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大殿一片死寂。


    赤淞等人無不替其捏了一把汗冷汗,就怕這廝一個玩大發了,把小命搭上,跟了自家主子那麽久,這秉性如何,那哪個不是門清。


    但正因為門清,所以玉麵判官曉得菰晚風心裏要的是什麽。想弄死素鶴又想順勢攀上百裏氏的關係,想坐穩欲海天又不想做出頭鳥。


    現在,該現身的基本已經到齊。


    而鬧出這般動靜,作為王城當下的掌權者卻遲遲不露臉,這是說不過去的。即便此事過後,世人不說什麽。可等到,風平浪靜時過境遷,那菰氏的威望也將下到極點。


    好不容易攢上來的名聲,亦會徹底崩毀。


    因此,可以遲一點出現。


    但,不能不露臉。


    菰晚風低眉斂煞,默了片刻。


    道:“你下去準備。”


    “是。”玉麵判官大喜,隨即作禮離去。


    赤淞見狀,則道:“主上,請讓臣等護駕。”


    聞言,江拐子、甘老五亦出聲附和。


    然,菰晚風並不想帶那麽多人。


    雖說禦駕,但他心裏明白,所謂鎮壓不過等對方打累了散場,去一出曲終人散的落幕罷了。


    有道是,太多人如果想讓一個人死,那這人不死就是一種罪過。


    或者,存在即是錯。


    他想素鶴死,但又不想和自己沾上關係。不想沾上關係,那總得花時間去給不計較關係的人製造一點機會。


    等到戲唱的差不多,也就他們該登場的時候。


    關於這點,他從來都是明明白白。


    要不,怎麽事到關鍵還會悄無聲息避開所有人去了湖心。一來有事,二來合情合理的晚到。


    如果帶上他們,就會打亂事先的計劃。


    道:“不必,你們迴頭去把百裏樂人換過來,孤帶他去即可。你們,都留下。小心,有人趁亂偷襲。”


    江拐子抬眸,曉得赤淞所思。


    故趕在他之前接過話頭,道:“主上的意思,是擔心勇王不安分?”


    赤淞見狀,也隻得把到嘴的話吞了迴去。誠然他看不慣百裏樂人,卻不至於分不出好賴,不知道江拐子這是在救自己。所以,便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而甘老五則不動聲色的跟上他,暗暗靠近低語道:“少說話,多做事。


    不多做,也不要亂開口。”


    說罷,搖搖晃晃,閑來無事的四處打量,覷著殿外的風雨,暗裏傳音:古往今來,是非皆因強出頭。


    知道的,是你忠心。


    不知道的,道你量小。


    主上這一路摸爬滾打,可比你我看事看的遠。而這一點,你我都不得不服死判官。


    他,比咱們看的清楚。


    是以,更知道主上要什麽。


    咱們七煞,不比他們十八暗衛。雖然沒少賣命,但終究不如人家親信,亦不如人有見識。


    到如今,七煞就剩你我還有玀老三。我雖然來的日子短,可也大概看得清怎麽迴事。


    別看咱們現在還能說上話,或許不久,這世上也就沒什麽菰家七煞。


    說到底,咱們已經名存實亡。


    就別上趕著,耽誤人家辦事。


    倒不如想想怎麽保命,怎麽給自己重新謀前途。


    赤淞心頭顫了又顫,心知甘老五說的都是實情。的確,很早以前,他就感覺到主上已經有意無意的在忽略七煞。


    很多事情,也已經轉而傾向十八暗衛乃至其他。


    自己會如此冒失,何嚐不是受了這方麵影響。但他不甘心,多年努力就這樣被人取代,說舍棄就被舍棄。


    甘老五瞥眸,曉得他不好受。


    笑嘻嘻咋地聲咬耳道:“技不如人,就多學學。


    其實,是好事。”


    說著,衝著江拐子菰晚風齜牙咧嘴,擠眉弄眼。


    江拐子跟他不熟,不過都一個麾下共事,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知道他就那麽一號人,並沒有往心裏去。


    菰晚風也的確有舍棄七煞的心思,畢竟菰家不留無用之人。但赤淞確實忠心,玀老三亦可堪一用。


    這個甘老五雖無多打眼之處,卻有幾分小聰明。


    重點是,拎得清。


    反觀赤淞,忠心有餘然則餘皆不足。


    放在以前沒多大問題,若是往長遠看,則遲早要壞事。


    尤其是目下,百裏樂人身份雖然敏感,可這人用好會是一把利劍。其效果與威力是多少個七煞都不能比。


    但看甘老五這眼力勁兒,再留會兒也不是不行。


    遂抬眸微睨,轉而繼續聽江拐子分析厲害。


    至此,甘老五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拽著赤淞就去殿外當門神,外麵風雨再大,好過裏麵刀劍不長眼。


    赤淞起初怔怔,後長歎。


    拍了拍甘老五胳膊由他拽著走,難為你了,是我這個我老大的不爭氣,護不住你們安危,也護不下你們的前程。


    甘老五笑笑,多大點事。


    人活著就有希望,隻要不死總能輪得到。


    跨過門檻,兩人便往一處守著。


    飄風驟雨不可終朝,他們何嚐不是那陣飄風那一陣驟雨。來的快去的也快,想要沒事,就得百倍努力,百倍小心。


    而少了他們兩個,大殿內愈發顯得安靜。


    但是江拐子還是想不通勇王何以還有能力再殺迴來?就算此前對上桺二爺等人消失的很詭異,可不代表他還有反攻的能力。


    要知道,那是群傷兵敗將。


    即便按最精銳的打算,他們想反攻都有點癡人說夢。何至於如此,隻帶一群人馬一個百裏樂人。


    沉吟道:“會不會,是您多慮了?”


    怎麽看,勇王如今都不具備這等實力。


    菰晚風收迴目光,淡淡的道:“你覺得,是什麽讓他們兩軍對壘可以憑空消失?”


    “主上已經意思,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們?”


    “難道不是?”


    “這……”


    “勇王此人賢德有餘然勇力欠缺,修為平平稟賦一般。其帳下縱聚群英,可俱是武夫平庸之輩。


    閑時護城,亂時抵命。


    這些,都沒有問題。


    可要像這般憑空消失,是他們數萬人加起來也做不到。


    自然,他們便不可能是臨陣退縮,棄城而逃。”


    既然不是以上,怎知對方不會料準孤出宮,進而趁機奪取?


    江拐子聽罷,倒吸涼氣。


    的確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既然不能,那麽,自然也不能丟下宮中不管。而且他們奪取王宮不久,根基未穩。


    此時如果沒有足夠人手,也是最容易丟。


    思及此,不禁頷首。


    道:“如此,臣等甘願留下防守。”


    說著,又頓了頓,道:“隻是主上除了兵馬隻帶百裏樂人一人同行,臣等終是不放心。


    百裏流年雖死,然監察天司並未亡。百裏家散落的根係還在,此時與之同行,過於冒險,難保他們不會途中埋伏,趁機下手。


    否則,赤淞不會幾次試圖僭越。”


    這點,您應該有數。


    狼的崽子終究狼,訓的再溫順,可也改不了是狼的事實。


    對此,菰晚風並不否認。


    可他已經決定好的事情,斷不可能更改。


    道:“你說的沒錯,但邱北長不會蠢到自己送上門。更不會親手斷了百裏流年用命鋪成的路,他們的少主想要走下去,就必須先學會隱忍。


    不然,你覺得是他們快?


    還是,百裏樂人死的快?”


    這……“如此說,主上早就知道?”


    “你們的心思,孤懂,百裏樂人,同樣懂。他站在孤身邊那一刻起,便已知會有如今的狀況。


    所以,他對你們是有備而來。


    而你們……”


    讓,孤失望了。


    連這點氣,都沉不住。


    江拐子此時也是一陣後怕,光想著大家相識一場,其人尚算可靠,便思能救則救,卻不想差點壞了大事。


    試探性問到:“如此說,主上是有意帶走百裏樂人,一則試探,二則逼其自露馬腳?


    三則,是做給邱北長和百裏家那些餘孽看?”


    聞言,菰晚風終是點了點。


    還好,不算太蠢。


    真要都和赤淞似的感情用事,那他真的要頭疼。


    側眸睇向門口,道:“去看看判官安排的如何,安排好了,讓人在外等著,他則留下和你們一道防守。


    須知,此亦引蛇出洞之計。


    切不可,大意。”


    “是。”江拐子領命,躬身作禮。這會兒沒了疑惑,心頭一片暢快。走起路來,自然是腳下生風。


    經過兩人時,給了一個眼神讓赤淞自己意會。


    赤淞觸及,登時如鯁在喉。


    去之不掉,咽之不下。


    一瞬間,仿佛蒼老了無數歲。


    甘老五勸他不要多想,主上雖然不喜但並沒有追究的意思,可見還是念他多年勞苦多年忠誠。


    隻是,往後不可再犯。


    畢竟,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再三如此,就是和自己小命過不去。


    “多謝!”赤淞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後掙紮蹣跚的轉身邁過門檻,一腳踏入大殿。


    “老大……”


    甘老五剛要勸阻,卻被他揮手示意不要多管。


    一時,這話出不去也咽不下。


    良久,才是一聲歎。


    赤淞佝僂著來到台階下,撲通,跪了。


    叩首道:“臣有罪,蒙主上寬宥然臣不能自處。伏請主上許臣歸府,臣願終身看護府門,已贖前罪。”


    “想好了?”


    看門的家丁,可不比唿風喚雨的煞首。脫了這層衣服,你就什麽也不是,隻是一個看門的。


    赤淞點頭,不知不覺眼裏有了濕潤。原以為多少還會有一些挽留,卻沒想到對方已有此意。


    隻不過,等自己開口而已。


    他想笑,笑不出。


    想哭,沒有淚。


    唯有那一點點的濕潤,證明他有過。


    低著頭,如此伏在地上許久。


    才慢慢的抬起來,含笑忍悲道:“主上若不嫌臣鬥膽,臣就為自己討個刷馬桶的活可好?


    髒是髒了點,可也清靜。


    不在外拋頭露臉,應該不算給主上丟人。


    臣老了,給您添麻煩了。”


    說罷,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每磕一記,便蒼老一分。待磕完,已然是垂垂老矣,再不複過去的風采。


    菰晚風如是看著,平靜的眸子不起波瀾,讓人猜不透摸不著。


    良久,垂下眼眸。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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