兒有私情而心虛,繼而心氣兒愈發不順。

    他冷笑著,盯著她,話卻說給芸哥兒聽:“怎麽,唱曲兒的是啞了不成?花了大把銀錢請來博美人一笑的,連醉酒都不會唱了?”

    秋玉蕪靜靜落在膝蓋上的雙手不由得攥在一起,心中極其不適。然而耳畔卻傳來陳慕山繼續的命令:“芸哥兒,請吧,今兒便就聽你最會拿捏的那段兒。”

    “我不想聽。”秋玉蕪再度抬眼看著他,淡然間帶有意思懇求。

    而陳慕山隻冷冷:“唱。”

    芸哥兒僵在原地,他這時候忽流了一顆眼淚,卻不敢看向秋玉蕪一眼。

    他覺得不配啊。

    少爺跟小姐坐在一桌上。

    他穿著瀲灩戲服,站在一邊兒,美則美矣,卻幾多輕賤啊。

    這已然不是得到多少銀兩,就能令他忘記這種屈辱的了。

    多少銀兩,在喜歡的人麵前,尊嚴盡失的那種感覺,是無法說的。

    那之後,所謂的活著,就是行屍走肉般。

    前事不敢想,後半人生亦不敢仔細過活。

    他張張嘴,有些發澀,不敢再去看秋玉蕪,死氣沉沉的將戲詞勉強唱出來。

    一顰一笑,蘭花指,下腰,轉身...

    這雅間兒是真的大,容得下他如此折騰。

    那一聲聲,嬉笑怒罵,落在秋玉蕪耳中,是折磨,是屈辱。

    而陳慕山終於在她如此情緒中滿意了。

    曲過半,當陳慕山看到秋玉蕪麵容越發蒼白後,終於喊停。

    而芸哥兒,早已是半條命去了。

    他亦不知自己是如何心思漂浮,如受重創,倍感荒謬可笑的走出這偌大雅間的。

    “你滿意了?”

    秋玉蕪心中過不去那酸澀情緒,冷冷的質問他。

    而陳慕山卻故意氣她般的輕佻點點頭:“也許是吧。”

    “陳慕山,我原本以為你隻是風流,可我現在,我發現你簡直就是黑了心的混賬東西。”

    她細細慢慢的說,平平淡淡,就仿佛在說一段娓娓道來的故事,隻是語氣中,充滿了厭惡。

    秋玉蕪忘不了自己初見芸哥兒時,芸哥兒那風華絕代的樣子,那股神氣的勁頭。

    可今天的芸哥兒,仿佛是從九天之上,被打入了泥濘沼澤。

    她想到這裏不由聲音有些顫抖惡寒:“我近日來找你,我是有話要說的,不是來特地見你一麵的。”

    陳慕山逐漸在她的話語中板起麵孔:“秋二小姐,我剛剛說過要娶你為妻的話,不是頑笑。”

    “不可能。”她淡淡拒絕。

    “我今年就會嫁給心上人了。”

    心上人,心上之人。

    秋玉蕪在說出這幾個字的同時,也產生了一些遲疑。

    提到白誌衡,她臉都不紅的。雖說是結親了,可為何,為何如此平靜,便能接受呢。

    這,也一直都是自己想不通的原因。

    陳慕山那張俊臉,隨著秋玉蕪話中的那句“心上人”,徹底陰霾起來:“你說什麽?”

    而秋玉蕪挑眉看他,雖不算完全勇敢,卻也是故意氣他:“怎麽,陳少爺神通廣大的,能查我家世身份,卻查不出我會跟旁人成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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