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想不通,怎麽會是這樣?


    不安又不知所措的看向玉麵判官,希望他能行個好,救自己一救。


    不然,事後百裏家還不得剝了自己的皮。就是監察天司那邊也不好過,隻是不知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麽狗屁倒灶的事,一件都逃不脫,就更別這輩子。


    頓時兩眼哀哀,就差沒跪下求爺爺告奶奶。


    玉麵判官早料著事情不會順利,所以他不至於為難一個手無寸鐵的人。這種人在他眼裏,和廢物比也強不了多少,頂多不招人煩。


    況且,這種人也有個好處。


    那就是聽話,好掌控。


    給點風就是雨,給點芝麻大的事情能自覺攪的比天還大。給了一點線索,就能到自行判斷對錯。


    而且,他們隻信自己的判斷。


    錯了,也不迴頭。


    因為,他們迴不起。


    所以,錯下去是唯一的道路。


    所以,他不會計較。


    有他們這樣一出,更能體現新天主的寬容與仁善,這是有利的,何樂而不為?


    笑笑的拍拍那人的肩,讓其稍安勿躁,暗示其沒事。側眸喚來兩個士兵,讓人保護著送出大門。


    然後,才迴眸不緊不慢的調整了一下姿勢。


    道:“家主豈不聞世間有苦肉計一說?又有那什麽,賊喊捉賊?


    你與浥輕塵書信往來是不爭的事實,這點稍後提了門口那兩隻石獅子的精魄一審便知。


    如今唱這出,又是為了哪般?”


    為哪般?


    為了哪般也不能明晃晃告訴你不是?百裏流年暗暗沉眉。


    這廝顯然是有備而來,要想輕易打發怕是不大可能。遂低眉流顧,瞧著一幹女眷花容委地,淒淒哀哀。瞥著一幫小子畏畏縮縮,躲在婦人身後。


    本就深邃的眸子,愈發不見底。


    兔崽子們見他如此,頓時覺得親老子這是玩舍棄他們。一時間各拽各娘,個個不依,撒潑耍賴,哭天抹地,跟自家親娘叫苦叫屈。


    女人們哪裏受得了命根子這樣哭鬧,頃刻也是悲上心頭,珠淚滾滾。想要奔過來找夫君撒個嬌,無奈旁邊還有一群虎視眈眈的士兵,更有大夫人看笑話的眼神。


    因而,一個個隻能急的原地跳腳。


    又是哭,又是鬧。


    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滿園春色。


    百裏流年看的頭疼,目光不經意間對上自己的發妻。一時間多了幾許誨暗不明,不過很快他還是那個他。


    剛剛的一切,仿佛是大夫人的錯覺。


    大夫人也知道,她早就該對這個男人死心。他是這後院所有女人的好丈夫,好父親,唯獨不是自己的好丈夫,兒子的好父親。


    夫妻多年,她已經看透了。


    怒罵道:“百裏流年,你我夫妻一場。過去種種,我概不相提。你有多少肮髒我也懶得去說,你既看不上我們母子,何不自己造的孽自己去擔?


    憑什麽,連累我的樂人?


    我千百年來隻得此一兒,你呢?你自己看看,這闔府女眷幾個你沒碰過?那些個孽障哪個不是你的種?


    怎麽?


    你有本事造孽,沒本事認?


    你沒本事關我兒何事,你怎麽不自己去,不叫你那些好兒子去?”


    說罷,猶不解氣。


    衝著玉麵判官,道:“玉麵判官,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的人就在你眼前,有什麽賬你和他算,還請將我兒放迴來。”


    “若是你們抓著我兒,便能令他掣肘?我告訴你們,那就大錯特錯。你們永遠不知道一個人虛偽起來有多虛偽,他愛的是他那一園的美人,疼的也是那群不要臉的東西。


    我兒不過是路邊撿來的野種,他沒有爹,他爹早死了。”


    末了,惡狠狠瞪向百裏流年。


    百裏流年就那麽站在風裏任她罵,看她瘋。眼裏平靜的連個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還會好奇,會問一下。


    他不會,他的眼底隻有平靜。


    這讓大夫人很是絕望,這樣的日子堅持了那麽多年她不知道意義在哪兒?迴想自己也曾青春年少,也曾天真爛漫。


    什麽時候,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她笑了,笑的淒愴卻沒有累淚。


    憑她怎麽哭,都再也哭不出來。


    或許,在無數個日日夜夜等待下,她的淚早就和紅燭一起流幹了。


    良久,她的笑聲才慢慢停歇。


    抬手看著手中的錦帕,一點點細細的撫摸。眼神逐漸溫柔而迷離,想起了年少的溫存。


    百裏流年,這是我最後為你做一件事了。你記著,若不能換得我兒歸來,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倏的,垂眸。


    霎時,錦帕華光閃爍。


    百裏流年本能的想要阻止,卻在關鍵時刻止住了腳步,眼睜睜看著大夫人倒在眼前。


    刹那間,驚叫聲四起。


    偌大的府上,隻有隨侍哭的最為傷心。


    其他人不是默默相顧,就是冷靜下來離得遠些,把自己從是非圈子裏摘出去。


    那丫鬟哭的傷心欲絕,歎自己夫人瞎了眼跟錯了人。這府中上下也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白瞎她家夫人幹幹淨淨一個人兒。


    哭著哭著,就撿起旁邊的劍準備自盡。


    卻被百裏流年曲指一縷勁氣震斷,她不可置信的抬起眸子。


    “家主?”


    然百裏流年沒有看她,隻是淡淡收了能為,任那斷劍複成帕子。


    落地兩分,如同人亦兩別。


    道:“夫人累了,你帶她下去好好歇息。”


    她愣了愣,隨即迴過神。


    抹了眼淚,就招來幾個要好的姊妹幫忙。


    靠著幾人又幫又抬的將人馱在自己上,正要迴轉後院,哪知士兵們上前擋了哭,那眼淚一下子就沒忍住,淚眼婆娑的迴眸看向百裏流年。


    家主……


    百裏流年此時冷靜的可怕,沒有憤怒沒有所謂的喪失理智。


    他有的,隻是冷靜。


    平平的一眼,不怒而威。


    道:“吾看誰敢阻攔?”


    不高的語調,卻有著徹骨的寒。


    士兵們惶恐,不安的看向玉麵判官,等他定奪。


    玉麵判官也沒想到今天會逼死百裏流年的夫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不顧百姓看法。


    不管怎麽著,百裏流年勾結魔界這事還沒有經過審查。那他就還是百裏家主監察天司的司主,逼死一家之主一司夫人這事不是小事。


    遂隻能擺了擺手,讓士兵放人。


    士兵得準信,便讓出一條道來。


    由得幾人匆匆而過,疾疾而行。


    待她們離去,百裏流年方迴眸看向玉麵判官,道:“請。


    百裏家今日不便,還請諸位離開。


    不要,擾了她的清靜。”


    隨即,冷眼道。


    “送客。”


    下人們得了家主命令,當下壯著膽子上來趕人。


    可行不過幾步,又被玉麵判官的罡風逼了迴來。


    頓時,隻能三三兩兩退迴百裏流年身後。


    百裏流年抬首,不乏森然。


    道:“閣下是要用強?”


    玉麵判官聞言,立馬堆上一抹謙卑,拱手奉上哀思,可話裏話外半點不讓。


    “家主說的哪裏話,縱然家主其情可憫,然則先君臣後小家再同僚。


    夫人之事,在下亦深感抱歉。


    奈何天主有令,臣不得不尊。”


    “你想怎樣?”


    “不如在下率兵退至府外,待夫人喪儀過後再請家主入宮,不知家主以為如何?”


    “你可要想好了。”


    “自然。”


    兩人一陣言語機鋒,各別苗頭。


    最後,還是玉麵判官帶人撤出了百裏家。


    圍觀的百姓見此情況,也都摸了鼻子趕緊開溜。看熱鬧這種事情,要有命才行,都出人命了再不走就不一定能走。


    而他們這一走,百裏家開始忙碌了起來。


    很快就有下人出來給門上掛上白綾插上白幡,各種喪儀緊鑼密鼓的展開。


    忙忙促促,便到了日落西山。


    玉麵判官帶人在外麵圍了多久,百裏流年在靈堂便披麻戴孝跪了多久。


    沒有人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也沒人敢去問。就連平時最得寵的寵妾都不敢靠近半分,拉著自己兒子說什麽都不上前。


    他就那麽跪著,靜靜的跪著。


    跪的眼前仿佛隻有一具棺材和他一個人,望著手上斷成兩截的帕子,看著那一針一線的針腳。


    數著上麵的幾行字,不言不語。


    當年花開情正濃,夜半描眉送金風。


    金風玉露花重重,織就鴛鴦總成空。


    空了……


    空了?


    他有些出神,有些怔。


    默默然攥緊了帕子,忽的丟入火堆。


    看它燃起,看它成燼。


    倏起的風,卷著火盆裏的灰燼上揚。


    也不知揚的誰的悲,撒的誰的傷。


    他如是在靈堂前跪著,玉麵判官便在外麵如是看著。


    但玉麵判官不覺得事情就是肉眼所見的那般簡單,百裏流年寵幸後院獨厭原配又不是什麽新鮮事。


    他那夫人爭風吃醋有之,但素來沒有尋死覓活的跡象。要想不開,早做了,幹什麽要等今天才來尋死?


    那些話,與其說是講給自己和百裏流年聽得,不如說是講給外人聽。


    思及此,讓人喚來看守石獅子精魄的士兵。他總覺得事情不簡單,百裏夫人的性子如何平時也有耳聞。


    怎麽著,都不像是個尋死的人?


    不多時,那小兵到了跟前。


    作禮道:“大人。”


    “石獅子如何?”


    小兵掏出玉瓶,道:“都在呢,小的一刻都沒有讓它離開。”


    “打開看看。“


    “這……萬一它跑了怎麽辦?”


    “打開。”


    “是……”小兵見他聲色俱厲,當下不敢怠慢,忙把瓶子打開,卻見玉瓶內空空如也。


    什麽精魄,屁都沒一個。


    當即血色退盡,兩手戰的厲害。


    道:“大、大人……”


    沒了,沒了。


    玉麵判官見狀,劈手一把奪過。


    果然,玉瓶內切麽都沒有。


    霎時,一氣攥成齏粉。


    他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好好一個人,怎會無端尋死。


    原來,原來是在這裏。


    好,好好。


    好一個百裏流年,好一個夫妻情深。


    小兵被嚇個半死,縮著脖子直往後退。


    “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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