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講學影響了很多人,荀子與越王在談論開科以及程氏去留的問題,龍素夜晚探班卻沒有進去,蘇厲被數學迷了眼睛,而彭鶩,原遊,猗匡,蕖衍等人,皆是各有所得。

    然而各有所得者又何止這一點之數?

    其中尤其是墨家中人,受益匪淺,這又以與程知遠交談過的蕖衍為其中之最。

    那北偏西第三館是徹夜通明,燈火未熄,其中公式計算不絕於手掌之間。

    而墨家蕖衍亦與程知遠一般徹夜未眠,他不僅在對白日的公式進行溫習與計算,同時還對於程知遠給予他的那份卷宗進行解析,其中大紡紗機與龍骨水車,如果能夠構造出來,必然能夠大大減少庶家百姓的力氣,這是利天下的事情,是大義之舉。

    雖然墨家製造了很多東西,但是其中不少都是仿造仙器所成,譬如那木銅鈴。

    但這些不足道哉,因為這些器物都需要精氣神明去進行催動,如果失去了精氣神明,再精巧的東西也不過是一堆爛木頭廢銅罷了。

    蕖衍做的事利黔首的事,利庶人的事情,尋常的機械才是強民正道,但是這片天地中的墨家似乎點歪了路子,墨子早年也曾經陷入這種誤區,最後才轉而進行平民器械的研發。

    但是墨家終究不是完全鑽研此道,這稷下學宮當年就是墨家所製,包括趙國的鎮國之器渾天儀也是一樣,這些東西都耗費了曆代巨子太多的心力,而製造出來所需的時日也不是十天半月.....

    他們似乎陷入了一個誤區,陷入泥沼,而當墨翟不聞世間大事,一心入黔首間後,墨家分為三派,也似乎和儒家一樣,陷入了內亂的情況。

    蕖衍放下了筆,此時天邊已經泛起了白色,顯然天旦將至,第三日終於在雞鳴聲中到來。

    他感到極其疲憊,蕖衍出現在齊國稷下學宮,他當然是相夫氏一派的人。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相夫氏的辯論為主,兼愛不殺,是墨家真正的大義所在,但是聽了程知遠兩日講學之後,他深深以為,山東六國,諸士腐朽,早已如空心大樹,而且不喜變通,相助於這樣的國度,已然對於大義無意義了。

    《墨經》把辯也稱為“爭彼也”,即把辯看作是關於“或謂之牛,或謂之非牛”、“或謂之是,或謂之非”的一對矛盾命題的是非之爭,而且認為辯必有勝者和負者,並要求分清勝負。辯的目的和作用在於“將以明是非之分,審治亂之紀,明同異之處,察名實之理,處利害,決嫌疑”。

    但辯論隻是打嘴皮子仗,如果若真的能和太學主一樣,辯出個三五六七來也就罷了,關鍵是蕖衍在相夫氏一派中如此長久的時間,卻沒有看到相夫齊墨對天下大義做出什麽改變。

    太學主之辯,之解,之講,讓蕖衍看到了和自己認知完全不同的東西,同時對於“爭彼之辯”的信心,也幾乎消弭殆盡。

    墨家把“辯”定義為爭論一對矛盾命題中的是非。如針對同一動物,甲說“這是牛”,乙說“這不是牛”,就叫做“爭彼之辯”。但這樣的爭彼是“不俱當,必或不當”的,也就是不能同真,必有一假。

    這相當於矛盾律的內容。墨家曾用矛盾律分析了當時流行的一些論點的邏輯謬誤。例如,《經說下》在批駁“言盡悖”之謬誤時指出,如果“以言為盡悖“”這個命題為真,則表明存在著並不荒謬的言論;如果這個命題為假,也表明有些言論不是荒謬的。因此不管怎麽說,這個命題都是不正確的。

    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

    後期墨家還揭示了排中律的內容,指出“謂辯無勝,必不當”,即認為矛盾命題不能同假,其中必有一真。

    這看起來已經不太像是墨家的務實主義,反而向名家靠攏了。

    但太學主讓相夫氏引以為傲的辯術遭到了重大打擊。

    惠子千年不破的玉連環,飛箭殺人,鳥影不動,俱都被太學主在講解之時,反手便破掉了,甚至讓人難以相信,難以明白,同時也讓蕖衍,以及那稷下所有人都在反思。

    他們這上千年究竟在做什麽?

    有些東西就是這樣,不點難明,一點便通。

    相夫氏的辯論不能再發展下去了,否則必然偏離原本的墨家之道,正名固然是為世間大利,為世間大義的事情,但是過分沉溺於其中,是不是舍本逐末了!

    沉醉於辯論的藝術之中猶不自知,理論寫了不少,但卻不再做利於百姓的器械,反而是專門攻克那些虛幻的,如空中樓閣一般的無根之器。

    若沒有精氣神明催動,那些器械與爛木何異?

    後山日夜宮內,這些鏡花水月的無根器械越來越多。

    這是不符合墨家大義的。

    蕖衍未曾整理衣冠,顯得有些不修邊幅,這和往日不同,前些時日,他便也學著那些儒門走狗正衣冠,然而今日見天旦未起之夜,繁星寥落,猶如相夫氏之衰,亦如天下之衰。

    “那正要升起的太陽是誰?”

    蕖衍眯起眼睛,山的那邊,有一個龐大的國家在冉冉升起。

    東方之日,照耀西方之土。

    “秦。”

    蕖衍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到這點,東方的日出,照耀的卻不是東方的大地,那光芒直接衝擊,最後抵達的地方,就像是山東六國的終點,新時代的起點之地,那自然就是最西方的秦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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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之墨相夫氏,南方之墨,西方之墨。

    蕖衍正了正神,死死盯著那東出的太陽,在第一縷黎明照耀到這片土地山海的時候,他拿起新的竹簡,在上麵寫下了一些話。

    “昔年子墨子入世,藏黔首之間,禽滑釐為巨子,門下眾徒,或見師兄弟屬,言義興利,各不能相服,故墨門三分。”

    “相夫子入齊,攜孟勝及諸弟子,稱東方之墨,以辯世正名為首,後有田襄子,謝子賢;鄧陵子入楚,攜苦獲、已齒及諸弟子,稱南方之墨,後有田鳩;相裏勤入秦,攜及諸弟子,稱西方之墨,後有腹?,唐姑果。”

    “自此,墨家三分,皆遙尊禽滑釐,禽滑釐依舊為天下墨者之首,而三方墨者,皆推選東方,南方,西方之巨子。”

    “哀兮,墨本為天下之墨,子墨子入世,藏於黔首之間,始一去也,墨家便各自不能相服,從而致墨字三分,墨字,從土黑聲,本為為世痛斥呐喊之人,為百姓之義,為庶人之聲,為黔首之音,亦為繩墨之意,繩墨者,校正世間曲直,如是而已!”

    “所謂墨者,利天下之利,拒天下之不利!義天下之義,拒天下之不義!赴火蹈刃,死不還踵,化之所至也!”

    “墨丈尋常之間!然今日,墨者行非常之道!東方之墨,醉心正名;南方之墨,遊俠風囂;唯西方之墨,恪守本心,務實求事,以工,器,手,足,心,列世而不倒,西方秦國,日益強盛,東方之日,難照故土。”

    “今日蕖衍寫下此簡,盼望東方之墨,自強重立,莫要再沉淪於正名非名之間!需知,今世之談也,皆道辯說文辭之言,人主覽其文而忘其用也!”

    “天地之大,世新日變,數字之道,亙古恆定,天地正名,正在數字之中,何以舍近求遠,舍本逐末?”

    “今蕖衍決意入秦,不再與相夫氏有半點瓜葛,僅留此書簡,萬望夫子珍重。”

    .............

    講學館前,程知遠把光學模型搬到台上,今日有了個“講台”,倒是比起以往來說,更為方便了點。

    齊王笑道:“太學主徹夜未眠啊。”

    他看到程知遠氣色雖好,但是精氣神明之中總有一股頹氣,附著於身,就像是塵土未曾抖落,這說明人晚上並沒有休息好,故而在精氣神明之中體現出來。

    齊王何等高手,加上程知遠並不需要刻意掩飾,故而被看出來也是正常,但這又不是什麽大問題,隻是齊王多嘴一句,是怕程知遠今日講學累下,畢竟精氣神明是人之根本,不好好休息可不行。

    他今日帶了筆墨刀簡,還想多聽一聽程知遠的高論呢,可不想在這裏聽他的酣聲。

    程知遠拜禮:“今日還有一講,不敢怠惰,加之異人喜數,故我與他細細分說講來,不知不覺,已是雞鳴破曉。”

    “光陰迅烈,不為世人所駐留半點。”

    齊王法章點頭:“是如此,光陰迅烈,光陰迅烈。”

    他又看那模型,是兩個鏡子相對,距離並不遠,知道這必然會涉及到今日講學關鍵,故而也就沒有多問,畢竟一會即使自己不問,程知遠也會去講的,多嘴兩下,反而讓自己心神分開,難以專心聽其他的道理。

    程知遠看了下講台下麵的人們,熙熙攘攘,似乎比昨日還要多了點?

    原來太學主講道之事,那些士子公卿們迴去之後,很多人對數學之道簡直是愛不釋手,當然,有褒揚就有貶低,雖然東周風氣開放,但也有食古不化的人存在,譬如曾經儒家的公子造,他就凡事開頭必稱聖人如何如何,君子如何如何,不知變通。

    最有名的事情就是他和自己的好友,因為一件事情不合,好友隻是開玩笑說了一句,公子造立刻便割掉自己的衣服,和自己的朋友絕交了。

    不過這種迂腐的人是少數,在這個時代,顯得有些異類,不過異類終究是存在的,隻是相當於開放的風氣而言異常保守。

    這種人大致是喜歡周禮勝過一切的,和至聖早年的理想不謀而合,認為古老的就是最好的,人啊最好迴到上古的聖王時代,一切都有禮樂,都有道德,人人都是完美無缺的。

    但事實上並非如此,人的文明自然是越向後越繁華,越知禮儀道德,而不是茹毛飲血。

    那些不喜歡數學之道,認為這是玷汙了禮與樂,同時還抓住程知遠第二日所說的諸士無功,諸王皆罪來進行大肆抨擊,進行攻奸。

    但是所幸這個時代的言論自由的有些過分,尤其是稷下學宮附近,大街上天天都有人因為意見不合而撕逼,有人貶斥太學主,說他是糞坑中的石頭,沾了醃臢物滾落出來,弄的旁人一身,壞了天禮綱常!

    有這般罵,那便自然有人站出來反駁,並且說太學主是深山中的璞玉,猶如和氏璧般,又似楚莊王,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兩方撕逼大戰自然引動很多人,而這個時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故而就有很多前些日子有些躊躇,甚至不太願意來的人,被激發了好奇心。

    心中尋思,反正也是最後一日了,便是聽聽也不耽擱什麽,若是太學主沒有那些人所說的那般厲害,迴去也可向四方談論,說這個少年人是言過其實。

    程知遠不知道其中發生的問題,這三日以來他確實是日日備課,並且從中又想起了,發現了很多自己以前遺忘過的東西。

    他不知道這種情況是好是壞,但他感覺自己的記憶越來越強,過去的一切知識也好像是被翻箱倒櫃的挪騰了出來,思維敏捷的同時,他甚至感覺這個世界有些通透。

    在當前看來似乎是好事情。

    不管是仙人體質作祟,還是因為往世神明,天子信物的關係.....這都不重要。

    程知遠向齊王討要了一塊特別平整的木板,同時問道:“有木炭嗎?燒焦的,堅硬的那種,不要脆的。”

    齊王想了想:“不知道你要多大的呢?”

    程知遠比劃了一下:“一根狼毫筆的大小便可以了。”

    齊王很快叫人弄來,於是木板被異人架起,而程知遠拿起木炭筆,在上麵寫下了那個公式。

    天地之間,數字陰陽之變比,太陽,太陰,少陽,少陰。

    陽數相加為天數25,陰數相加得地數30,陰陽相加共為55數。

    “天地之數五十有五,以成變化,而行鬼神。”

    即萬物之數皆由天地之數化生而已。

    “道依數而行,神以數顯道,數字主宰著萬物的生成與演化,上古時稱為連山,是大自然最真實的本相法則,是世間內一切恆定與非恆定常態物事的規則。”

    “在這裏,先講一下數字的黃金比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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