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霖是被一個噩夢驚醒的。恍惚間,他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元毓。待睜眼,就發現元毓仍躺在自己懷中,高燒退去,唿吸綿長,仿若一隻受傷的小鹿,長長的睫毛輕輕地煽動著。

    這一刻,雲霖覺得無比安心。遂一個沒忍住在其睫毛落下一吻。

    元毓就在這個時候輕輕“嚶”一聲。

    立時,不管麵前是天崩地裂、還是海枯石爛,仍能風度翩翩、談笑自若的樓雲霖,竟會被嚇得一動也不敢動,連帶唿吸的節奏都放緩放輕。他生怕自己會驚擾元毓的美夢。

    此時,枯枝燃盡,大雪紛飛。

    洞內卻不覺寒冷,甚至隱隱有暖風從洞的後方拂來,應當別有一番天地。

    雲霖小心翼翼把元毓挪到地上,又不顧天寒地凍的,脫下自己外衫蓋在元毓的身上。

    做到所有的事情以後,他方才身先士卒地往洞的深處探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他折返迴來,給元毓換藥包紮、喂食喂水。直待靄雲散去,大雪漸停,金烏當空,元毓才悠然轉醒,就聽到雲霖以極為平靜的音調說道:“這個山洞後麵有一個小村莊。”

    若不是傷的太重,元毓就要激動地跳起來。

    現在他隻能揮舞著那隻沒受傷的胳膊:“那還等什麽?咱們趕緊過去啊!”

    就是這樣張牙舞爪的模樣,才是那個恣意的少年。雲霖微微一笑,心滿意足,遂彎腰下來背起元毓,踩著之前探過的路而行。大約前行一盞茶的時間,山壁間忽然出現一道仿若斧頭劈開的裂縫,隻若一人通過的大小,其內隱隱有光析出。

    元毓掙紮著要下來。雲霖關切道:“你可以嗎?”

    元毓扶著石壁,艱難地挪動步伐:“嘁……勉強可以。”

    遂雲霖在前,元毓在後,剛走進縫隙就驚起一大群蝙蝠。元毓嚇得大叫一聲,雲霖趕忙寬慰:“無妨。適才我已經探查過一次,這些蝙蝠不會傷人。”如此,又往前走大約一盞茶的時間,麵前豁然開朗,隻見一個天然形成的巨大坑洞中央,有一株通天巨木,其上層層疊疊的竟是青磚黃瓦的屋舍,仿若一個個鳥巢,無數紮著頭巾、踩著木屐、穿著怪異的男子穿梭其中,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因雲霖之前探到過這裏,故而此時不若元毓那樣瞠目結舌。

    就有一年邁男子帶著十餘人在洞口處接應:“樓公子,這位就是你的朋友?”他的口音很重,不似中原的字正腔圓,但能讓人勉強聽懂其意。

    雲霖點點頭,側身對元毓介紹道:“這是村長。”

    元毓難得乖順:“村長好。”

    村長見這孩子長得又好看,又極有禮貌,便越發親切起來:“孩子,你好像受了重傷?”也不等元毓迴答,又問:“是雪狼王率領其部,將你重傷的吧?”

    元毓迴道:“應該是。”

    村長長歎一聲:“看來這就是雪狼王的意思了……”又道:“我安陵村在此地已有千年之餘,世世代代蒙受雪狼王的庇佑,從未有外人踏入過。如今它肯放你們進來,想來是你們與我安陵村有淵源。”

    接著,村長就介紹起安陵村的由來。

    數千年前,眾神在白澤天帝的帶領下廣澤蒼生,天上地下,都講究陰陽二字,對立統一,萬物協和。偏偏就有一類人與眾不同。他們獨愛同性,不肯屈就,如此就破壞陰陽協調之道,為世俗所不容,大多數遭其迫害,或火燒,或水淹,或服毒,或千刀萬剮,其狀慘不忍睹。直到後來青華帝君出世,見此情況,感同身受、惺惺相惜,遂開辟出十萬沼澤森林的一隅,供其避難,又派自己的靈獸雪狼王在此守護。

    村長又道:“如若樓公子的朋友是一位姑娘,安陵村是萬萬不能收留的。”

    此時,元毓趴在雲霖的背上。雲霖跟隨著村長走進巨木。隻見其內中空,又鑿出無數盤旋而上的木梯,共有二十餘層,仰頭望之,頗為壯觀。而正如村長所言,村中全是男子,且個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體態勻稱。

    元毓納悶道:“若全是男兒,安陵村該如何存留千年之久啊?”

    村長神秘一笑:“這些青華帝君早就想好。”他朝上一指,巨木之頂,峭壁之側,自豪道:“每隔一段時間,就有粉燕不辭千裏而來,在樹上築巢,吾等得粉色燕窩,又以樹冠產出的粉露熬製湯水。此法就若隔壁女兒村的井水。服下之後,即刻行房,不久就能懷胎。”

    此法聞所未聞,簡直令人驚歎不已。

    元毓咋唿:“男兒村已經讓人稱奇,想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女兒村。”

    村長道:“獨愛同性的權利並非隻有男子才能擁有。青華帝君博愛,又怎會隻顧世間男兒的苦痛,不管那些女兒的悲苦?”此言極是。元毓忙道自己迂腐。村長並不介意,擺擺手續道:“不僅如此,在這十萬沼澤森林中還有無數與中原格格不入的村落:比如模樣醜陋的鮫人村;比如腹內短腸的無腸村;比如人麵蛇身的女媧村;比如沒有骨頭,隻有一手一腳的柔利村……大大小小約有百餘個,也就安陵村和女兒村與中原腹地的人類相差無幾。”

    雲毓二人皆歎大千世界無所不有、無所不奇。

    村長領著二人爬到第十層的平台,就見此層有一棟屋舍相比其他的更為高大,青磚白瓦,簷有靈獸,楣有橫匾,格外氣派。村長道:“那是老朽的屋舍。有契弟二人,親子五人,親孫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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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毓掐了一下雲霖的胳膊。

    雲霖拱手奉承道:“村長還真是老當益壯,兒孫滿堂啊。”

    未曾想,村長竟遺憾道:“老朽就是年輕的時候極為克製。哎,村中那些老匹夫個個都有二三十個孫子,老朽羨慕都羨慕不過來。”元毓一聽,將頭抵在雲霖的後背上,差點笑得岔氣;隨後就聽村長勸道:“所以啊,你們趁著年輕要多生一點,免得跟老朽一樣,老了後悔。”這一次,元毓真的笑岔氣了。

    登時,村長臉上一陣紅又一陣白。

    雲霖反手輕拍一下元毓的屁股,趕忙解釋:“村長您可能誤會了,我們並不是……”

    “誰說我們不是啊?”

    平白無故地挨一巴掌,素來呲牙必報的趙小侯爺就唯恐天下不亂起來。他雙手攀著雲霖的脖子,腦袋湊過去,“啪嗒”一口親在雲霖的臉頰上:“村長,我們就是一對兒,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你說對不對?”他自以為捉弄到雲霖,一副“小人得誌”的神情;殊不知雲霖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竟緩緩勾起唇角,更是一副“春風得意”的神情。

    而這兩人的表情都悉數落入村長的眼中。

    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時,跟二契弟、三契弟也有過這般美好的光景。

    遂暗自感歎道:“時光不留人、歲月催人老”。而這戀愛的酸臭味隻有年輕人才會擁有。

    如此一想,村長隻盼速速離去,以免誤傷到眼睛。遂指著自家屋舍旁的一座小小空屋,言道:“樓公子,你們就暫且住在那裏吧。”又道:“你契弟的傷恐怕也要養上一段時間。”

    雲霖點點頭,算是答允。

    然元毓對這些毫不上心。他拍著雲霖的肩膀,又一次咋唿道:“我是契弟?誰告訴村長的?”但無論如何,又說不出“我是契兄”諸位此類的話。

    而村長是過來人,慧眼如炬,怎會看不破元毓心中的那點小別扭。

    遂語重心長地對雲霖說:“你這契弟啊,傷得還挺嚴重的。老朽懂年輕人心火旺,但這些天啊,對,至少在養傷期間還需忍耐。”

    雲霖慎重點頭,拱手,彬彬有禮道:“多謝村長指點。”

    元毓氣急瞪眼,跺腳,磨牙鑿齒道:“死老頭,你在說些什麽鬼?”

    但村長根本就不迴答他,轉過身,一步一句:“……哎,還真是年輕人啊……哎,年輕還真是好啊……”遂迴到自己的屋舍中,享自己的天倫之樂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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