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塵垢擅畫,不擅題字。這麽多年,流傳在外的畫作,惟有一幅《桃花仙》有題詞,便是:含情長見畫,隔雨同看雪。——如此,倒是留給世人無數的猜想。而隻有元毓自己才知道,那個時候的他就是暗戀雲霖的狀態,整天那顆心都被一隻貓兒撓著,恨不得掏出來讓所有人都看到,但又怕被別人猜到。

    故而,那個時候還用左手題的詞。那字就像一隻隻蚯蚓般,歪歪扭扭,不堪入目。

    趙小侯生怕被有心人辯出,繼而猜到塵垢的身份來。因此,也給世人留下塵垢“隻擅作畫,不擅題字”的印象。

    而雲霖不算什麽書法大家。

    但是,其流傳出來的、為數不多的字帖,倒是為人津津樂道,被不少收藏名家擲千金購買。

    如若用西楚六皇子的字,配東蒼塵垢的潑墨畫……“簡直就是令人不敢遐想的神仙組合。”元毓拊掌,嘖嘖道:“這要流傳出去,得賣多少錢啊?”

    雲霖淺笑道:“趙小侯爺當真是缺錢啊。”

    元毓竟認真地點點頭。

    雲霖又道:“不是說過我養你?”

    元毓道:“且不說本大爺答應不答應的問題。就說自己賺錢,也是其樂無窮。”

    未曾想,雲霖竟潑他一盆涼水:“你可有帶塵垢的印章?”元毓臉色一變,登時抱頭長籲短歎:“哎呀呀,這可賺不得小錢錢花咯。”雲霖見他這般模樣,禁不住笑出聲來:“其實,這些都不是什麽難事。”

    元毓又來精神,迭聲催促道:“快快,說來聽聽。”

    雲霖遂提點道:“古時畫家大多不署名,不加章,隻留窮款、隱款……”

    “就這些足夠。本大爺知道該怎麽做了。”

    元毓本就是一點就透的個性,當即忙不迭地打斷。又道:“你可必須落章。且不準挑‘桃源之客’這種誰都不知道的。”

    雲霖寵溺道:“好,好,就依你的。用‘楚皇六子衍親王’這枚印,如何?”

    元毓點點頭,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雲霖忍不住輕戳一下他的腦門。

    接著,雲霖就喚丹雪進來將案頭的卷宗整理好,擱至一邊;又親自鋪紙磨墨。

    趁此機會,元毓就站在一旁,看著雲霖的背影,打著腹稿。

    待雲霖道一聲“好了。”,他就提筆蘸墨。

    甩袖一揮,便有無數粉蕊落下鋪滿大半紙張;

    接著,將潑墨用的軟毫筆扔到左手,其右手飛快地劃過筆架,挑出一根五紫五羊的中白雲,蘸玄青,寥寥三四筆,竟繪出樹幹和樹枝成型;過後,他又將此筆扔至左手,而右手頻繁更換大小不一的硬毫筆,竟仔仔細細地勾勒出山脈、流水以及人物的輪廓出來。

    便是一副“高山流水,桃花仙人”的意境圖。

    正道“人生如若初相見,桃花源中桃花仙”。

    雲霖湊過去一看,隻一眼,就心領神會到趙小侯爺念念不忘的場景在何處。他並沒有猶豫太久,提筆蘸墨,在畫作的左上角題道:

    “碧桃樹下初相識,翳鳳噦鳴驂鸞啼。須就秋波下九華,解結又泛止春饑。”

    元毓一看,拊掌笑道:“你在人前素來端方,竟不想也會做如此豔詩。”又倚靠在雲霖的肩頭,咧嘴道:“要是真流傳出去,你那君子形象就蕩然無存了。”

    雲霖道:“那又如何?聖人不也說:食色性也?”

    元毓道:“聖人終究是人,總有一兩句混賬話;莫非你也跟著混賬不成?再說,此一句的後麵可是‘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到底還是正經之句。”想趙小侯爺自幼就被眾人稱為“混世魔王”,並非不學無術、胸無點墨,隻不過屢屢挑戰聖人權威之言行;但是,他如今為辯倒雲霖,倒是擺出昔日最不待見的教條古板的先生狀,絕對難為。

    然,雲霖並不跟他辯,隻溺愛道:“好。你說的甚是。我這就換一首?”

    便是又提起筆來。

    元毓趕忙雙手攔住他:“你這樣做,豈不是浪費本大爺的這幅畫?”

    雲霖佯作無辜狀:“那好弟弟你來說說該怎麽辦?”

    那一聲“好弟弟”,直把元毓叫得一個哆嗦。

    遂趕忙擺著手,連連道:“得,得,得,怕你了,就這樣吧。”說著,就以左手提筆蘸玄青,在山壁兩側的碧桃樹幹上,落下“舉足動念皆塵垢”的隱款。隻見那字歪歪扭扭不成模樣,就好似蚯蚓亂爬;但就是這樣的效果,才能與畫作自成一體,若不仔細分辨,倒像是樹幹紋路。

    元毓對此頗為滿意,遂搖頭晃腦道:“塵垢的隱款,慕子高的豔詩。嘖嘖,真是似魔似仙的組合啊。”他又用胳膊肘撞撞雲霖,又道:“要是這賣不出萬金,絕對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正說得起勁,未曾料,雲霖竟提起他先前用過的筆,兩三下,在他手背勾出一朵粉桃來。

    而元毓隻是覺得手背一涼,一縮,道:“你幹嘛?”

    就見那朵桃花,似胭脂,似雲霞,栩栩如生,竟不比他的潑墨桃花差。

    元毓“嘖嘖”兩聲,溢美之詞就要脫口而出。怎料,雲霖先一步靠在他的耳旁,如微風輕拂細麥的聲音,酥酥麻麻的,傳進他的耳中:“今朝畫眉早,不待景陽鍾。自古以來,畫眉描紅就是雅樂之事。然,兩個男人來做未免荒唐可笑。故而,我適才想到一件更為雅致的事情。毓,你可否與我一試?”

    畫眉描紅?雅樂之事?豈更為雅致?

    元毓的頭皮一炸,伸手就將雲霖推離:“你瘋吧。這可是軍營。這可是主帥的大帳。”

    雲霖笑道:“怎麽?趙小侯爺也在乎起禮數規矩來了?”

    猶是激將法。元毓便以“咬定青山不放鬆”的姿態,悶不吭聲。

    雲霖隻好長歎一聲,又道:“這麽多天,我都在忙軍隊的推進,忙著思慮戰局……好不容易想到一件可以讓自己放鬆放鬆的事情。哎,毓,我真的很想試一試。”

    猶是“以柔克剛,以退為進”,如若這一招還不成,雲霖還有後招。

    怎料,就趙小侯爺那耿直的脾性,其實就怕此招。當即舉起手來,連連告饒:“行,行,你先說說看,什麽才是‘更為雅致’的事情?”

    雲霖微微一笑,隻道:“以汝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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