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衿德落了春雨,芸哥兒在臨上台前板著麵孔看她:“你跟我來。”

    秋玉蕪問:“做什麽?”

    冷漠的芸哥兒拽著她往他那間專門放戲箱子的房裏麵去。

    “你我相識一場是緣分,如今我不能留你了,這些銀元和翠玉送給你,拿了便走。”

    芸哥兒說起這些話,不免皺眉。

    “就因為之前那些人?”秋玉蕪不解。

    芸哥兒低著頭看她,臉龐上的戲裝顯得他嬌嬈,可他脾氣不好:“對。”

    “戲園子主家兒還沒發話,你就要辭掉我?”

    秋玉蕪又問,心中窩火。

    “是我給你的銀錢還不夠嗎?”芸哥兒似乎是故意氣她:“你還想要多少?說吧,我賣了戲服也給你!”

    哐——!秋玉蕪重重將手中那小木盒子摔在地上,怒目嬌憨:“我不要!”

    “今天給你檀香木手串那人,是衿德城有名的風流子弟,被他瞧上可不是什麽好事,還是你主動想去給他做姨太太?”

    芸哥生氣,挑眉而故意譏諷。

    “我已說過我家貧,父親嚴厲,不準我做拋頭露麵之營生!我自認與你結識以來,從無一件事不盡心,從無一日不盡力,而今你隻因有人與我言語,便將那稱為瞧上?還編排我做姨太太?芸哥兒,你真當我是沒脾氣的嗎!”

    台前,那報幕人已在說貴妃醉酒四字,台下觀眾掌聲雷動,不住有人叫好期盼。

    台後,不遠處的戲箱子房裏,芸哥兒心中煎熬,雖是油頭粉麵,鳳冠雲翠的的嬌柔扮相,握拳怒目之態卻毫無貴妃之美感,反而像怒火中燒的青年。

    “登台吧!角兒!”秋玉蕪僵著臉說出這幾字,尤其是那最後的一聲“角兒”,咬字極重。

    她轉身離去,毫不留戀。

    她最終還是將那檀香木手串收下了,不為別的,她不想纏上官司,而且若讓父親知道她在戲園子幫工就慘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日她與芸哥兒不歡而散之前,走出戲園子的陳慕山正含笑坐在黑色汽車裏,意味深長的念著小核桃這三字。

    小核桃,那姑娘生的唇紅齒白,烏發雲顏,杏核般眉眼,陽春白雪,儀態端莊的真不像個下九流。

    除了,她受驚嚇扔出去手串的那一瞬。

    而自己見她第一麵時,就純純的在想著要如何得到她了。

    “九叔,幫我查一個姑娘,戲園子的。”

    司機九叔是個健碩強悍的中年男人,年輕時跟在陳家老爺身邊的,他衝著後視鏡看著陳慕山笑笑,粗的嗓:“什麽姑娘這麽有福氣,入了少爺的眼?”

    陳慕山麵兒上溫和有禮,儒雅翩翩,而眼尾卻帶了一抹莫名的占有欲:“是有那樣一個人。”

    這感覺太奇怪,說不明白,若是握著鋼筆寫在紙上,大可寫作一見鍾情。

    小核桃雖是在戲園子這種地方,但生的幹淨清冷,有種獨特的,遺世獨立之感。他見著了,覺得好,於是就想得到。

    僅此,而已。

    秋玉蕪往家走,春雨還未停,她又忘記帶傘,於是急匆匆的趕路,那串檀香木手串被她放在外衣口袋裏,似乎是連想都不願意去想。

    家裏內院的奶娘見她迴來,焦急的跑過去她麵前,開始抹眼淚:“二姑娘您可迴來了!三姑娘吐血了!”

    奶娘是她們姐妹的奶娘,自小跟隨,所以感情深厚。秋玉蕪聽到後心都攥到了一起,蹙眉問她:“什麽時候的事兒?!請大夫了嗎?!”

    這話,卻是真戳中了奶娘的心,婦人心疼玉桃,哭天抹淚的:“您走了不過一炷香的時辰!三姑娘喝了新藥,結果就說肚子不舒服!嘔著嘔著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給我嚇得啊...”

    秋玉蕪沒工夫聽奶娘那一套,急急往玉桃房間走,不住迴頭焦躁問她:“大夫呢?田娘子怎麽說的?”

    田娘子是秋文淵轉為她們閨閣女子請的女醫。

    奶娘腳下的步伐因秋玉蕪的話而停頓,淳樸的臉上眼角的褶子都透著絕望:“還不是老爺耍的那套本事?什麽女子不得私會外男?!我今天去請她,人家兒子說田娘子上山采藥去了,要三四天才能迴來!於是我請田娘子的兒子來問診,都走到門口了,內宅院門口那兩個虎壯後生愣是攔著我!說老爺不讓外男近內宅!”

    “這這這...這如何是好!我真是要急死了!”

    秋玉蕪焦頭爛額,她先是去看玉桃,寧靜閨閣裏,小少女躺在床上燒的渾渾噩噩,頗有幾分不省人事的意思。

    “玉桃,玉桃?”秋玉蕪試著叫醒她,可摸了摸額頭,好家夥,這是要將人燒傻了的溫度!

    她有些著急,但很快做出應變,冷靜道:“奶娘,你在這兒守著玉桃,等我迴來。”

    秋玉蕪正要離開,奶娘卻急急拽住她:“孩子,你要去哪裏!”

    “我去南院兒找誌衡哥哥,讓他先把田娘子兒子帶進南院兒,再想辦法讓他給玉桃看診!”

    “不行不行!這要是讓老爺知道,你就慘了!你不能去見白少爺!”

    奶娘忙擺手搖頭,還要拽住欲離去的玉蕪。

    “我再不去,玉桃就完了!”

    秋玉蕪焦急一甩手,奶娘癱坐在玉桃的床上,臉上有急色,卻追不上離去的秋玉蕪身影,隻能哀怨哭歎了一聲:“二姑娘誒!”

    每每是這種緊急情況裏,玉蕪對秋文淵就會有幾分怨恨,她恨他酸氣迂腐,恨他滿嘴之乎者也,仁義道德,禮義廉恥,三綱五常,恨他抱著故國的夢不願醒來。

    可山河已改,山河已改了啊!

    “誌衡哥哥!誌衡哥哥!你開開門!”她站在南院門口急急的敲門。

    南院向來沒人看門,因秋家已無力支付那麽多下人們的開支,又因白誌衡是男子,於是早早遣散。

    滿生是壯大的青年小夥子,他從裏頭把門打開,見到是秋玉蕪,趕緊往裏請:“秋二小姐!”

    此時人命關天,她顧不上什麽儀態端莊,穿著褂裙跑起來,春風吹,微雨落,如一隻忽閃翅膀的藍蝶,被雨淋濕,而掙紮落在人間宅院中。

    白誌衡柔和淡然,溫文爾雅,書生意氣足的端正坐在書房裏寫毛筆字,聽到秋玉蕪的聲音,頓時筆尖一抖。

    “誌衡哥哥。”

    秋玉蕪站在門口,都未踏進房門來,心卻已經急的不行:“誌衡哥哥,我妹妹高燒不退,田娘子不在家,能否請你去請來她兒子為我妹妹看診?我知父親嚴厲,絕不會讓男子替玉桃問診,可她若再不醫治,怕真的是要不成了!”

    白誌衡此時撇下手中毛筆,站起來走去給她開門,木門打開,四目相對,白誌衡見她眼中含淚,心痛又著急:“我這就去!”

    此時天已有些發灰,是要日落了。

    微微春雨,纏纏綿綿,淅淅瀝瀝,要停,不停。

    秋玉蕪向著天空雙手合十,祈禱:“玉桃,她一定不能有事。”

    時間不能耽擱,她故作如常的迴了內宅,奶娘已經在用土法子給玉桃降溫,可她難受的嘴裏一個勁兒的念叨:“姐...我難受...我想吃麥芽糖...姐...大姐迴來了嗎...我想她...”

    半天,白誌衡也沒迴來。而秋玉桃那樣子明顯很不好。

    奶娘抹眼淚:“三姑娘誒。”

    秋玉蕪看不下去,轉身出門,站在庭院裏望著不遠處那紋絲不動緊緊關閉的大門,她祈禱:若能使玉桃渡過難關,我願用此生幸福交換。

    隻要,玉桃沒事。

    不久後,後院北口缺角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秋玉蕪心中一驚,隨後大喜,往那頭走去看。

    果然,是白誌衡帶著田娘子的兒子來了。

    李盛青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出來看診,會用鑽洞的方式進來小姐的閨房,而如今且顧不得這麽多了,他拍拍身上的土灰,抬眼見著秋玉蕪向自己這邊走來,麵容上帶著急切:“李大夫,咱們走吧。”

    白誌衡始終跟在他們身後,默不作聲,純粹幹淨的眼神卻似有似無的都投放在秋玉蕪的身影上。

    “我看娘的診病單子,三小姐患的是咳疾,可日子太久了,咳疾已引得三小姐肺部出現炎症,此次高燒便是肺出問題的緣故,隻是這吐血...”

    李盛青話說到一半,停頓片刻,又站起身認真對秋玉蕪說道:“恕我直言,三小姐這吐血我瞧著不是好架勢,我隻能是先開副藥讓燒退下來,至於三小姐,也別等著我娘迴來了,衿德城北不是新建了洋人醫院嗎?快請秋老爺送三小姐去做個詳細的檢查吧,那兒可比我們這小門小戶的藥材鋪懂得多。”

    秋玉蕪攥著拳頭沉默不語,奶娘隨著李盛青出去開藥,而後白誌衡在室內輕輕慰她的心:“沒事的玉蕪,玉桃會好。”

    秋玉蕪始終沒有落淚,她隻是紅著眼睛望向躺在床上,那瘦弱的,隻有十四歲的少女:“娘死的時候,衝我說過的話,要我發過的誓,我總是得做到才行啊。”

    “娘那時是生怕我會不對她好,臨了還要瞪著我,警告我說若是玉桃出事,她絕不原諒我之類的話。”

    “唉,其實何必如此呢,她恐懼什麽,我隻有玉桃這一個一母同胞的姊妹,如何能對她不好?”

    白誌衡心疼秋玉蕪那副孤獨寂靜的樣子,他恨不得能上前幾步,將她護住。

    然而禮法麵前,他卻也隻能止步在原地,而後低頭,壓抑情緒的說一句:“我在這兒不合適,就先去送李盛青離開了,過一會我讓奶娘迴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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