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斷腸聞言,將其拉至一旁。


    一麵警界,一麵把事情的經過,大致講了一遍。


    道:事情大體便是如此。


    恣無意聽罷,旋即找到素鶴。


    看著眼前的人,突然頓了些許莫名的感慨。


    或許這就是人吧,曾幾何時,當初那個初入欲海天的年輕人,已經成長到他們無法企及的高度。


    作禮道:公子在上,受無意一拜。


    素鶴連忙虛托,自有一股力道不讓你他拜下。


    道:恣仙友客氣了。


    說罷,拒不受禮。


    恣無意長歎,遂也不再強求。


    而秋水無痕暗催真元,登時又驚又喜。


    剛要道謝,也被素鶴以眼神製止。


    使不得……


    熟料,秋水無痕話中有話。


    公子可是有怨?


    起初他也猜不透,但在常帶子、素鶴接連出現後。


    那一刻,他心如明鏡。


    素鶴不欲多言,又不得不解釋。


    道:一切都是在下的選擇,與掌門無關。


    一聽這話,恣無意也是剔透心腸,頃刻了然。


    道:那放火之人,可是燼斛商的童子正月?


    觀其所言,似乎是將醫門的仇記在你與常帶子頭上。


    而今這把火,更似替死去的人複仇。


    素鶴沉眉,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


    誠如其所言,開始他也當對方是正月。


    概其言行舉止,無不昭示著與禍事有關。


    然事情透著古怪,偏生一言難盡。


    說不清哪裏對,又哪裏不對。


    恣無意見狀,心底咯噔下沉。


    道:有問題?


    素鶴抬眸,岔開話題。


    道:沒什麽,大概是我多想了。


    ……恣無意微怔。


    看來,事情比自己想的要複雜。


    如此隻能等迴去之後,再做計議。


    忽的,秋水無痕對他與詩斷腸道:通知眾人下山,眼下雖無追兵,到底還是長生門的範圍。


    多留一刻,則多一份危機。


    聞言,兩人意會。


    遂,聯袂退下。


    待他們走後,秋水無痕則是轉眸,開門見山道:公子,可有應對之策?


    八風島聯手長生門、毒門,請來諸多小派布下此局,就是要以眾仙友生死牽製春秋翰墨,讓在下備生掣肘。


    而後設計誘你至此,再擄走那名疑似正月者,借機調走常帶子。


    以吾等生死為籌碼,將你絆住。


    其目的,無非是奔著解印人而去。


    常帶子對不滅之燼勢在必得,又與同為解印人的古明德有滅門之仇。


    稍加運用得當,當可一石三鳥。


    恐怕,其真正目標乃是古明德、許久吟,以及吾派墨如淵。


    頓了頓,又道:有句話,要與公子說個清楚,望公子勿怪。


    素鶴了然:掌門但講無妨。


    長生門,春秋翰墨有不得不赴的理由。


    即便會因此對你造成困擾,春秋翰墨依舊不會更改。


    吾這般說,公子可懂?


    明白。


    聞言,秋水無痕目露蕭瑟。


    放眼頑石兀立,任罡風吹打。


    道:天下之事,有所為,有所不為。


    春秋翰墨,也不例


    外。


    如此了了,如此……難了。


    總歸要聚了將散的心,不風的死方不至於白費。


    不聞的來曆,你可清楚?


    素鶴搖頭,這點他屬實不知。


    秋水無痕微微點頭,與自己所料的不差。


    長歎道:八風島素有糧人,他便是其中之一。係早年奉命潛入正道,以備來日裏應外合。


    這件事吾左思右想,不風兄理應知曉。


    但不知為何,還會勸令師將其收錄門下?


    引狼入室,實在不像其作風。


    素鶴也有些驚訝,想不到不聞竟是如此出身。


    道:在下入門尚晚,糧人之事還是今日方知。


    但不知掌門從何處得知?


    為何此等之事,不曾聽聞?


    秋水無痕聽罷,便將事情的始末都略略一講,不是如此他們也還蒙在鼓裏。


    誰人會想到,一個不聞藏的如此之深。


    而不風,竟會如此反常。


    原來如此。


    素鶴聽罷,大致弄清楚了原由。


    話雖這般,但不風的苦心他清楚。


    如果當初將人拒之門外,不聞必然會設法進入其他門派,而八風島也會再派其他人滲透無生門。


    與其放一個不了解的變數進來,不如放一個知根知底的在眼下。


    如此加以勸導,諄諄教誨。


    或許,能導迴正途一二。


    話音剛落,抬眸瞥見眾人徐徐走來,道:煩勞掌門帶大夥先離開,在下斷後。


    秋水無痕看在眼裏,沉眸斂色。


    側身道:方才的話,公子可有答案?


    素鶴轉眸,道:無。


    吾明白了……說罷,示意恣無意、施斷腸帶領眾人加快些,隨後以眼神作別。


    待眾人齊至,便疾疾離開。


    無一絲猶豫,隻是那些人見了素鶴,此時說不出的感受。


    讓他們道謝,他們說不出來。


    讓他們昧了良心,他們又覺得自己還有一絲良知。


    因而,個個裝作不認識。


    素鶴倒也不在意,處理這邊的事宜他也該走了。至於眾人什麽想法,已不在他的考量範圍。


    如秋水無痕所言,不過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而已。


    送走一行,正在他轉身欲走之際。


    慎獨自暗處走出,遠遠看,似是對自己有點發怵。


    不禁駐足,蹙眉問到。


    有事?


    慎獨愣住,最後又吸了口氣,攥著拳頭上前。


    如今的他,已經褪去當初的青澀。


    多了些許成熟,卻還是有些稚嫩。


    作禮畢,恭恭敬敬掏出一封書信舉過頭頂。


    小聲道:見過師叔祖。


    這是掌門命令弟子送來的信,還請過目。


    素鶴接過,邊看邊沉眸。


    道:你們掌門,可還有別的話交代?


    掌門說,請師叔祖看完焚毀。


    我知道了。


    弟子告退。


    說完,他偷眼看了這個年輕的師叔祖。


    有些疑惑,有些似懂非懂,隨後悄然退入暗處。


    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


    素鶴看罷,掌心立時騰出一把火焰。淡淡的火舌,輕嬈的舞動,將之化作灰燼。


    洋洋灑灑的隨風吹散,又紛紛擾擾的消失。


    待到曉風迴轉,他已然無蹤。


    複觀二蟲院內,不聞靜坐在屋內喝茶。


    還是老樣子,他一杯,對麵一杯。


    道:我已經讓慎獨去給他送信,想來他如今應該知道真相。眾弟子,我已將他們罰入後山。


    天雷殿及其他大殿,估計都不會留下。


    這場火很大,大到可以燒上幾天幾夜。


    不過啊,我覺得燒了好,燒了好……


    正說著,門外傳來慎獨的聲音。


    掌門,弟子已將信送給師叔祖。


    好,你現在也去後山。


    慎獨驚愕抬眸,惶恐道:為何?


    弟子是不是哪裏做錯了?


    倘有錯,請掌門責罰。


    勿要趕弟子離開,弟子願追隨掌門左右。


    不聞睇著茶水,緩緩端起。


    靠在椅內,道:不怕死麽?


    慎獨巴巴咽了口口水,怕死是肯定怕的,哪兒都有怕死的人。


    就算做了神仙也一樣,除了活的久點,他們的命同樣隻有一條。


    一旦身死,什麽都是空話。


    所以,哪能不怕死呢?


    可是……他有自己的追求。


    縱然不能看到屋內不聞是何反應,但能按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


    一番天人交戰,然後試著大膽的說出來。


    怕。


    怕死是人的天性,但是弟子願意。


    是嗎。


    不聞抿了口茶,眼底無波無瀾。


    說到底……他這倒也是實話。


    弟子自知資質魯頓,稟賦不足,比不得諸位師兄。


    掌門苦心,弟子唯有辜負。


    不聞道:吾殺了你們的掌門,滅了爾等的宗派,你說吾有苦心,吾有何苦心?


    側眸冷眼,不疾不徐。


    道:苦心殺了爾等?


    慎獨搖頭,急切地辯解:弟子不知,但弟子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睛嗎?


    他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笑非笑垂下眼簾。


    低語道:沒人告訴過你,眼見不一定為實?


    這……


    能給你看的,都是有心給你看,而不是你以為。


    懂嗎?


    這世上能騙人眼睛的太多了,眼見真未必真,眼見的惡,卻是實打實的惡。


    如此,你還敢信?


    我……弟子信。


    愚蠢。


    我……嗬嗬。說出這句話,這小子心裏像是放下什麽大石頭一樣。


    傻嗬嗬的摸著後腦勺,帶著幾分靦腆。


    道:弟子入門晚,不懂那些大道理。


    但是弟子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娘說了看一個人做事不能單看結果,就算他做盡壞事,要看他為惡的初衷是什麽。


    雖然,她老人家死的早。


    但是,她肯定不會騙我。


    不聞聽罷,手在一刹那間不可抑製的顫抖了一下。


    那茶水,險險溢出。


    然麵上依舊冷心冷眼,譏諷道:婦道人家的話,聽聽就好。


    吾所作所為,無一不是惡。


    殺掌門,滅師兄。


    欺師滅祖,勾結邪人。


    如今一場大火燒了本門上下,還將眾人罰入後山。後山是什麽地方?那是隻有掌門和少主才能上去,像你們這點能為,去了隻有死的份。


    如此,還能有何初衷?


    慎獨看向院內,無措的手不知如何安放。


    道:弟子不懂這些,但弟子知道如果不是掌門,我等有可能早就成為邪人的傀儡,就像當初的萬隆城,還有王城。


    豈料他話音剛落,就被無情的駁了。


    你錯了,一個門派需要有人撐持,要有人裝點門麵。


    吾保下你們,隻是懶得重新找人。


    不是的,就算掌門如此說,弟子也不這麽認為。您譴眾師兄弟進後山,也是要救大家。


    出了這樣的事兒,我們早就在風口浪尖,人人喊打喊殺,世間已無我等立足之地。


    就算您不罰,日後他人也不會放過咱們。


    左右都是死,與其這樣死,不如讓我們自己和自己賭一把。


    贏了活下來,輸了不丟人。


    真的,他真的是這般想。


    就算眾師兄弟個個背地裏罵暗地裏恨,恨不得將之千刀萬剮,他依舊不改這個認知。


    有些人,要靠近了才懂。


    才明白,背後的不容易。


    倏然,屋裏陷入沉默。


    直到過了許久,才傳出那不近人情的聲音。


    既然想死,那就留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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