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當時在薑魁的訴說下,是張儀托他前去,給程知遠帶了邱山毫黍。

    這個被世人稱唿為張子,而且早應該在秦武王初期就逝去的人,在如今的亂世重新顯化,但是同樣,包括秦王在內的一部分人,認為那個“人”,不過是假借張儀之皮,借張儀之名,妄圖在天下弄出些大動靜的野心家罷了。

    同樣,程知遠也不認為,張儀還活著。

    張儀與鄭莊公,顯然知道很多事情,當時這個張儀,真的是那個張儀嗎?

    北郭先生站了起來,但是卻出乎程知遠的意料。

    “我無法讓你見他。”

    “因為張儀隻是一具屍體而已。”

    程知遠對得到迴絕這個答案並不意外。

    北郭先生連連搖頭:“他真的已經死了。”

    程知遠搖了搖頭:“我也相信他死了,但這世間還有一個張儀。”

    “難道北郭先生要說,這世間還剩下的,這個張儀,是先生自己嗎?”

    北郭先生搖頭,表示並不是自己,但是鬼穀中的張儀確確實實已經死了,張子的屍體葬在鬼穀之中,曆代的鬼穀先生最後都會迴到這裏。

    張儀也曾經擔任過鬼穀先生。

    “那就有意思了,難道張子會陰陽遁法,能來往於生死兩界,時而為人,時而為鬼嗎?”

    “哦,對了,先生以前似乎說過,蒿裏鬼國有大道存,鬼伯為天帝,而先生的很多道術便是從鬼國之中所習得,但是鬼伯在五年前已經顯化,難道鬼穀之下,通向的地方,就是蒿裏嗎?”

    “蒿裏是不服從黃泉的地方,鬼伯也是自開一方小幽冥的天帝人物,若是說他把曆代鬼穀先生的魂魄收攏,倒也不是不可能。”

    “雲夢宮有很多秘密,但是我本來是沒有想法去探尋的。”

    北郭先生含笑道:“那恐怕不行,程夫子還是請迴吧,雲夢之地,鬼穀深處,不見鬼穀弟子之外的人,這是規矩。”

    程知遠:“先生還請通融一下,張子之事,關係重大,我們三宮合並,其實也不算外人啊.....”

    北郭先生製止了程知遠的話,而是道:“錯了,三宮合並,不過是利益驅使而已,若說是一家人,還是有所區分吧?”

    “雲夢的歸雲夢,四象的歸四象,各取其方便而已。”

    “你不是鬼穀人,四象的學生,也不是雲夢的學生....雲夢要從四象中挑選學生,那些,才是我們的人。”

    程知遠看著北郭先生:“原來先生,是這麽看待四象學宮的?”

    北郭先生點了點頭:“本來不就是這樣麽?三宮合並,其實還是多數出於自保,但我雲夢不需要,因為自古以來,這裏從不遭受戰火。”

    “雲夢中立,乃兵家所出之地,各個國家想要兵法上的人才,都要掂量掂量這裏。”

    “而四象學宮,對於我們來說,其實也是一個方便收取學生的跳板而已,夫子不高興,可最開始不就是這樣麽....難道你們會錯了意思?”

    北郭先生說著,又笑著搖了搖頭:“程夫子的探究之心,過於重了些,我說了張儀先師已經隻是一具屍體,夫子何必執著於一具死屍呢?”

    程知遠:“事關人間吉兇禍福,向小了說,關乎於某些人的證道。”

    北郭先生失笑:“說的有些聳人聽聞了不是?”

    無論程知遠怎麽講,北郭子師都並不同意程知遠進入鬼穀深處。

    “夫子,請迴吧!”

    北郭先生動手,此時鬼穀山河開始移動,就像是大陣被觸發一樣,滔天的神通匯聚變化,刹那之間,萬裏雲煙收束,北郭先生抬起頭....

    程知遠依舊還在原地!

    北郭先生頓時愕然!

    而程知遠對北郭先生的態度已經變了:“這種陣法,還移不動我,除非你會擔山趕月的本事!先生,我來這裏,是要問一些重要的事情,張儀是屍體也好,是活人也罷,我一定要看一看。”

    “否則,我心難安。”

    北郭先生笑了笑,隨後神色冷了下來:“程夫子,你未免太過分了....”

    “強闖雲夢宮,我說了不見客,那就是不見,你不是鬼穀學派的人,就不能進。”

    程知遠:“那這麽看,我無禮了。”

    北郭子師冷哼一聲,程知遠盯著遠方的山穀深處,看了許久。

    “先生,知道青色太陽的事情嗎?”

    北郭先生盯著程知遠,失笑:“夫子,有完沒完?”

    “青色的太陽?恕我不知.......”

    但話沒說完,程知遠便道:“雲夢現在也是在四象學宮之內,三宮既然合並,那先生便不如我的地位,我乃四象學宮大祭酒。”

    “而且,很早以前,我有一句話,便一直想要對先生重新講一遍。”

    “先生當年,說如果要殺我,要用什麽理由說服先生?”

    程知遠居高臨下,此時不怒自威,那種沛然如天道般的影子投射下來,北郭先生渾然頓時一僵,冷汗直冒!

    “程夫子!”

    北郭子師麵色十分難看:“你什麽意思?”

    程知遠向他行禮:“今日無禮,亦將得罪了。”

    “現在是我想要說同樣的話,先生如果不想讓我動手殺生,或者說...傷人,那先生,便要拿出能阻止我的道理來。”

    “天下強弱,並非恆定不變,十年輪轉,先生可曾預見會有今日?”

    北郭先生麵色難看:“你...大祭酒,我們可是一家之人,一宮之人!你強闖雲夢,還在提十年前的事情,那我雲夢宮,是應該退出四象學宮嗎?”

    程知遠:“十年前,先生問我的依仗在哪裏,並且很不屑的說我的兩個老師,且說我不算劍仙,因為金履不朝見周厲王,謝丘潮三拒魯桓公,朱顧瞻不仕周宣王,越女隻教劍法而不稱劍師.....”

    “但是不論是荀況還是勾踐,都遠在先生之上,而劍仙,也有弱小的時候,並非生來就強大,如越女一樣的人物,到底是少,所以我想問.....”

    “先生的威風,隻會對小孩子抖嗎?”

    “這就是鬼穀雲夢?那恐怕今天,擋不住我。”

    程知遠歎息:“十年過去,今非昔比。”

    “先生不想讓人知道鬼穀秘密,那我隻好逼先生,讓我知道。”

    “我的時間很寶貴,而且我告訴先生,我不來取,今日我走,明日等著先生的,怕就是趙國的大軍了!”

    北郭先生怒極反笑:“大祭酒!你在胡說什麽東西!強闖雲夢鬼穀,要見我先師之屍,已是無禮至極,法家第四派之主,儒家之中的大人物,就是這樣的拜訪之道?”

    “趙國的大軍?可笑!這裏是衛國,趙國現在還在和秦國對峙,他有閑工夫來打這裏?衛國已經去公稱君,更不敢言王事,天下中立之地,這鬼穀上千年來都沒有遭受戰火。”

    “趙國它憑什麽打我?”

    “大祭酒要翻十年前的舊賬,那大祭酒就把我殺了唄,殺了就一了百了,當年我羞辱大祭酒,今日大祭酒殺我祭十年之恨.....”

    咚!

    北郭先生的話沒有說完,程知遠的劍指已經點在他眉頭上。

    後麵的房梁坍塌,程知遠目光漠然。

    北郭先生麵色蒼白,不可置信。

    “你.....我們.....”

    程知遠:“我很早就想說了,先生最開始是要剖我心髒啊,而且我也教了先生化學科目作為還禮,鄭莊公的手記呢,拿來我看看。”

    “雲夢宮退出四象學宮?可以,但你要想清楚,現在是四象學宮在庇護雲夢,如果雲夢宮退出去,秦趙爭鬥之後,不論是誰勝,都不會再允許鬼穀這種能操縱天下,捭闔人間的獨立勢力存在,必須要加以遏製。”

    “鬼穀的特殊就在於它的獨立性,但是當天下一統之後,這就是不服王化。”

    北郭先生氣的笑了:“好啊,好啊,大祭酒是卸磨殺驢,現在不需要我們了!”

    “先生說的有些意思。”

    程知遠道:“雲夢的歸雲夢,先生的歸先生,那我還需要留什麽手嗎?”

    “而且先生開始的時候,想過毒殺七王,以天宮治世的道路吧?”

    北郭先生頓時一愣,隨後便是大驚失色!

    “你....”

    程知遠:“我猜對了?”

    “那麽趙國,其實也有攻打鬼穀的理由了。”

    北郭先生不可置信:“我從沒有對任何人提及過這種事情,你單單憑猜....”

    程知遠:“詐一下而已,縱橫家想的東西,和我想的,也差不多了。”

    “因為先生想的東西,我也想過。”

    北郭先生愕然,隨後歎息一聲,又撫掌大笑。

    程知遠一言不發!

    劍指打下,北郭先生被擊成重傷,那冰涼如同屍體般的身軀定格在這裏,程知遠化為一道雲煙,直向裏麵飛去。

    北郭先生神色十分難看!

    鬼穀深處,雲霧籠罩,程知遠感覺到四周似乎有迷陣在移動,天與地開始顛倒,但是這些東西,在神遊麵前,都沒有半點作用!

    程知遠豎起手指!

    “連山!”

    就像是天衍數字,連山之中,在天火之內,程知遠領悟了更高層次的運用!

    連山陽!潛山陰!

    天地正轉,就像是把天體運行的軌跡撥動,迷霧開始散去,一切迴歸到原始本來的模樣,而那山穀中一條大路通向盡頭!

    深穀之中,有靈光浮動,明亮的光輝從遙遠的天空墜落下來,又像是這裏本來就有的光明。

    曆代鬼穀先師的葬地,就在這裏!

    那是一具具屍骸,而在中間不起眼的一個地方,一具幹屍端坐,衣冠肅穆,正是張儀。

    “真的死了....?”

    程知遠負手,盯著張儀的屍體。

    這一下,仿佛要看破其中一切的隱秘!

    轟隆!

    這片靈穀的一切景色在這個瞬間突然坍縮,程知遠的注視猶如昊天投下目光,像是天道突然在這裏巡查,而真正偉大的,似乎代表人間上蒼的目光降臨下來,猛烈的刺激,讓這裏的虛空開始破碎!

    不是程知遠的注視有多麽強大。

    而是這裏的虛空,自主在破碎!

    “如夢幻泡影,一觸即潰!”

    這是百骸幻境!

    “桑葉!”

    程知遠盯著前麵,那是出乎於意料之外的情況!

    曆代鬼穀先師的屍骸都開始扭曲,一切坍縮,一枚桑葉出現在光明的盡頭,在桑葉的後麵,隱隱約約,似乎有另外一片浩大天地!

    以百骸幻境為遮掩,實際上,是在掩飾桑葉之後的巨大乾坤!

    那麽張儀的屍骸呢?

    程知遠親眼看著張儀的屍體煙消雲散,但同樣,程知遠洞悉了這具屍體的奧秘。

    這裏所有的聖屍都是假的,都是虛幻的,隻有張儀的這具是真實的。

    什麽張儀啊.....

    他是從百骸之中來到人間的存在啊!

    與惡來一樣,是另外一方青史中的人物,亦是無數桑葉中出現的人傑!

    “鬼穀深處,是通向另外一片乾坤的入口,這就是殷墟所存在的世界?”

    “青色的太陽懸掛在高空!”

    程知遠可以看到後麵那片模模糊糊的世界中,有青色的大日懸浮,萬物寂靜,像是一個死亡世界,但是在廢墟上,有野花盛開,有微風吹拂。

    生與死並存在此!

    程知遠想要弄清楚人間的真相,更想改變人間的製度,這是向大了說的,是身為學宮大祭酒所應該背負的...所謂理想。

    仲尼還想讓自己的道理為天下所用,可以說,道理在這個時代是至關重要的東西。

    向小了說。

    程知遠想要好好的過日子,更想取迴自己丟失的情感。

    但是天道,天帝,桃源古地,人間,乃至於最奇怪的白玉京。

    有很多東西不能明朗,有很多東西十分危險。

    天是昏暗的,沉重的,痛苦的。

    ————

    秦國與趙國,在長平對峙的時候,出現了一些別門別派的聖人以及其弟子。

    國運之爭,牽扯甚是巨大,連帶著聖門也開始蠢蠢欲動。

    而秦國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那些聖門想要在秦國內部搞事情,而源頭就是趙國。

    但是,趙國這裏,雖然聚集了很多聖門,卻有些聖人,沒有前往長平。

    雲夢宮前,那片荒蕪山穀處,聚集了聖人們。

    趙王在前,死死盯著這座山穀,趙國的軍隊,有一萬人,開撥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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