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淩晨,大雁關的城門會露一條縫,合縱軍派過來談判的官員就會從那條縫中鑽進來;

    每天傍晚,大雁關的城牆又會吊一根繩,合縱軍派過來談判的官員會灰溜溜地順著爬下。

    任誰都能看出來,兩軍的談判並不順利。

    其爭持的焦點無非就是:如何釋放西楚衍王殿下。

    蒼國這邊不是不放,隻是想借此謀取更多的利益;合縱軍那邊不是不談,但畢竟是多國聚集的軍隊,難免意見不一、眾口難調。

    於是乎,來來迴迴,約二十餘天,仍是沒有結果。

    未料,楚帝竟在這時禦駕親臨,重振合縱軍的士氣;而他抵達後下的第一道令,就是在雁門十裏外築數個高台,擺出一副將“長期作戰”的姿態。形勢漸漸變得微妙起來。

    此時,少翊站在斑駁的城牆上,眺望遠方正在搭建的高台,頗有些不解:“楚帝這樣做,莫非是想放棄慕子高?”

    封嘉道:“楚帝想重振合縱軍,安撫他國,必然大義滅親。無可非議。”

    少翊問:“他就不會做做樣子?”

    封嘉道:“如何做樣?若被發覺,更不得軍心。如此,還不若狠心一點。到時西楚仍是合縱軍之首,楚帝還可以名正言順地接管衍王費盡心思搭好的格局。”就見少翊垂著眉,似感同身受,悵然若失。封嘉輕輕瞥他一眼,就瞧出他的心思,續道:“衍王殿下三歲起就跟隨青玄真人去龍源修行。可想而知,他與楚帝的‘父子情深’究竟能有多深?西楚失去一個衍王,還有其他皇子能夠代替,對楚帝而言並無差別。由此可見,帝王之道,理應如此,人人都能當棋子,人人都可成棄子。”

    聞此言,少翊心有不甘,忿懟道:“其他西楚皇子可不是‘算無遺策’。”

    正是“借他人的酒,述自己的愁”。少翊怎會為西楚衍王抱不平,不過憐憫自己罷。

    封嘉又怎會看不透?

    但隻順著少翊的話,意有所指道:“固然,失去一個‘算無遺策’確實可惜,但和江山社稷放在一起,就沒有什麽是不可以失去的。”少翊緩緩轉身過來。封嘉一笑,其雙手仍舊攏在袖籠中,微微躬身,態度是恰到好處得謙遜:“太子殿下,這也是帝王之道。”

    帝王之道,一人在天,大權在握;殺騙偷搶,當用其極。

    由此,注定無法與人交心,注定孤苦伶仃。

    霍少翊忽然想起,自從他前往南越盛京城當質子開始,封奉儀就再也沒有直唿過他的名。

    那還是他恩準的。

    猶是從前,在東宮的時候,奉儀和宸曜都是一口一聲“少翊”喊得麻溜。

    而他們三人從小在一塊長大,他從未覺得不妥。直到某一天,大約是封奉儀慫恿他接受慕子高“攻心”計劃起,溘然間,他覺得封奉儀那苦藥嗓子極為難聽,尤其在念他名字的時候。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表達出自己的不滿。也不知怎麽就被封奉儀給發現。

    說迴來,在他的眼中,封奉儀是臣,無非親近一些,但和張太尉李侍郎沒有什麽區別。

    到底和趙宸曜不同。

    結果,最想費盡心思對待的那個家夥,最不讓人省心,到如今都還拎不清楚狀況……

    思及此,少翊便問:“宸曜到今日還是那個鬼樣?”

    封嘉點點頭:“他還是那句話。若治不好西楚衍王,他就不進食不喝藥。”

    少翊道:“反了他?你也是。就這個時候,還能由著他的脾性?”

    封嘉道:“趙小侯爺的脾性上來,還真不是‘由不由著’的問題。”那是涉及“人身安全”的問題。

    少翊又怎會不知?故而,連瞧都不去瞧那個家夥一眼,免得先把自己氣的吐血。

    遂又問道:“慕子高現在的狀況如何?”

    封嘉道:“還是跟之前一樣。”既是:吊著一口氣,但沒有那麽容易醒過來。

    聞此言,少翊負氣道:“就讓他繼續那樣吧!我倒要看看趙宸曜還能撐多久!”

    未曾想,封嘉竟駁斥:“不可。”少翊瞥他一眼,冷冷哼一聲。封嘉後退一步,又一次躬身道:“如若繼續這樣拖下去,楚帝就真會放棄衍王。到時,還把衍王軟禁在這裏,就真真是‘殺不得,放不得,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少翊疑惑道:“你剛才不是說,楚帝已經打算放棄慕子高。”

    封嘉從容道:“當然。隻不過楚帝料定這麽許多次的談判都不成功,故而必定會擺出左右為難、痛苦萬分的模樣來。這時,定會有旁人來勸。楚帝就會假意順應一下,至少還會派人過來談判一次。且這可能會是最後一次談判的機會。”

    少翊問:“最後一次?那又如何?”

    封嘉道:“太子殿下,我們絕不能將西楚衍王扣押下去:一來,衍王為求自保,定會同意和談;二來,放虎歸山,自然會擾亂楚帝的計劃;三來,倘若衍王在我方,宸曜必定不得安寧,到時就是我們的隱患。”

    苦口婆心,還不如直擊內心。

    其實,封嘉知道,對少翊而言,其餘都是屁話;但他還得拋磚引玉,用最後一句來讓少翊動容。

    果不其然,少翊迫不及待道:“那就讓慕子高醒過來吧!”

    封嘉很想學宸曜的模樣,對少翊翻個白眼;但後來也隻在心中默默歎氣,而麵上依舊平靜,不疾不徐地說出自己接下來的計劃來:“如今,鎮南候已經攻破南越,帶兵深入,故而這邊的戰事不會拖太久;所以,楚帝建高台,更多的作用是威懾我們。而我們也得做出相應的迴應來。總之,一切都得等衍王醒過來。但是,吊命容易,蘇醒難,畢竟他傷及心脈……”

    還未說完,少翊就急切切打斷:“你總有辦法的。”

    封嘉輕輕歎一口氣:“是的。在衍王被抓迴來的第一天,我已經安排人去龍源請人。算算時間,真人們應該快要到了。”

    是以,桑土綢繆、常備不懈,正是一位優秀的謀士該具備的本領;然,能利用所有的關係,撬動整個世界的格局,就非常人能及,非常人所能。

    故而,在這個世界上,不該隻有慕子高,還該有他封奉儀。

    故而,瑜亮相生共存,如此才會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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