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起初還不太明白陸明修的意思。


    對上陸明修漆黑如點墨的雙眸中自己的倒影,安然驀地福至心靈的想到了原因。


    平遠侯府後院沒有女眷在,聽說帶著念哥兒的是楊氏身邊的丫鬟,看在外人眼中或許覺得青萍跟平遠侯有什麽脫不開的曖昧關係。若是她進府後就不一樣了,青萍的存才便沒這麽顯眼。


    安然心中不由泛起一絲漣漪。


    “就依侯爺的意思,倒是我想的淺了。”安然麵上飛起一抹淡淡的紅霞,目光似秋水盈盈,更襯得她嬌俏動人。


    陸明修隻覺得喉頭一緊。


    “你先前寫給我的那些布置,我已經安排人去做了。”為了不讓安然看出他的失態來,陸明修忙說起了別的事。“恐怕不能全然合你的心意,少不得以後你再慢慢的再費心。”


    安然本想說她不在乎的,可是對上陸明修殷切期盼的目光,便不由紅著臉點了點頭。


    “九娘,謝謝你能相信我!”陸明修心中一動,不由有些愧疚的道:“這件事,到底是讓你傷了顏麵的。”


    安然卻是搖頭。


    “侯爺您說的這是什麽話?”安然不認同的道:“那我還要說呢,當初您為什麽不信外頭傳的那些謠言?自然是對我的信任。而如今情況是一樣的,難道我會分辨不出,這是惡意的中傷嗎?”


    “我不相信您的話,反而去相信那些流言蜚語,才是最沒腦子的罷!”安然睜大了眼睛,俏皮的笑道:“您看我像那沒腦子的人嗎?您也該相信自己的眼光呀!”


    她的話音未落,讓原本神色不安的陸明修再次露出了笑容。


    陸明修隻覺得心中暖暖的。


    為了不讓陸明修總是在這些事上愧疚,安然又主動說起了那些鋪子田產等,她是怎麽計劃的。陸侯爺把全部身家交到了她手上,她總得做的更好。


    “你是家裏的女主人,這些事都由你做主,我在這些事上頭,不如你懂得多。”陸明修自然是沒有異議的,他隻道:“有什麽你不方便出麵或是解決不了的,告訴我就好。”


    安然點了點頭。


    “以後闔府上下包括我,都要仰仗著九娘吃飯了,還請九娘多多費心。”陸明修突然來了一句,讓安然徹底紅了臉。


    陸明修看著安然,神色是冰消雪融後的溫和,他眼睛專注執拗的看著她,讓人覺得心裏發燙。


    “今日來,是我想你了。”


    安然先是一愣,立刻便想到陸明修是在解釋他今日為何來雲陽郡主府上。


    她的臉立刻紅透了。


    誠然陸明修說的這些話也很要緊,可是傳個信也能解決。隻有心裏想著一個人,惦著一個人,才要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她。哪怕是隻說上幾句話,能相處一會兒就是好的。


    安然沒想到,以陸明修冷清的性子,也能說出這樣近乎表白的話。


    陸明修看著整個人都變得手足無措的安然,目光愈發溫柔而憐惜,繾綣在她身上,似乎怎麽都看不夠。


    她還不知道,他根本不善表達,他心中的思念和愛慕遠比這強烈上百倍、千倍,像是要噴發的火山中熾熱岩漿,可最後能說出口的,也隻有這一句寡淡的“想你”。


    陸明修看著失去了淡定從容的安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安然。


    似乎是她跟毅郡王世子妃同坐在馬車上,她掀了簾子偷偷的往自己的方向看過來,等到自己覺察到看過去時,她卻飛快的扔下簾子,像是受了驚嚇一樣。


    他又那麽可怕嗎?


    或許從那時起,他的心中早就印下了淡淡的影子。


    安然麵上的紅暈總算稍稍退去了一些,她抬起頭,對上目光中仍是溫柔而專注的陸明修,也鼓足了勇氣,小聲的道:“我也想你了。”


    看到那些賬簿冊子時,想到你是如何努力打拚下今日的地位的;


    聽到別人說你的過去,想起你曾孤苦伶仃熬過那些艱難的時光;


    京中盛傳你的謠言時,既憤怒那些人汙蔑你、詆毀你,卻無能為力……


    這些她沒說出的話,全在那雙漂亮靈動的大眼睛中,陸明修都看懂了。


    當他近乎逾矩的站在安然身邊,想要安慰她時,卻敏銳的覺察到,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九姑娘,不好了,本來郡主和大人跟大姑娘說得好好的,可大姑娘突然哭鬧了起來,說什麽都要走。”來人正是翡翠,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道:“郡主請您過去,勸一勸大姑娘。”


    肯定是嘉娘一時接受不了,這才哭鬧了起來。她再早熟也才八歲,不能理解也是有的。


    安然歉意的看了陸明修一樣,低聲道:“我要去看看嘉娘。”


    陸明修表示理解。


    “我隨你一起去。”見安然剛想拒絕,他忙補充道:“我隻在外頭等著。”


    安然點了點頭,二人便隨著翡翠匆匆的去了。


    第95章


    還未到邁進正院的門,遠遠邊聽到裏頭傳來女孩兒的哭鬧聲。


    安然聽到嘉娘撕心裂肺的哭聲,心裏著急,忙跑了兩步,卻沒留意台階,險些直直的摔下去。


    幸好陸明修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她,才不至於摔個臉朝地。


    “小心些!”陸明修方才也是心中一跳,斥責的意味中還帶了些心疼,他不由低低的提醒一聲。她總是把別人放在首位,卻不曾多想些自己。上次也是在雲陽郡主府上,她為了救人險些喪了命。


    這一次還是,她聽到裏麵的哭聲著急了,便又忘了自己。


    安然麵上微紅。


    方才她以為自己怎麽著都得摔下去跌一跤,卻被陸明修的長臂一伸給扶住了。修長有力的臂膀,有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嘉娘的哭聲還在遠遠的傳來,安然隻得把別的心思收一收,她對著陸明修點了點頭,就又快步往裏麵走去。


    陸明修依約停在了廊廡下,沒有再往前走。


    裏麵傳來的哭聲越來越大,安然忙提著裙子,三步並作兩步的走了進去。


    才進去,隻見雲陽郡主抱住嘉娘,還有兩個丫鬟在一旁攔著,譚尚書滿臉焦急的看著她們,卻是插不上手。


    嘉娘滿臉淚痕、哭啞了嗓子,雲陽郡主也滿是心痛之色,眼角閃著水光。見安然過來,她像是見了救兵一樣,就想招手讓安然勸一勸嘉娘。誰知她這一鬆手,正讓嘉娘給掙脫開了,她低著頭,小炮彈似的就要不管不顧的往外跑。


    “嘉娘!”安然忙先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對她道:“嘉娘,乖,姐姐在這兒。”


    聽到出了安然的身影,嘉娘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她最依戀、也是最疼愛她的姐姐,一下子便紮到安然懷中,嚎啕大哭起來。


    安然險些被她撞得沒站住,安然還是先伸手抱住了嘉娘。好在翡翠就站在她身後,扶住了安然,沒讓她們兩個一齊跌倒。


    “姐、姐姐——”嘉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抽噎著道:“姐姐,姐姐我要迴去,我、我有爹娘——”


    安然心中一痛。“嘉娘乖,先不哭了啊。”安然像是安撫幼童一樣,輕輕的拍著嘉娘的後背,她柔聲勸道:“嘉娘不哭了,嘉娘最聽姐姐的話了對不對?”


    自從上一迴安然救了嘉娘以後,嘉娘對安然是前所未有的依賴,是以雲陽郡主和譚朗勸了好久,都不如安然的話管用。畢竟他們在嘉娘眼中,隻是善良和氣的長輩,遠不如對安然感情深。


    在安然的哄勸下,嘉娘總算漸漸的止住了哭聲。


    “姐姐,姐姐咱們走罷,我要迴去了。”嘉娘緊緊的抓著安然的衣袖,大眼睛中閃爍著不安,眼底滿是乞求之色。“我有爹娘的,一定是郡主他們弄錯了。”


    安然還沒來得說話,雲陽郡主聽了,卻是淚止不住從眼中滾落。


    苦苦尋找了這麽多的女兒不肯相認,足以令她心痛萬分。譚朗見狀,把妻子攬到懷中輕聲安慰了幾句。


    安然此刻卻也能理解嘉娘。


    嘉娘雖是這三年來受了不少的苦,可那五年來幸福快活的時候也是不能磨滅的。聽說吳氏夫婦待她極好,如珠如寶的寵愛的,他們雖然不在了,可在嘉娘心中的分量依舊很重,無人能取代。近些年來越是受苦,她就愈發想念父母,這是她在困境中的支撐。


    突然有人說原來的爹娘不是親生的,她是被抱養的孩子,嘉娘不傷心才怪。


    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的爹娘,可她最痛苦的時候,他們又在哪裏呢?嘉娘年紀尚小,一時迴轉不過來也是有的。


    隻是此時斷不能放嘉娘離開。


    若嘉娘再迴到劉學士府上,她是雲陽郡主親女的事一定會露陷兒的,一定要把嘉娘留在雲陽郡主府上,再慢慢的勸她。嘉娘又不是那不明事理的,她一定能想明白,隻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安然這樣想著,可對上嘉娘哭得梨花帶雨的傷心模樣,又十分不忍。


    “姐姐,姐姐帶我迴去好不好!”嘉娘還在乞求安然。


    安然把心一橫,隻好故技重施,像是養傷那會兒一樣,為了讓嘉娘多留幾日,安然沒少裝作傷口還沒好。她裝作站立不穩的樣子,跌倒在地上,隨後她便按著手臂,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樣。


    嘉娘見狀,頓時忘了自己的事,也顧不得哭了,忙扶著安然的手臂,焦急的問:“姐姐,是傷口又疼了嗎?”


    安然厚著臉皮點了點頭。


    說實話安然的演技著實萬分拙劣,便是遠遠站著的陸明修都看出來了,隻是嘉娘本就愧疚著自己害安然受傷了,故此並沒有懷疑,反而十分擔憂的湊了上去。


    “也沒什麽大礙。”安然抬頭,給雲陽郡主使了個眼色,隨後像是壓抑著疼痛似的,咬牙站了起來。“既是你不願意待著,咱們便走罷。”


    雲陽郡主見狀,知道是安然故意為之,忙道:“九娘,你的傷可耽誤不得,我馬上請大夫來替你瞧瞧,若是落下病根兒……這可是一輩子的事!”


    嘉娘聞言立刻道:“是啊,姐姐,不能耽誤了,還是先瞧瞧大夫再說!”


    安然心中不免閃過一抹愧疚,嘉娘倒是全心全意的信賴著她,倒是她用了嘉娘的信任,騙了嘉娘……


    雲陽郡主也不敢再跟嘉娘說話,她能留下來,雲陽郡主已是十分高興了。故此雲陽郡主忙讓人引著嘉娘跟安然去了先前住過的客房,雲陽郡主自己也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頭,見嘉娘沒什麽反應,便一路跟了過去。


    此時隻剩下了譚朗一人。


    陸明修緩步走了進去,隻見譚朗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頗有些難過的道:“是我們當日沒照顧好嘉娘,如今她不肯認迴我們,倒也不怪他。”


    “大姑娘是個乖巧懂事的。”陸明修想了想,道:“既是迴來了,慢慢來,不著急。”


    譚朗點了點頭。


    “即使如此,我便先迴去了。”陸明修看到嘉娘對安然的依賴,已經心知肚明,這幾日恐怕她要留在這裏幫著解決嘉娘的事。他再留下去也等不到安然了。


    “本想讓你跟安九姑娘見一麵,好好說會兒話。”譚朗語氣中閃過一抹不自在,道:“今兒卻把你們都給打攪了。”


    陸明修忙表示他並不在意。


    最想說的話已經告訴了她,別的都不重要了。


    見陸明修告辭,譚朗今日因為嘉娘的事,心中也頗不是滋味,便沒有再虛留他。


    等安然、嘉娘、雲陽郡主到了客房,大夫很快便趕了過來。由於來之前,有人事先跟大夫說過,故此大夫便把安然的傷說得幾乎臥床休養一個月才對。


    安然“隻好”住下,嘉娘擔心她,便也留了下來。


    等到一番折騰下來,安然讓雲陽郡主先迴去,她單獨和嘉娘待一會兒,好勸勸嘉娘。


    雲陽郡主依依不舍的走了,嘉娘不肯親近她,她隻好把希望寄托在安然身上。


    做戲要全套,在嘉娘擔心的目光下,安然苦不堪言的喝了一碗補藥,之後便拉著嘉娘兩個人輕聲說著私話。


    “嘉娘,姐姐知道你不想聽,可我還是得說。”安然歎了口氣,道:“許多事實都能證明,雲陽郡主夫婦就是你的親生父母,你心裏頭有什麽想法,都告訴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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