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後續一段時間,不打算參與隊裏集體勞動了。”


    “我想去鎮裏,縣裏試試找活兒幹。”


    “你找活兒幹?你的成分能找到什麽活兒?隊裏幹活工分是少了點,可是勝在安全!你這個成分出去叫人知道了,哪個不批你,哪個不鬥你?”


    賀宏進是典型知道外麵有兇險,不敢鬆手半分的老父親心理:


    “還出去找活兒幹!活要是那麽好找,還有你的份?”


    “你趁早給老子打消念頭,一天天的,少在哪兒給老子整些鬼迷日眼的糊塗事!”


    賀宏進說話時,傅璟佑一直沉默挨罵,賀宏進一說完,他就耿直又坦然地開口道:


    “種地沒錢,我要搞錢。”


    “搞錢”幾個字把賀宏進震得發懵。


    賀宏進拍桌吼道:


    “錢錢錢,你要那麽多錢做什麽?現在是講究無產!越窮越光榮,怎麽著?你還想盯著黑五戶的名頭搞資本家那一套?”


    賀宏進也算看出了傅璟佑的目的,說來說去,折騰那麽久,還是因為那個女娃!


    “你真是昏了頭!為了一個女娃子就這樣以身犯險,你真是出息!”


    出遠門需要介紹信,傅璟佑能接觸給他開介紹信的,就隻有賀宏進,而賀宏進根本不可能給他開。


    這種情況,來時傅璟佑就已經預料到了,沒有介紹信也無所謂。


    外地的情況他不了解,掙紮去了也未必能成功,他可以先從本鎮、鄰鎮,以及本縣著手。


    之所以會過來說這些話,就是向賀宏進和陳桂芬透露他此後不再參與生產隊勞動的意圖。


    傅璟佑想得很好,也做好被打被罵被嗬斥的準備,可他容忍不了賀宏進任何直接或間接的對陸淼指責、貶低的行徑。


    “我不反對越窮越光榮,我也深以無產為榮,可這和我想富,想搞錢並不衝突!”


    人人都視窮苦高潔,他偏要反彈琵琶!


    難道想掙錢,想吃飽,想和中意的人在一起,想讓家人過好日子,這是錯的嗎?


    有陸淼描繪的世界在前,傅璟佑不由深思:


    富裕為什麽就一定要貧窮做對比?


    難道“富有”就一定是錯嗎?


    換言之,即使他現在背著成分的帽子,那就一定代表著他這個人都是錯誤的嗎?


    賀宏進氣急攻心,偏傅璟佑說的話,他無從反駁。


    可老實踏實了二十年的孩子,一朝一夕突然叛逆起來,渾身上下都跟長了反骨似的。


    賀宏進不能接受,更擔心傅璟佑真的以身犯險!


    賀宏進沒忘記,傅家現在可就剩這一個獨苗苗。


    “你生在這片土地,就是種地的命!你給我老老實實地,聽見沒有!”


    “叔,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傅璟佑不依,已然鐵了心。


    賀宏進被他的執拗氣得半死,暴怒之中,他左右環顧從條台桌裏抽出一杆秤。


    氣憤拽下秤砣、秤盤,賀宏進把著秤杆往傅璟佑身上招唿。


    “劈啪劈啪”的皮肉炸響,那秤杆又更像是抽打在脊梁骨上,聽著就讓人覺得疼。


    賀宏進怒聲質問:


    “你改不改!”


    傅璟佑咬緊牙關,兩手握拳,脊背挺得筆直,做著無聲的反抗。


    賀宏進見他如此堅持,手裏秤杆繼續往他身上招唿。


    每打一下,都要質問一聲“改不改”。


    可即使傅璟佑後背褂子滲出血跡,即使最後那實木的秤杆從中斷成兩截,傅璟佑也始終沒吭一聲。


    賀宏進喘著粗氣,愣愣看著手裏斷成兩截的秤杆半晌,他拋了手那半截秤杆,仿佛被傅璟佑的執拗折服,又仿佛成為了這件事裏最後妥協的一方。


    他緩緩後退兩步,道:


    “行,你骨頭硬,我現在管不了你了。”


    “你大了,翅膀硬了,想飛就飛去吧!以後這個家你也迴了,死也死在外麵!”


    這是要斷絕關係的意思。


    賀宏進氣氛歸氣憤,也是真的被傅璟佑傷了心,當下甩手進了裏屋,什麽也不管了。


    說是此後再也不差決心從此以後不再插手傅璟佑的事。


    陳桂芬紅著眼進屋勸說:


    “他爹,你先別急,璟佑那邊我再去勸勸……”


    說這話,陳桂芬從房裏出來,可堂屋哪還有傅璟佑的影子?


    急急往院裏掃去,就看見傅璟佑布滿血印子的後背朝著她,正跨過門檻,越走越遠。


    陳桂芬著急追了上去:


    “璟佑,你上哪兒去?”


    傅璟佑虎步生風,沒有答複,更沒有停留。


    對傅璟佑來說,他要做的事情確實存在風險,如果提前和賀家劃清界限,或許會更好。


    至於陸淼那邊……


    如果他死,那麽就願她餘生嫁給良人……


    如果他能活著混出名堂,那他一定會去找她。


    洶湧的愛意不僅能填滿內心的空缺,更能成為精神的寄托。


    傅璟佑迴到家裏,很快換上一身進山的打扮,後背的傷好似完全不疼。


    他往身上背上背筐,又拿上背簍,將前屋大門從離閂死後,提上柴刀從後門出發。


    依山長大,傅璟佑對大山裏的情況頗為熟悉,之前就見過很一片野生的煙草,資源稀缺,燕磯那邊就有倒爺再收購這個。


    傅璟佑琢磨著或許可以先從這裏開始起步,隻是臨行前看見後院裏越來越多的紅番茄,他不禁又駐足停了下來。


    或許還對陸淼迴來抱有一絲幻想,想起從前陸淼對這幾株番茄的期盼,傅璟佑竟舍不得這幾株番茄就此頹敗,自生自滅。


    摘下大部分紅番茄放背簍裏當口糧。


    壓彎枝頭的地方,傅璟佑就地取了一些細小的竹子,組織成支架幫助它們直起腰身。


    忙完一切,他才起身帶上後門,悄無聲息地踏進了大山的地盤……


    再說另一邊的陸淼。


    在縣裏安靜等候了兩天,終於迎來上火車的日子。


    彼時列車緩緩發動,抱著胡致遠幫忙準備的幹糧包裹,陸淼坐在臥鋪車間裏,側向看向窗外飛馳而去的花草樹木、矮小房屋的剪影。


    心裏除了些許的不舍,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對前路的迷茫……


    陸淼眼眸掙紮晃動,彎彎眉緩緩蹙起,牙齒無意識咬住下唇。


    她心裏默默詢問自己:


    離開這裏迴到京市以後,該怎麽辦?


    你想好了嗎?陸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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