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允氣結,沒想到這廝這麽多年過去口風是一點沒變。


    正待開口,忽的外頭一片急亂的腳步聲逼近。遂到嘴的話給咽了下去,轉而抬眸打量著眼前的人。


    菰晚風曉得大抵發生了什麽事,知道事情會來,但似乎比他想的還要快,眉頭一瞬間冷肅非常。


    然,那人到了門口卻並沒有進來。


    是以,兩個人都懂了。


    菰晚風起身道:“想報仇,就先活下來。想取孤的命,孤給你留著。隻是要記住,欲海天想取孤性命的不止你一人,能不能取走,就看你本事。”


    說罷,頭也不迴的走了。


    望著他那背影,楊允心內有如翻江倒海,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平心靜氣。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何嚐不是高看了自己。


    耳邊是方才的話,一遍一遍地迴想,內心是過去,一遍一遍的交織。


    在這一刻,他的世界變得有些恍惚。


    他知道母仇不共戴天,可同樣忘不了過去情義比肩,如果可以,他情願什麽都沒發生。如果可能,他情願當初死的是自己。


    也許死了,便沒有後來的一切。


    他沒死,不但沒死還因禍得福帶著延命藥草迴來了。他以為有了這藥便能幫助老母親逆天改命,得緩生機。


    可他沒想到迴來看到的是這樣的場景,人世間的情仇為何如此的難?


    如此的,痛苦?


    許是情仇上了頭,他眼前忽的一黑。


    就那麽人事不知趴在幾上,昏了過去。屋外的大雨依舊嘩啦啦下,但再沒有一個人進來打攪。


    夜,透著無比長的寂靜。


    菰晚風也從宮人那裏得到了消息,隻是囑咐讓人看守好,別的便沒有去理會。


    待迴到靈婺園,招來暗處的人問話。


    一燈殘緩步踱出,抬眸作禮。


    道:“主上。”


    “說吧,都是什麽情況?”


    “百裏素鶴留下的結界讓人破了?”


    “破了?”


    “是,目下照紅妝已經帶領魔軍打入城內,不時便要逼到宮門。另外八風島沒有從東門入城,而是借道魔界,再經小桐流域,取道矹茲嶺,過天樵澗由南麵切進,從而大軍直入,我等現在應如何應對?”


    “勇王呢?”


    “還在東門。”


    “可知由誰率領?”


    “桺二爺。”


    “東門呢?”


    “東門隻有一群邪人再三叩陣,並無統帥之人。”


    聞言,菰晚風眉山端現一片凜冽。


    道:“那是因為,統帥之人就在城內。”


    一燈殘,吃了一驚。


    道:“怎麽可能?”


    人在城內,他們怎會沒有線索?


    “忘了?”


    一聽這話,他先是怔住,後是迴過味,滿目不可思議。


    道:“主上是指……”


    可不等他把話說完,菰晚風便截了他的話頭,又道:“素鶴現在何處?”


    “不出意外,當在那幾個地方。”


    “槐尹呢?”


    “主上找他做甚?”


    “告訴他,時候到了。”


    登時,惹得他倉促抬眸。


    眼底間,刹那風雲流轉。


    道:“主人不是打算?”


    菰晚風斜眸微覷,將其心思洞穿後走到一旁。站在籠子前,抓了一把料放在掌心,一點一點喂著新來的雀子。


    小東西大概是剛到,有些認生有些怕人,但在食物的誘惑下還是大著膽子一步步蹦近,吃一口唿啦一下跳開。


    確定沒有危險又在飛迴來,如此往複。


    道:“他活著,咱們自然不能冒險。左右搖擺,反複橫跳都行。


    得罪磾水靈,也沒有問題。


    但是,時也命也,就由不得他素鶴做主。”


    “可若是因此獲罪百裏梟景,豈非得不償失?”


    “不會。”


    為何?


    一燈殘目隨己動,不解其意。


    菰晚風一邊逗著雀子,一邊道:“已經失去一個兒子的人,不可能再失去另外一個。


    他肯,磾水靈也不會答應。


    既如此,何不賣個人情?


    況且,就算事狗素鶴沒死?若要追究責任,殺他的人是槐尹。


    與咱們何幹?”


    槐尹從菰家出去,不是一天兩天。


    有事,也算不到咱們頭上。


    “可……百裏氏豈是易與之輩?


    一個養廢的和一個大有所為的,是人都會設法保下後者。”


    不然,何來兩尊大佛。


    有他們在,誰動得了素鶴?


    然菰晚風一個迴眸,便讓他剩餘的話咽迴肚子。


    隨後,又繼續喂他的雀子。


    道:“百裏氏想要保,也要看被保的人願不願意。”


    “……”


    您是說,素鶴不會答應?


    “一不可能,二也不可能會有可能。”


    “為何?”


    “當初百裏無霜為其身亡,因這份情才不得不再次踏足欲海天。


    而踏足欲海天,其主要目的是為這個弟弟找尋生機。


    原本隻需人皇石即可,可兩者本質不同。其中,還需要離生刹土。這使得素鶴,無法脫身。”


    至於不風,不過是順帶的因由。


    雖說如此,一燈殘還是保有顧慮。


    沉吟道:“槐尹,不一定能得手。


    且不說那兩位,二者如今的差距已是天差地別。


    若要成事,談何容易?”


    “憑其一人,當然做不到。”


    可人多呢?


    眾人拾柴火焰高,既然都要他死?


    咱們,何不添一把火?


    待到來日,也好有個說法。


    況且,槐尹所為。


    成則成,敗則敗。


    怎樣,都是命。


    “這?”


    為何,都要他死?


    菰晚風眉眼微抬,似轉未轉。


    道:“知道的太多,總是麻煩。想活,想不活就由不得他。”


    “……”


    竟是如此?


    菰晚風無需迴頭,便知他那點心思。


    複道:“可聽說過先天一氣?”


    霎時,他眸子緊縮。


    道:“這……”


    修行的人,哪個不沒聽過?


    道:“陳留不是說,他知道的不多嗎?”


    難道,還有隱情?


    話音剛落,眼前之人喂的愈發隨意,而雀子吃的愈發小心。


    明是沒說,但一燈殘此刻有如翻過大江大浪,複有深淵擋路。


    他以為,對方所知不多,所用不過皮毛。


    但從未想過,會有素鶴一筆。


    據傳,先天一氣除了提升修為,最次也可以起死迴生。


    而這,居然可以從死人攝取。


    這世道,活人或許不好找。


    死人,卻是哪裏都有。


    若能,豈非大妙?


    想到這裏,不免震驚。


    再則,若能接觸,說不定他們就有機會接觸到真的。


    如果能接觸到真的,說不定就能接觸到那個地方。


    默了默,冷沉沉。


    道:“消息可靠?”


    倘若有誤,冒的可是掉腦袋的罪。


    說到底,他還是不放心。


    故,再再確認。


    畢竟機會隻有一次,一旦做錯,那便是迴頭無路。


    菰晚風看著雀子,平靜不失壓迫,溫和不失殺機。


    道:“一個人的消息可以有誤,兩個人的消息可以有差,當三個四個都這麽說,就該考慮為何會如此一致。


    究竟有詐?


    還是,當真?”


    鳥如果不思考,就會成為人的玩物。人如果不思考,就會成為被獵殺的獵物。


    一隻籠子,是鳥的墳墓。


    一方天幕,是你我的籠子。


    鳥不爭,隻有困死。


    人不爭,隻有被殺。


    素鶴為何要這麽做?把自己置身危險,以作誘餌?


    究其根本,是因為他知道獨善其身沒有問題,可要想保住他想保的人?


    要想守住他想守的信,那就注定要付出代價。


    代價不大,魚不會咬鉤。


    代價太大,魚會後退。


    我們算著他的同時,他同樣算著每個人。


    隻不過,不管他做什麽都有人跟著往裏跳。


    不但會跳,還會唯恐跳的晚。


    每晚一步,也就意味著錯失先機一步。


    咱們不會,魔界不會,八風島同樣,乃至宗門,妖境等等皆不會。


    一燈殘瞠目,曉得事情不簡單。但牽涉如此之廣,如此之大。是他,始料未及。


    遂,抬手不自覺摸上脖子。


    這傷好了疤還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一個事實。


    那就是,弱者的悲哀。


    低眸道:“倘若百裏氏得知,難道……也會因此改變主意?”


    要知道,這樣一個承接者不好找。


    是多少個百裏無霜也換不來,百裏氏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而且,宗門那邊。


    他們,自詡正道。


    素鶴所為,無一不是為了他們,為了蒼生。


    他們,又如何會做出這等行徑?


    且,做得出?


    曉得他之所想,菰晚風抬眸複斂。


    隨手,把所有餌料給了雀子。


    然後,走到一旁去淨手。


    這是他的習慣,在菰家如此,到了靈婺園還是如此。


    一把擦手,一邊轉身。


    道:“知道人心為什麽會長在一邊嗎?”


    這突然其來的問題,屬實風馬牛不相及。


    生生的,把人給問住。


    道:“臣不知。”


    “孤可以告訴你。”


    說罷,他丟下毛巾。


    在其差異的眼神中,信步走到案前坐下。


    道:“昔時有聞,人祖造人,本物一體,渾然天成。


    因而,才有人之初性本善之說。


    世人不惜不足,多有私欲。


    故生百骸,內有五髒六腑。


    七情是經,六欲為絡。


    合起來,便是你我眾生。


    又因忘卻本來,故心長一側,肺生兩邊。


    以印一反一複,同氣同聲之說。


    故,人性多私。


    人心,多欲。”


    頓了頓筆,蘸取濃墨。


    複道:“足夠的利益麵前,親情、道義皆為薄紙一張。


    區別隻在,要不要捅破。”


    “主上的意思,若是到了關鍵時刻,百裏氏仍是會舍棄百裏素鶴?”


    正道,亦如是?


    哪知,菰晚風聽罷,隻低頭處理起案頭上如山的奏折。


    良久,才道。


    “凡事有一必有二,你隻管照做,別的自有人會處理。”


    “那……大軍之事?”


    倘若不管,致生民怨。


    豈不?


    怎聊話音剛落,正好四目相對。


    一瞬間,發生了,又好似什麽都沒發生。


    但,已然有了答案。


    一筆輕勾,一筆乾坤。


    不外,如是。


    “讓他們打。”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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