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老不是滋味,但也沒可奈何。


    一路暗送陳留主仆歸閣,然後又悄然使了法兒出了王城。


    素鶴那結界擋得住別人擋不住他,況且此事缺雲子不提,臭小子已經早早差人過來代為囑咐。


    是以,這門早早就開了一線。


    別的不說,單等自己來。


    因而,他這出結界那是出的順順當當。


    連哪裏人多人少,都是門清。


    沒個三下五下,已然撇了王城不下百八十裏。


    再使個土遁,頃刻就到了邀月峰。


    邀月峰此刻上下結界高聳,等閑人近不得,好在他有法兒。將葫蘆裏的酒含了一口噴在上麵,那結界頓時露出個大洞,不大不小,剛好夠他通過。


    等他一腳邁過去,另一隻腳收過來,那結界頃刻閉合,完好無損,就連峰的棲聖君丁點都沒驚動。


    就更不要說驚動三大樓七小樓,他曉得棲聖君睹物思人定然不會樓裏久住,十有八九會在山後覓地結廬。


    一來可以坐鎮疏星樓,二來也不至於看的心裏難受。


    所以,他一徑就直奔後山。


    果不其然,棲聖君跑來栽花弄草為樂,見到他的到來起初一怔,後也反應的快。


    放下手中的瓢,走到水槽邊淨手。


    末了,抓起衣服擦了把手。


    隨後脫下,擲與一旁。


    道:“什麽風把您老給吹來了?”


    邊說邊把門打開,將人讓了進來。


    仇老環顧四下,提著葫蘆背著手,笑眯眯道:“老弟慣會找地方,尋了這麽個好去處也不說一聲,害老頭子我好找。”


    “蓬門野戶,不足掛齒。


    您老不在仙山逍遙,怎地也跑到這濁世湊熱鬧?”說罷,將人引至屋內。


    拂袖間,爐上的香茗已然烹好。


    於是親手把著斟上一杯呈至其麵前,再道:“山野之中沒有什麽好物件,一點薄茶還望不要嫌棄。”


    說罷,也給自己滿了一杯。


    就著下首,一旁陪飲。


    仇老看他那一套一套的,不禁啞然,失笑道:“行了,客套什麽?


    我的來意,想你也清楚。


    所以我就不繞彎子,那小子已存死誌,估摸著是要做番大的。


    你雖未與之久處,想也打過照麵。


    人品如何我就不贅敘,孩子們是有心的,你做長輩的就算不成全也別在這時候心軟。


    我這麽說,你可明白?”


    棲聖君默然不語,良久之後是一聲唏噓的長歎。


    垂眸覷著嫋嫋青煙,道:“沒有別的法子了麽?”


    一定要走到這一步?


    俯看自己功成出世,似乎什麽都沒做成,白擔了一個聖君之名。


    既不如不風之義,也不如缺雲子之仁。


    便是塵丫頭,自己也及不上。


    因著一點私心,坐困愁城。


    仇老端著茶,微微抿了一口。


    茶雖好,奈何不如酒醇厚。


    垂眸,淡淡的道:“萬般都是命,這就是他的命,也是他們的命。”


    素鶴選了,那丫頭也選了。


    “可是,如果他願意,他可以隨時抽身,不是嗎?”


    他如果抽身,她還會霸著塵丫頭的身體不放麽?


    她所執著的不正是他,而他如果不在,那這段孽緣是不是也就該結束?


    他畢竟,是那裏出來的人。


    聽聞,裏麵也已經派人出來小尋,不出意外,當是有迴轉之意。


    她再怎麽不放手,想來也不敢和裏麵作對,更遑論是做惡?


    “倘若他是這樣的人,你覺得當初塵丫頭還會跟著踏上人皇島嗎?


    且不說別的,此女若是輕易放棄之人,哪裏還會有如今這許多風波?”


    她會不會放手咱們不知道,但塵丫頭的心,你應該清楚。


    人皇島那什麽地方,就不用我多說。


    九死一生,不足為過。


    然則,那丫頭卻是頭也不迴的就跟上了。


    這還不能說明嗎?


    都說人老成精,可有的時候我們活的再久未必有他們看的清。


    你有自己的私心不是錯,可你是不是也該正視一下孩子的心。


    倘若此際不得生,難道還要帶著遺憾走?


    棲聖君聞言,一聲苦笑。


    他不是癡人,哪裏會不懂對方話裏話外的意思。


    一時間,心中愈發苦澀。


    到了了他既沒有替岱山報仇,也沒有守護好這唯一的一絲血脈。


    更有甚者,投鼠忌器。


    品著手上的茶,一發苦的難以下咽。


    狠了狠心,提了提神。


    道:“老小老小,愈老愈膽小。


    我雖擔了個虛名,卻也不複再年少。早就沒了那份火氣,自然沒有他們那股衝勁兒。


    做事情不得不瞻前顧後,顧首再顧尾。


    就怕一朝走錯,後悔莫及。


    您老的意思,玲瓏子怕是不能答應。”


    說罷,抬眸以對。


    仇老與之四目交匯,緩緩放下茶杯。


    沉吟道:“如此說,你是不打算與撫靈閣那位撇清關係?”


    “不是在下不想,而是……”不能。


    塵丫頭的魂魄在她手上,不是嗎?


    我雖有心卻也無力,報不了岱山之仇,總要守住這點私心。


    至少,她信中有言。


    事成之後,還塵丫頭本來麵目。


    思及此,他有千千語。


    怎奈得,最後悉數吞入腹中。


    這些話莫說不能服眾,就是自己聽了也不信。


    可,這就是他的沒奈何啊。


    兩人就那麽看著,誰也不想放棄。


    末了,也不知僵持了多久。


    仇老忽的一聲歎,自己給自己把茶添上,徐徐道:“如果,我和你說你即便全部照做也救不了塵丫頭,更保不住疏星樓,你又當如何?”


    一聽這話,棲聖君霎時眸子緊縮。


    茶水濺了一手,而不自知。


    道:“不可能,她答應過的。”


    “她當然會答應,她若是不答應,以你棲聖君的威名怎麽會甘心困死在邀月峰?


    她如果不答應,誰替她掩蓋真相?


    誰又替她故布疑局迷惑世人?誰還會信她的言辭,供她的驅使?”


    她如果不那麽做,誰又會繼續相信素鶴是殺害疏星樓的真兇?


    還談什麽勾結八風島,魔界的乘龍快婿,欲海天的劊子手?


    所以,她當然得答應。


    可是事後,她成不成做不做就是另外一迴事。


    如此淺顯的道理,你會看不明?


    究竟,還要自欺欺人到幾時?


    非要兩個孩子都死在對方的無恥之下,那時你才肯麵對嗎?


    “這……”


    棲聖君遲疑了,他沒想要這樣。


    但不可否認,他之心內一直是抱著這般的僥幸。


    隻想著萬一……


    萬一……要是成了呢?


    他不懼生前死後背罵名,可他怕下去見到兄弟問自己為何不看好他的小塵兒,他該如何以對?


    但如果這是一場欺騙,那麽自己不才是塵丫頭痛苦的源頭?


    她心裏自始至終沒有疑過素鶴,自己若是百般猜疑,反倒是顯得小人。還有緹紅,隻言要給樓主小姐報仇,卻從未有過說素鶴半句不是。


    或許,自己曾經的想法真的錯了。


    遂吸一口氣,定了定神。


    道:“疏星樓不幹預世事,從前如是,此後亦如是。”


    哪怕,聽到塵丫頭的死訊。


    “此話當真?”


    “如違此話,願受天譴。”


    “好,有你這番話,老朽的心便算落了一半。”


    說罷,起身作別。


    棲聖君亦起身相送,行至門口時,忽的頓足,道:“但不知這還有一半是什麽?”


    仇老似笑非笑,放眼瓊花異草,密林深深,小聲道:“你這地方雖好,可惜耳報神忒多。


    我要是想放心,得把他們與你送作一堆熱鬧熱鬧才行。”


    聞言,棲聖君心領神會。


    傳以秘語,道:“您老打算怎麽做?玲瓏子,配合便是。”


    “哈哈哈……”仇老聽罷大笑不已,示意他看向結界,暗遞秘言,道:“我思索著給你這山上山下添點風光,給你來個結中結,界中界。


    斷了他們的幹係,也叫他們動起來。”


    棲聖君聽畢,遂假意牽手挽留,說了許多不舍的話。


    而仇老一麵含笑一麵推辭,說話間林中鳥飛起,撲啦啦飛向天際。


    頓見其足忽的跺地陣開,霎時界光衝天,把一眾飛鳥盡數擋下,又將走獸困而不得出。


    做完這一切,才是真真的道別。


    道:“接下來,就有勞老弟你受累,務必斬除幹淨,莫使風聲走漏。”


    “小弟省得。”


    棲聖君看向密林,也是殺心頓起。


    不是因為那點私心,他不會任由他們騎在頭上作威作福如斯之久。


    既然已經斷了與那人的聯係,那有些賬就是該好好清算了。


    說罷,摘葉為鶴。


    一記送入七小樓,登時滿山喊殺聲四起。


    今天,就讓他們先討點利息。


    仇老見狀,垂眸定定的道:“我還有事,就不叨擾了。


    你這裏幹係一斷,諒想有人也該急了,我得出去會一會,這些瑣碎就教你處理。”


    棲聖君蹙眉,緊著兩步上前。


    道:“您老可有把握?”


    出氣是出的舒服了,可如果不能將對方製死,那還不知道誰給誰出氣?


    仇老知他意思,道:“放心,老朽也不是吃素的。”


    又瞥了眼密林,道:“有我這結界,料想他們不會將賬算在你頭上,有事也是衝我來。”


    “我省得。”


    “迴吧。”


    說著收迴目光,示意他進屋。


    然後提著葫蘆背著手自顧自走了,來時怎麽來的去時就怎麽去。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看他哭來,看他走。


    生不願來,死放手。


    富迷眼來,炙心久。


    黃粱夢不醒,南柯無肯休。


    不如一了字,了了不相求。


    醒來好,醉中修。


    生即生來,死無憂。


    酒裏來,酒裏有。


    看個人世,樂悠悠……”


    如此唱著,如此走著。


    兩隻腳,踩過草。


    耳聽那些,慘叫哀嚎。


    笑笑……全作沒聽到。


    非是他心硬如鐵,而是世道如此。


    不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就是我為刀俎人為魚肉。


    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靈昧真理,概莫如是。


    行行止止,止止又行。


    慢摸慢摸下到山腳,再慢摸慢摸出了結界。


    算算時間,這人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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