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虛妄。

    當人間的意誌落下的時候,一切都空空蕩蕩。

    委蛇猙獰的笑。

    虛與委蛇。

    《莊子·達生》:“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

    春秋時期,齊桓公在打獵的時候,受到鬼怪的驚嚇,在床上重病,那時候齊桓公正開始使用豎刁、易牙這兩個小人,豎刁去為難管仲,管仲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害怕豎刁汙蔑,於是就出去招榜懸賞。

    這時候,有一個叫做皇子告敖的人來了,他告訴齊桓公:

    【山中有夔,像龍而有一足。野中有彷徨,像蛇而有兩頭。澤中有委蛇。】

    【主公所見,正是委蛇。委蛇大如車輪,長如車轅,紫衣朱冠。一般人看不到,隻有稱霸天下的人才能看到。】

    大直若詘,道固委蛇。

    萬物事理本就是曲折向前的,如同蛇在爬行。

    人間認出了委蛇。

    皇子告敖所見的“三道獸”。

    委蛇本身就沒有實體存在,故而三道獸中,能見到委蛇,那屬實是極其優秀的人了。

    就如同皇子告敖所說,見委蛇者,霸天下也。

    但在人間看來,有些荒誕,雖然很多事情本就荒誕無稽……

    譬如,世間最一往無前的劍鋒,居然會顯化出蜿蜒曲折的委蛇。

    人間不免覺得,這有些意思。

    依靠假形,成為假人,變成有相卻無形無質的狀態,世上隻有夢中幻影有著這種對應的狀態。

    登假,言升天遠去,假者,幻遠也。

    隻要委蛇還存在,人間相對於程知遠,就是不能相觸碰的兩方世間。

    此時委蛇的紫衣朱冠逐漸與程知遠融合,人間出手無望,三道獸的強大在於根源,人間隻是四界之一,意誌雖然至高至大,但卻不能超越三道獸的“形態”。

    但人間,是第一次不想就此罷手。

    程知遠可惜了,如果他不違逆天命的話。

    人間的意誌反饋到程知遠的心中,於是大千萬象,山張開嘴口,風唿出聲音,雷震下嗬問。雨發出悄悄的問詢。

    蟲子們開始說話。

    異口同聲,震驚整個現實中的真正天下!

    “即使是虛幻的天命,但已經變化,就不應該強製抹除。”

    “順從天命並不等於抹殺本心,青史已經足夠荒誕,又何必在乎這二十年的匈奴天命呢?”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是你應該有最優的解決辦法,可你卻衝動的選擇了最沒有道理的一種。”

    “我不太擅長思考,因為世間萬物都在我的注視中,我是人間,人間亦是眾生,我即眾生。”

    程知遠迴應道:“這些青史在我們看來,足夠荒誕,但是在青史中的人們看來,人間亦是荒誕的。”

    “連荒誕的世間,都不承認荒誕的天命,難道不荒誕的真正人間,卻要承認荒誕的天命嗎?”

    人間聽完之後,迴應道:

    “你絕不是如此想的,否則,你不應該見證委蛇。”

    “劍老無芒,人老無剛,話雖然不假,但能霸天下者,無不是可以忍氣吞聲之輩。”

    “人老,未必無剛。”

    程知遠道:“世間所有人都清醒的時候,你裝醉麻痹他們的注意力,等到他們酩酊大醉的時候,你卻一定要清醒。”

    “世間總有人要醒著,要麽是我,要麽是他們,所以說,該醒來的時候,就一定要醒來。”

    人間聽完之後,便不再說話了。

    萬般道理都已經說盡,程知遠說的,也確實是極有道理的。

    虛幻的天命麻痹了所有人,使得眾生絕望,而這時候程知遠卻清醒著。

    本就是荒誕的東西,虛假的錯誤,不當去理,不當去見,不當去承認!

    於是,風雨雷電全都停歇下來。

    “真是愚蠢啊,如果你不懼怕死亡,那麽就不會用假身來避開我的力量。”

    “做錯了事情,選錯了道路,卻又害怕被清算嗎。”

    程知遠聽到這裏,突然想笑,但是因為失去七情而笑不出來,不過這種情緒,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此言差矣,我逆反人間的天命,不願意走曲折之路,和我是否怕死,並不可以相同。”

    “這世間怕死的人多了,我也怕死,但是劍這種東西,當然是先揮出去,再說其他。”

    “出鞘的劍,優柔寡斷,那是誰都殺不死,什麽都做不成的。”

    “而且,我又為什麽一定要接受你的懲罰呢?”

    “我認為天命不對,我不承認,你卻想讓我承認,還想讓我去死,那我又憑什麽去死呢?”

    “你要消滅我了,但看起來,離堅白並不想讓我離去,於是出現了登假,於是你也束手無策。”

    人間沒有再繼續迴應,這一次,它動手了。

    這也是人間第一次,不願意順從道的意誌,而就在動手的一瞬間,人間忽然明白了程知遠的感覺。

    人間在程知遠之上,而離堅白又在人間之上。

    一個荒誕會引發更多的荒誕,所以要在那個荒誕造成不可逆轉的青史之前,把它扼殺下去。

    原來這個時候,人間對程知遠出手,當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巨大的荒誕已經發生了。

    但是人間沒有收手的意思,它一般不會去思考什麽,因為萬事萬物都是它。

    或許真正獨立思考,有巨大的意願與傾向的行為,隻有這一次。

    那驚動渾噩,宛如重塑一切認知的,如潮水般的巨大意誌鎮壓過來,萬物諸相都在其中生滅!

    程知遠不動也不離開,委蛇已經徹底融入了他的身體,大象變化於無形之中!

    那鎮壓萬古蒙昧,衍化眾生生滅的人間之力,在抵達程知遠的麵門前,在此一瞬間!

    停止了!

    驟然崩滅!

    人間收迴手去,當人形的人間意誌,此時再看向程知遠的時候……

    最前麵是程知遠。

    後麵是一隻猙獰的睚眥。

    而後是一個高大的獨眼神靈。

    再之後,是三天子的持劍黑影。

    更後麵是一隻巨大的委蛇!

    直到委蛇之後!

    人間的意誌看向所有,四麵八方,隻有一麵還存在於眼中。

    那是一麵無窮之高的牆壁!

    叫做“離堅白”!

    人間發出聲音。

    “負道之人……”

    人間之威,遇道則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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