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嬿。”

    陳慕山忽然叫她一聲,溫和帶笑,卻令琅嬿打了冷戰:“少爺...”

    玉棠雖麵冷,心卻是熱的,她生怕陳慕山是聽到了她們之前的言語,要發落了琅嬿,一時不免也焦急起來,想幫她開脫。

    素華與婼瑛此時卻一同開口了:“爺!您聽我說!”

    玉棠心裏賭氣,覺得這倆人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平日裏周全寧靜如水,今日卻如此慌張,真是該打。

    “你們這是怎麽了?”

    陳慕山俊臉上呈現純良,疑惑的神情仿佛那黑心肝的壞人不是他般。

    素華與婼瑛麵麵相窘:“我...我們...”

    “我不過是想說琅嬿既想家,不如就迴家去看看。你們攔住我,是以為我會說什麽?”

    陳慕山繼續裝無辜,故意盯著那四個看,琅嬿眼眶紅紅的,望向他的時候目光躲閃,甚至有些慚愧之意。

    婼瑛跟素華倒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玉棠瞅瞅琅嬿,帶著點不悅。

    “行了,今兒你們四個偏都這麽古怪,我知道你們平日都是真心待我,琅嬿也是,哭什麽,來,拿著絹帕擦擦幹淨。”

    “不過就是想家了,我派人送你迴去看看就是。隻是一點,可不準再哭了。”

    素華有些擔憂:“爺,琅嬿一人...”

    話未說完,陳慕山卻將手中絹帕遞到琅嬿手中,隨後利落道:“你們三個都陪著去。”

    “辜平山水好,風清,水秀,魚米之鄉,是養人的好地方兒。”

    玉棠這時候反應過來,有些愕然:“大少爺,您這是...”

    玉棠是拔尖兒的聰明,陳慕山敏銳的察覺她的意思,特地話裏有話,意味深長:“趁年少,多出去看看走走不好嗎,我派九叔送你們去,其餘皆不必擔心,看上什麽,想買什麽,銀錢花銷隻管記在我賬上,唯有一點,可不準替我省錢,我房裏的人,還不至要如此計較。”

    玉棠心緒不寧,陷入沉思:難不成大少爺剛剛是聽到了她們的話?

    她還未想通,陳慕山的目光已轉到那三個的身上。

    “琅嬿,你最招人憐,隻是我受不了這個,這女子一落淚,我就難過的很,你若哭的讓我心碎了,日後,我也就不敢再見你。”

    陳慕山說這話時依舊溫情款款,隻是琅嬿聽出這其中的威脅,亦心如死灰,明白了自己的小心思原早已被他識破。

    城南,廬江街東,秋府大宅門前,站了個穿繡青虎長衫的華易,容相幹幹淨淨,身姿細細長長,沉著穩重,眉眼間頗有幾分明媚的俊朗,他手中拿著封信,向秋府看門的兩位後生笑著解釋道:“兩位兄弟,我是麓釧街陳家的,來替我家少爺送封信。”

    “信?”那兩人有些狐疑:“既同是衿德城裏住著的,何以要送信來?你且說是何事,我兩為你同傳一聲不就得了?”

    華易無聲扯出個笑意:“這信,是我家少爺寫給秋二小姐的。”

    在這段時間裏,衿德商會臨時開了好幾次會議,會議主題都是圍繞著衿德城的生意運作,以及該如何擺平靖觀山上那幫窮兇極惡的土匪們隔三差五所要錢財而展開。

    於是作為商會會長的陳秉毅,忙著處理這些問題,連帶著陳慕山都不得空閑了。

    陳慕山每日在綢緞廠與各種染料,絲綢布藝打交道,初時還能忍受,可日子久了,不免覺得不耐煩起來。

    他一不耐煩,就想起那個清冷自矜的人來。

    也不知道她這麽久沒見到自己,會不會是已經忘了他。

    如今他房裏那四個粉黛已去了辜平有四五日,他晚上從工廠出來迴陳家宅院,屋外頭伺候的小廝丫頭們總是不能順他心意。

    不是沐浴時的水過熱了些,就是伺候他茶點穿衣時不夠溫柔,亦或語調行為不算和氣柔軟,他有時煩躁急了,覺得真是一點兒也不如玉棠她們懂事。

    每每到了這時候,陳慕山就不免有些後悔自己之前那麽瀟灑的送她們出去玩。

    古往今來,哪家富貴公子能做出這事兒來?

    這日從綢緞廠裏算清了賬目,陳慕山坐在桌案前,手中毛筆還沒放下,他又想自己足有一整月未曾見過秋玉蕪了,遂心緒一動,就想寫封信給她。

    灰線的白信紙,洋洋灑灑不過幾段飛揚張狂的話,寫完又被他親自折好,放進信封交給華易,淡淡吩咐:“你親自去送,務必交到秋二小姐的手裏。”

    秋府,二小姐秋玉蕪。

    這是九叔為他打聽到的具體信息,其父舉人出身,其家乃百年書香世家。

    他當初知道這些消息時欣喜若狂,可又疑惑,這樣的門第怎會讓小姐去戲園子裏給戲子化妝?

    陳慕山不禁想到陸蘇茹當初迷上那戲子芸哥兒,恨不能日日去聽戲的事兒。

    頓時心裏一沉。

    他以為,是秋玉蕪鍾意芸哥兒,才自甘落下身價兒,去他身邊兒。

    這樣一來,他心中又開始較勁兒了:“你等等送了信再去趟陸家,讓蘇茹幫我個忙兒。”

    秋玉蕪這日依舊在玉桃的小院兒裏,院子裏熬煮的湯草藥味道太濃鬱了,熏得她覺得自己再這麽待下去都要變成藥材。

    奶娘從玉桃屋子裏走出來,見她就坐在院裏的乘涼小榻上,便陪著笑過去:“二小姐,這天兒進了暑了,熱得很!您還是迴院子休息去吧。”

    隻是秋玉蕪此時可沒心情跟她聊這些,她隻是想想略微見底的荷包,以及之前卞叔給她算的那筆賬,更覺沉重:“奶娘,玉桃好些了嗎。”

    頓了頓,奶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敷衍她:“我瞧著是比之前好多了,三姑娘現在不吐血了,田娘子的藥吃著,近日來也不怎麽會發高熱,想必是快好了吧。”

    玉桃生下來身體就不行,從半年生一次大病到現在日日服藥吊命...

    想到這裏,她實在沒法放心下來。

    之前因李盛青的建議,秋玉蕪也曾跟父親談過要送玉桃去城北的洋人醫院看看,可父親一聽說如此,想都沒想就嚴詞拒絕了。

    秋文淵的原話:“洋人醫院?那一個個兒黃頭發彎彎曲曲,藍眼珠跟鬼似的!你要把你妹妹往那魔鬼窟裏送?那裏頭房間連床單都白的如喪事一般,你是在咒她嗎?!”

    她就此閉了嘴,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隻好親自去了趟田娘子的藥材鋪,詢了妹妹的確實病況,又新開了藥,拿迴去熬煮。

    田娘子的意思,玉桃的狀況是不好的。

    可父親近日來似乎是那最後一塊被他賣掉的田地沒能賣的一個好價錢,連續幾日都繃著張臉,也不怎麽出去與好友見麵了。

    荷包漸漸不寬裕起來,雖家中一切供給還照舊,但就父親這個手筆習慣,秋玉蕪冷靜的想,秋家遲早會變成空殼一個。

    “二小姐——!”

    “二小姐——!”

    遠處的院子門口,是阿繡輕輕推開玉桃院子的木門,邊匆匆跑過來邊叫她,手中還拿著封信招搖。

    秋玉蕪怕吵到裏頭剛剛吃了藥在休養的玉桃,趕緊衝她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隻是阿繡見狀竟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動彈了。

    “你怎麽了?手裏拿著的是誰的信?”

    秋玉蕪無奈走過去,風一吹過來,伴著還未落盡的丁香花香氣。

    “是您的信,門口卞叔兒子送來的。”她紅著臉,有些著急。

    秋玉蕪奇怪的拿過來,一瞬看到那張揚有力的“小核桃親啟”二字,頓時心情不明朗。

    小核桃這名字,知道的人太少了。

    戲園子裏的芸哥兒跟杜老板絕不會知道她居所之處。

    唯一知道她是小核桃,是吳玉,又是秋玉蕪的人,隻剩下那張狂的富商公子了。

    陳慕山。

    隻是這樣的秘密,卻成了他有恃無恐威脅自己的理由。

    她惡狠狠的將那信封捏在手裏,奶娘站在她身後默默然的亂想,卻沒上前去。

    “二小姐。”

    秋玉蕪經過阿繡身旁,走得有些快,甚至還帶起來一陣風來,阿繡望著她的背影念了一聲。

    她快步往自己院子走去,心情簡直是糟透了。

    這種信,不必說也知道是私密的。可他竟然如此膽大妄為的送過來,就如同上一次他莫名其妙的送那勞什子的請柬。

    秋玉蕪推開房門,獨自走進去,坐在小圓桌旁沒好氣的撕開信封。

    隻見那灰線白紙上赫然寫著三行淩然有力的字。

    第一行:玉蕪小姐,見字如晤。

    第二行:那日一別,思你日夜。

    第三行:今在慶陵別院,靜待佳人至。望汝不負慕山心意。

    擱下信在桌子上,玉蕪不解這人怎會如此想她。就因她之前去了戲園子,便真當她是個隨便之人了?

    信看完,她就著屋裏頭一個小燭台的火光燒了,隻剩下些灰色渣子垂落到錦繡的小桌布上。

    隻是心中的激蕩卻不能如這被燒成灰燼的狂狼之信燃燒殆盡。

    她怕陳慕山日後會莽撞的令秋文淵知道這些,於是雖心中百般不願再見到他,可又擔心若這次不當麵拒絕他,他下迴,會更加有恃無恐的來信。

    甚至,是來往。

    畢竟上次他連新式舞會的請柬都給她張揚的送來。

    夏天,內院裏有些果子樹在成長酸澀的青果,隻是如此炎熱的夏裏,秋玉蕪隻覺得似乎看不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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