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時候才九歲,”雲虛子艱難笑開:“怎麽會不在意呢?你別騙我了,我……”


    “師父,”秦子忱認真看著他,慢慢道:“如果這世界我真的有父母,那隻有你一個人。”


    雲虛子愣了愣,秦子忱替他掖了掖被子,低垂下眉目:“對於子忱來說,給予這一身血肉不算什麽。真正將我養大的,從來隻有師父。”


    哪怕是二十多歲的心智,然而這養育之恩,卻是從來無法抹去的。


    雲虛子對他的真心他看在心上,他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


    雲虛子慢慢紅了眼,秦子忱站起身來,歎息道:“師父,你老了。”


    “混賬!”雲虛子罵出聲來:“修道之人哪來老這種說法?你是說我快死了吧?”


    “我的意思是,”秦子忱笑了笑:“該等我孝敬你了。”


    “混賬!”雲虛子的音調有些沙啞,卻也沒多罵出什麽新意來。秦子忱知道他此刻虛張聲勢,也不再多說什麽,笑了笑便端著藥碗起身出去。


    當天他們就決定,將雲虛子放在客棧裏養傷,然後三人上聖山。


    夜裏下了雪,三人都沒能睡。蘇清漪披著衣服走到長廊散心,剛好看見軒華站在長廊裏,呆呆看著雪。蘇清漪抿了抿唇,卻還是走上前去,有些擔憂道:“老祖,您還不睡嗎?”


    “我年少的時候,是很喜歡下雪的。”軒華看著漫天飄落的大雪,慢慢道:“每年下雪,我都很想像其他孩子一樣,堆雪人,打雪仗。可我怕她不喜歡,我本來就資質不好,如果還不努力,像什麽樣子?”


    “所以我小的時候,從來沒有打過雪仗,也沒堆過雪人。”


    軒華轉頭看向蘇清漪,微微笑了笑。笑容裏全是遺憾:“如今想來,甚是後悔。”


    “老祖……”蘇清漪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想安慰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軒華仰頭看著大雪,沙啞出聲:“你說,什麽時候,才是終結呢?”


    “你想的時候。”蘇清漪認真開口:“任何一段感情,任何一場痛苦,隻要你想,就有結束的時候。”


    “是嗎?”軒華閉上眼睛,沙啞道:“但願吧。”


    可有些痛苦,有些絕望,會刻在心裏一輩子。


    不管愛不愛,不管恨不恨,都會在某個夜晚驟然出現,如影隨形。


    軒華轉身離開,秦子忱走下樓來,蘇清漪聽見動靜,迴過身去,看見秦子忱站在長廊盡頭。白衣藍袍,外披白狐大衣,手裏拿著一個暖手用的暖爐,靜靜瞧著她。


    “你怎麽來了?”蘇清漪有些詫異,連忙走過去,催促道:“夜裏冷,你別冷著自己。”


    “我知道,”秦子忱微微笑開:“我瞧不見你,就想來接你。”


    說著,他抬起頭,看向那洋洋灑灑的大雪,眼中全是讚歎:“好漂亮的雪。”


    “等明天上山,你就不覺得這雪漂亮了。”蘇清漪替他整理了一下大衣,翻白眼道:“冷死你。”


    “有你,我不怕。”


    “秦子忱,”蘇清漪認真看著他:“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吃軟飯吃得這麽理所當然的?”


    “大概,”秦子忱皺起眉頭,似乎是在思索,認真道:“從我覺得我長得挺好看的時候開始吧。”


    蘇清漪:“……”


    秦子忱笑了笑,從袖子裏摸了摸,垂著眼眸道:“不過,我也有禮物準備給你。”


    聽到有禮物,蘇清漪挑了挑眉,認真道:“是什麽,禮太輕我不要的。”


    秦子忱被她像貓兒一樣滿臉驕傲又全是好奇的樣子逗笑出聲,從袖子裏掏出一隻木簪,溫和道:“給你。”


    蘇清漪愣了愣,她看出來,這是她帶著秦子忱剛迴到天劍宗山腳下逛街時,他特意停住步子看的那根木簪。當時她問他要不要,他說不要,然而這根木簪此刻卻完完整整出現在這裏,蘇清漪不由得道:“你什麽時候迴去買的……”


    “不是買的。”秦子忱抬起手來,將木簪插進她的發髻中。蘇清漪抬頭看他,呆呆道:“不是買的?”


    “這是我送給你的。”他認真看著頂著木簪的她,眼前有些詫異的姑娘,擠滿了他的眼睛。他注視了許久,終於笑開:“和我想的一樣好看。”


    “子忱……”蘇清漪有些說不出話來:“我……”


    “雖然我現在是個凡人,”秦子忱看著被感動得話都說不出來的蘇清漪,拉著她的手,帶著她迴房,言語平靜溫和,仿佛一個領著妻子迴家的文弱書生,慢慢道:“可是你看,我能自己送你的東西,還是很多的。”


    “我知道。”蘇清漪忍不住笑了,抬手摸了摸木簪,溫和了聲:“我一直都知道。”


    “子忱,”她拉住他,秦子忱轉過頭來,看見麵前姑娘麵色微紅,支支吾吾道:“願許三生共黃頭,始從此世雪白頭。”


    聽到她的話,秦子忱愣了愣,片刻後,他輕歎出聲。


    “來這裏這麽久,你的語文,好了很多啊。”


    蘇清漪臉爆紅起來,她好不容易想文藝含蓄的表達一下感情,卻被對方嘲笑了語文水平。


    在蘇清漪臉紅得說不出話來時,秦子忱還十分認真加了句:“真的,好很多。”


    “我聽著,”他抬起手,按在自己胸口,溫柔出聲:“就覺得,應是如此。”


    雪花紛紛揚揚,蘇清漪呆呆抬頭,秦子忱走上前去,捧起她的臉,溫柔低下頭去。


    風卷著雪花落在他們臉上,卷入他們舌尖,微涼。


    蘇清漪閉上眼睛,那一瞬間,她的心跳如擂。


    第二日清晨,三人便準備好所有,按時出發。


    聖山冰寒,禁止飛行,蘇清漪給秦子忱準備了厚厚的衣衫和暖爐,這才帶著他入山。然而剛剛踏入深山,寒風就吹得秦子忱忍不住晃了晃,蘇清漪趕忙開了個結界,秦子忱這才站穩。


    三人停停走走,秦子忱凡人的體魄,聖山對於他來說的確太過艱難,本來對於修仙者來說不過半日不到的路程,生生被他們走了兩日。


    按照軒華的記憶,兩日後,三人終於到了靈潭之處。


    靈潭在聖山頂峰,早化作一灘看似普通的泉水,三人撥開了草叢,聽軒華低聲介紹靈潭:“靈潭時天道給我們龍鳳兩族的恩賜,每次都是剛好供給一龍一鳳脫胎換骨所用。靈潭的作用諸多,其實我們也不知道,靈潭到底有多少作用,似乎是專門為我們飛升所造,無論你缺什麽,都可以在靈潭中得到彌補。”


    說著,三人便看到了一個冒著寒氣的潭水。然而剛剛看見這一汪寒潭,三人便呆在了原地。隻見寒潭之中,一個女子身著青衣,麵帶黃金麵具,腰插竹笛,背懸竹劍,在寒潭中央盤腿而坐,一寸一寸睜開眼睛。


    軒華看著那女子,麵色慢慢變得慘白,而秦子忱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似乎迴想起了什麽記憶。


    唯有蘇清漪,二話不說,一劍就朝著那女子刺了過去,怒喝出聲:“蕭溯,你倒還敢出現!”


    “居然還沒死?”


    青竹劍從青衣女子身後猛地躍出,擋住蘇清漪的思秦,青衣女子從容起身,含笑看向秦子忱,溫柔道:“子忱,你來了。”


    軒華忍不住皺起眉頭,有些不解。卻見那女子朝著秦子忱伸出手,聲音溫和道:“子忱,你可是來此飛升?此前是我不對,居然忘記了有靈潭,聽了那女人的話,廢了那麽大的勁想讓你飛升。”


    說著,她抬起手來,苦惱拍了拍頭道:“瞧我,總是忘記事。來,子忱。”


    她朝著秦子忱走了過去,蘇清漪猛地一劍劈了過來。女子看見蘇清漪的劍,緊皺眉頭厲喝出聲:“賤人,又來壞我好事!”


    音出的同時,她抬手握住青竹劍,一劍就朝著蘇清漪砍了過去。


    蘇清漪劍光上的劍陣爆破開去,與女子竟一時打了個不分上下,軒華在一旁看了片刻後,顫抖出聲:“凝華……”


    蘇清漪與女子劍撞在一起,被對方的力道都各自推了一步,狠狠瞪著對方,僵持著。聽到軒華的話,女子冷眼看向他:“你識得我?”


    “她是凝華?!”蘇清漪瞬間反應過來,暴喝出聲。青衫女子輕輕一笑,帶了幾分自豪道:“正是。”


    “之前我說過,”蘇清漪看著對方滿臉驕傲的樣子,忍不住冷笑出聲來:“見你一次砍你一次,如今新仇舊怨一起上,倒是湊了個剛好。”


    “哦,你之前,也見過我?”


    凝華似乎對蘇清漪見過她毫不意外,橫劍道:“本座不記得的事太多,卻也無懼。既然要戰,那便戰!”


    “好……”蘇清漪話還沒說完,一陣華光就直直劈向了凝華。蘇清漪慌忙一閃,凝華麵色一變,被那華光猛地擊出十幾丈,尚還來不及反應,便看到一身黑衣拔劍撲了過去。


    “我殺了你……”軒華聲音裏全是顫抖,暴吼出聲:“我殺了你!”


    “就憑你?”凝華冷笑出聲,和軒華戰在一起。


    雖然同是渡劫期,然而卻可以明顯看出,凝華和軒華並不是一個量級的渡劫期,隻是軒華拿出了拚命的架勢,倒一時真將凝華逼得節節後退。蘇清漪慌忙拉著秦子忱跳進寒潭,秦子忱趕忙將五行草吞下,蘇清漪則按住他,將靈根慢慢推向他。


    旁邊凝華和軒華打得地動山搖,靈潭裏泉水靈氣開始慢慢爬上兩人的身體,靈根從蘇清漪身上一點點被推倒秦子忱身體裏,也就是這時候,有什麽畫麵隨著靈潭的靈氣一起湧入蘇清漪的身體。


    蘇清漪控製住自己雜亂的思緒,專注將靈根護送著放到秦子忱丹田間。然而腦海中那些畫麵卻無法消失,反而越來越清晰。


    周邊似乎傳來了人聲,蘇清漪覺得身體開始疼痛,她慌忙起身,從靈潭中走到岸上,立刻就地打坐,開始念清心咒。


    然而腦海中的人聲越來越多,那些雜亂的畫麵也逐漸有序起來。秦子忱全身靈力暴動,他也顧不上蘇清漪,幹脆閉上了眼睛,開始感受靈氣湧入身體,腦海,靈根,遊走周身的感覺。


    隨著靈氣的方向,他身上的經脈似乎在一寸寸變得完好。


    在秦子忱逐步修複身體時,蘇清漪的情況卻越來越糟。她克製不住自己陷入幻境……不,迴憶之中。她仿佛是迴到了她作為冉焰入魔那一夜。那天晚上,她剛剛巡查完周遭迴房,那一陣子星雲門邪氣肆虐,好幾個弟子沾染邪氣四處殺人,都被星雲門暗中處理了。可紙包不住火,源頭解決才是正道。


    這件事是她負責的,忙得天昏地暗。


    睡到半夜,她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她應了一聲,站起身來,開了房門,便看到師父站在門口,笑意盈盈瞧著她。


    據聞元真子已有一千三百歲,然而卻仍舊如一個青年人一般,白色卷雲紋路,金冠半挽,手握拂塵,站在門前瞧著她,溫和道:“清漪,你隨我來。”


    她從來不懷疑她師父,雖然有些疑惑這麽半夜,她師父叫他去做什麽,然而卻也不敢多說,隻是跟著師父往前。今夜的師父有些奇怪,他似乎心事重重,一直沒有多話,她不由得多問了幾句,元真子便冷下臉色,似有不喜:“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問這麽多作甚?”


    知道元真子似乎是不開心,蘇清漪也隻當時元真子心情不好,吐了吐舌頭,跟著他來到祭壇。祭壇上此時已經雲集了許多人,便就是她父母舅舅等人也都在。元真子將她領到祭壇旁邊,麵無表情道:“等會兒我讓你站上去,你就站到祭壇中央去。”


    “今夜是要做什麽?”蘇清漪有些疑惑,這麽大的陣仗的事,怎麽都不曾知會過她這個少宮主?


    元真子淡道:“重要的事,等做完以後告訴你,如今不方便。”


    蘇清漪點點頭,她知道師父一向有自己的打算,便乖巧站在祭壇邊上。祭壇上逐漸走上一些穿著黑色袍子,帶著羽冠麵具的人,似乎是在準備什麽。這時,有人悄悄拉扯了她一下,蘇清漪轉過頭去,便看見了一臉緊張的沉竹。


    蘇清漪歡喜出聲:“師兄,你出關啦?”


    “走。”沉竹他拉起她,見注視著這裏的人不多,低聲道:“他們今夜要拿你獻祭,你趕緊跟我走?”


    “獻祭?”蘇清漪愣了愣,隨後擺了擺手,笑著道:“師兄,你別唬我,我家人都還在這裏,誰敢拿我去獻祭?”


    “別說了,趕緊走!”沉竹拉扯著她,著急出聲。蘇清漪皺起眉頭,不由得道:“師兄,你這是做什麽?”


    他們兩拉扯間,蘇清漪的父母就趕了過來。蘇清漪見父母過來,含著笑道:“爹,娘,師兄說……”


    話音未落,蘇清漪就看到她父親猛地灑出一把藥粉,沉竹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一把將她拉扯到身後,擋住了所有的毒粉,然後將她往旁邊一推,大吼出聲:“跑,跑啊!”


    蘇清漪睜大了眼睛,看見沉竹站在原地,禁閉著眼,眼睛裏流出血來。


    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


    怎麽了?


    蘇清漪一片茫然,沉竹朝著她踉蹌而來,手中光陣一個個打了出去。周邊人不知為何,全都朝著他們二人撲了過來,沉竹一手拉著她,一手不斷扔著法訣,鮮血濺在她臉上,蘇清漪感覺周邊全是人聲,全是鮮血,全是呐喊。


    “跑啊!”


    沉竹將她往旁邊一推,攔在她身前,滿身是血,怒喊出聲:“跑啊!跑!”


    “冉焰,站住,你連爹的話都不聽了嗎?!”


    “冉焰,你住手吧,舅舅你也要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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