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有人死在元毓的眼皮底下。

    那小哥滿是血汙的臉就在眼前,帶著笑,卻沒有半點氣息。

    那空氣中彌散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這些都讓元毓頭皮發麻、心跳加速、唿吸都不順暢。

    這次,天京城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王真的怕了。他逐漸意識到戰爭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麽簡單,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這些波瀾壯闊、氣勢如虹的句子,隻不過是書寫時的豪情壯誌,真正的戰場是馬革裹屍、是白骨無人收、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有些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

    正好有巡邏的士兵路過,將他從小哥身下拉出來。他迴神過來,連連幹嘔多次,才跌跌撞撞地跑去主賬。

    等到信送到趙振忠手裏,字跡全都被血浸透,模糊一片。

    趙振忠氣憤地將血書往桌上一拍:“宣節校尉趙元毓,這是怎麽一迴事?”

    趙元毓縮著脖子,氣都不敢多喘一下。

    趙振忠愈發氣憤:“迴令!”

    趙元毓哆嗦一下,聲音如蚊子嗡嗡響:“我……我……我……用這個給他止血去了。”

    趙振忠登時火冒三丈高,即刻要按軍律砍了元毓的腦袋。元毓臉色煞白。再也不見往日的氣焰,懵懵懂懂間就被士兵拖著往外走。

    少翊見勢不好,趕緊為他求情;眾將領見太子表態,也紛紛附和。

    台階鋪好,趙振忠執拗兩三次也就順著下了。

    隻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趙振忠隨即下令責杖宣節校尉趙元毓一百軍棍,並且召集眾位將士齊聚操場,他要親自執仗。

    不多時,趙元毓就被剝去上衣摁在刑台。趙元琬站在刑台一側,剛要求情,就在趙振忠冷峻的目光下噤了聲。

    趙振忠手執刑杖走上去,先向眾位將士曆數趙元毓所犯軍規。元毓扭頭看那碗口大的刑杖,臉色瞬間青灰,咬著唇一言不發。趙振忠見他這副強驢模樣,火氣更大,執起刑杖,就朝他的背棒打下去。

    “唔……”一仗下去,元毓疼得冷汗直冒,忍不住悶哼一聲。

    他咬住自己的胳膊,猶在心中默念:“男子漢大丈夫,要千錘萬擊出深山,要咬定青山不放鬆,粉身碎骨渾然不怕,還怕這點皮肉之苦?”

    但是,自我安慰的效果並不佳。

    第二棍下來的時候,他已然疼的抽氣,十指掐進刑台木樁裏,直摳得指甲斷裂,指尖浸血。緊接著,三棍四棍如雨點落下,元毓連唿吸都走樣,額頭布滿密汗,背上肌肉痙攣。但是,他緊緊咬著下唇,絕不讓自己發出一丁半點類似求饒的聲音出來。

    四周安靜得可怕,隻剩下板子和血肉的交戰之聲。

    捱到最後,元毓的意識有些模糊,軟軟趴著,裸露的皮肉沒有一處完好。

    真真是血肉橫飛、觸目驚心,差一口氣就要命歸黃泉。

    趙元琬終於忍不住,跳上邢台要為弟弟求情;誰知,有人比她還快。

    霍少翊閃身到趙振忠的對麵。當趙振忠再度揮棍的時候,他隻手截住,聲音冰冷:“好啦,趙元毓還罪不至死。”

    趙振忠仍在氣頭,揮開少翊的手,怒道:“罪不至死?這是軍令如山!”

    少翊緊蹙眉頭,緩緩鬆開握住的棍子。可是,當趙振忠又一次落下的時候,他竟脆生生用手去接,登時虎口震開,血肉模糊。他絲毫也不在意。牢牢握緊棍子,偏頭詢問一旁計數的士兵:“還剩幾棍?”

    士兵答:“還剩四十。”

    少翊又看向趙振忠,輕歎道:“趙元毓從小就跟著我,他是我的下屬。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犯錯就是我教導不嚴的錯。所以,接下來的四十,我代他扛!”說罷,喚人將已經昏迷的元毓小心挪到一邊,自己除去上衣,趴上刑台。

    趙振忠楞在原地,打不是,不打也不是。

    少翊催促道:“趙將軍,請快快動手吧。”

    就算少翊說得在理,又怎能對東宮殿下動手?

    趙振忠對天長歎一聲,把刑棍交與士兵,遂也脫去上衣。將東宮強拉起來,鏗鏘有力地說:“殿下,趙元毓是我的兒子,子不教父之過。所以,這四十軍棍不能由您來扛。理應由我這個當父親的來擔。”

    此話一出,趙元瑱主動請纓替父扛責,被趙振忠厲聲阻止。

    趙元琬拽著父親的胳膊,眼眶都紅了。

    驃騎將軍司徒顯、車騎將軍尉遲浩、以及行軍參謀韓戍紛紛勸解。

    連霍少翊亦勸道:“趙大將軍莫要逞強,這行軍打仗之事還要倚靠你呢。”但被趙振忠的一句話逼得啞口無言:“趙元毓觸犯軍規,百杖不責畢,何以服眾?何以立威?”少翊無奈,隻好叮嚀掌板之人切記手下留情。

    而後,令人火速找來一張春凳,將元毓抬迴自己的營帳。

    就在這時,趙元毓渾渾噩噩轉醒,猶想起關鍵之事,含糊不清道:“血書雲:南越此戰主將為費功成,副將為呂琰,監軍是裴鶴,此前已經布兵在南襄和蘄州一帶,另有……”話至此,他一口氣沒緩過來,又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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