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異人跟隨程知遠離開,他向前去:“先生,先生?”

    程知遠示意他講,嬴異人躬身:“請先生教我!教我如何得道,教我如何向前!”

    他此時行禮之後,便又拜下,著實是為之前程知遠的言行所折服,在春秋時代,君子之行不恥下問,南華真君也說過道在卑賤的地方,所以各門各派,如果是對於真正有真才實學的人,是不吝惜自己的顏麵的,因為旁人如果知道了這個人的才華,自然就會正視他,並且一起誇讚他。

    這是一個知識之上的時代,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但也是最壞的時代。

    因為庶人是難以學習到知識的。

    寒門僅比庶人好一些,嬴異人雖然不是寒門,但他在自己父親的身前完全不受寵愛,根本就和透明人沒有區別。

    他來到稷下是想要證明自己,之前一時激動與程知遠辯論數合,卻最終明白秦國的道,國之裏相是什麽了。

    他太軟弱了,或許這就是為什麽秦昭王也不喜歡他的緣故。

    如公虛懷所說,安國君的膝前子嗣足有二十餘人,從農從工從商從詩,能文能武能智能謀,你嬴異人有什麽?

    呂不韋還沒有找到嬴異人,自然也就沒有奇貨可居。

    公虛懷看人的目光還是不如呂不韋,縱然他屬於呂不韋門下。

    程知遠把嬴異人扶起來,他自然知道嬴異人是誰。

    嬴政的父親,當然是名義上的,大部分史書中認為嬴政是呂不韋的子嗣,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便不必過多重複與贅述,主要問題在於嬴政他老媽的不檢點以及呂不韋的手段。

    程知遠也不知道嬴異人的道在哪裏,不過出於對“曆史人物”的了解,程知遠覺得,有必要和嬴異人交上一些關係。

    不論這片天地中的曆史,是否會和原來一樣。

    或許當自己扶起嬴異人的這一瞬間,未來就已經和原本的軌跡大大不同。

    “不必拜伏,你的道,我之前說的話中,也已經和你講了一些。”

    程知遠把嬴異人扶起來:“如染布矣,千缸千色,未有相同,道在足下,非我所能教你,關鍵不在於我怎麽教,而在於你想學什麽。”

    “我這裏,未必有你想學的東西。”

    嬴異人的眼睛中逐漸升起光芒。

    若學治國之道?若學兵法陣列?

    若學周易輪轉?若學詩詞歌賦?

    若學數字陰陽?若學縱橫捭闔?

    若學農世之變?若學工鐵之交?

    嬴異人一時之間有些茫然,這個問題就像是踢皮球一樣,又迴到了他最初思考的原點。

    他在極短的時間內開始思考,最後聽到身邊有一個人在說話。

    “學劍吧。”

    程知遠道:“劍者,世間最正之兵。”

    嬴異人愕然轉頭,見到一個高大的儒士。

    他在短暫的呆滯之後,頓時激動起來,便要大禮相拜,但那個儒士製止了他,並且道:“你不必拜我,因為你現在還不是稷下學宮的人。”

    “你卷宗被盜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至於是誰,我也知道了。”

    儒士忽然笑起來:“不過這未必不是好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嬴異人頓時痛哭流涕,他重重行禮。

    “不敢有違!必皆依先生所言!”

    他再轉身,對程知遠行禮:“請先生教我劍法!”

    便是這樣,原本的秦莊王,似乎開始擺脫原本自己的悲慘軌跡了。

    公元前265年,異人的父親安國君被立為太子,他就成了太子之子。加上他對秦國來說可有可無,於是乎就被“選送”到趙國邯鄲去當了質子,即人質,時年17歲,當然在這片天地中,或許要更早一些,也可能更晚一些。

    王孫自茲去,蕭蕭班馬鳴。那其中的悲涼,將與何人言說?

    春秋戰國時期,質子是一份很高大上又險象環生的外交工作。充當人質的,必須是公子王孫。這樣列國開打之前,就會有所顧忌,不至於輕率地挑起戰火。不過,這個辦法形同虛設,列國照樣打得如火如荼。一旦開戰,質子就危險了,甚至會成為炮灰。

    尤其是嬴異人這種沒什麽存在感的。

    但往往,還有一個質子定論,那就是凡是當國人質或者流亡過的國君公子,基本上迴國即位之後,很快都能搞出一番大事情。

    所以經曆過磨礪的野草,總是比家裏溫養的青草要來的更為剛韌與強大。

    在後來,嬴異人當質子的時候,秦趙之間,表麵上和和氣氣,暗地裏波譎雲詭,激流湧動,外交和軍事形勢高度緊張。

    《史記·呂不韋列傳》載,他在趙國“車乘進用不饒,居處困,不得意”,連衣食住行都很窘困。

    高大的儒生自然就是荀子。

    程知遠見他,口稱老師,並且答應了教嬴異人學劍。

    荀子等到程知遠走了,見到酆業的時候,便笑的很開心。

    “我這一世總是喜歡聽到旁人叫我老師。”

    他對酆業如此說。

    “不傳我道者,亦如是也。”

    酆業有些奇惑,他並不知道程知遠是仙人,他隻知道對方是太學主。

    是仙人不傳聖人道,但聖人依舊興開顏。

    其中滋味,也隻有荀子一人能知,這與勾踐不同,荀子想的是傳播自己的理念,他不傳道,故而隻想和人說一些做人的道理,程知遠是極得他歡喜的,隻是他覺得頗為可惜,仙人終究是仙人,謫世下凡,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越王欲稱老師,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念,他不在乎傳道與否,隻是想把程知遠培養起來,隨後讓他敗在自己的劍下。

    那是越女的創傷,那是夫差的鋒銳,仙人在他心中留下極其齷齪與惡心的印象,隻因為仙人從來不去睜眼看看這人間。

    荀子在第四館坐了一宿,難得的想要喝酒。

    酆業不敢違背老師意,便去派人尋了酒水過來,同時還小心囑咐旁人,尤其是薑氏子弟,不可把荀子老師在此的消息走漏。

    右山臨宮的臉麵,老師在此飲酒,若是被其餘幾脈儒生抓到,恐怕要在翻過年的八脈會論上齊齊參上老師一本。

    老師素來與孟軻不合,但酆業認為孟軻不會作這種手段,但孟軻不會,不代表子夏那一脈不會。

    不代表白鹿宮,仲良氏不會。

    儒門八脈之中,明爭暗鬥,其實哪裏又有坦蕩的君子呢,脈主們的衝突倒是拿在明麵上的,但即使是這樣,顓孫師與子夏的暗鬥也極其激烈,而顓孫師與荀子是至交,又有當年祖先的裙帶關係,子夏自然也把荀子視為思想上的假想敵。

    而另外一邊,曾參,顏迴,樂正是一路陣營,而仲梁,陳良是一路陣營,雖然白鹿宮顯得有些勢單力薄,但是他們與澹台滅明,公夏首,句井疆幾人走的較近,故而也不能說,白鹿宮一方就無人支持。

    ————

    時間往往如流水,兩三日光景更是一晃而逝。

    程知遠對樂器之道並不熟悉,故而他想去找人學習,但無奈在學宮中會樂曲的人很多,可他認識的人卻並不多。

    塗山王送的兩本古籍他也看了一下,奈何沒有樂器,也不太通懂音律,哼哼調子雖然可以,但是要說出個宮商角什麽的,程知遠便完全不懂了。

    而兩三日的時間,可以用來備課,程知遠做了準備,事實上也不過就是拿今年的卷宗出來解題而已,用連山對比周易,這是荀子建議的講課方法。

    數字的轉換是個難題,程知遠認為憑幾堂公開課並沒有多少人能全部記下來。

    嬴異人來到了北偏西第三館,在這裏跟隨程知遠學劍。

    但很少有人記得,程知遠隻是一個下五重的劍客。

    而在這之間,還發生了一件事情。

    ————

    這是第二天,此日又有一個人交卷了,隻是他來到學宮門口的時候,看到的是太史簡當眾聚集人物,隨後拉著嬴異人走出去的畫麵。

    太史簡當眾開始道歉,嬴異人就和木頭人一樣,而程知遠則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

    太學主的身邊有不少人,但是沒有人認出他是誰,而講學館裏的人也來了,酆業作為下懲罰的人自然要來看看,而當他見到程知遠的時候,向他點了點頭。

    這個動作讓不少人立刻目光一變。

    他們沒見過程知遠,雖然稷下學宮的人物眾多,就像是後世的學校,兩千多個同學你也隻認識同班的,最多認識點樓上樓下的人,整個學校的人你都見過都認識?那顯然是吹牛皮。

    但是程知遠的衣服和他們不太一樣,那是講師的衣服,不是正常的弟子袍。

    在酆業點這個頭之前,沒有人注意程知遠,畢竟講師也不少,雖然沒有那種老生病的體育老師......但是兵劍科的老師昨天倒是請假了。

    雖然貌似是為了某位劍宗騰位置,或許是那位兵劍科老師自己覺得自己比不過那位劍宗,當然事實上真實情況是那位老師與某位劍宗一直在打賭,隨後他就一直在輸,輸一次少一節課。

    兵劍科老師是沒有想到,越王會來找他的麻煩。

    這個事情是題外話,總之酆業給程知遠打招唿,這一個動作倒是惹來了不少人的窺伺。

    這些學生裏麵,也有不少非富即貴的人。

    “不簡單啊這個同學....”

    有人嘀咕,聲音並不大,但是給程知遠以一些關注。

    太史簡現在是沒有啥怨言的給嬴異人道歉,一來是嬴異人也確實有才華,雖然不大,但能和太學主過兩手也比他這個混飯吃的要強了,同時太史簡也確實是經曆昨晚的事情後有所成長,覺得再這樣混日子,或許難以從稷下畢業了。

    道歉完畢之後,就是要馱著嬴異人走百步,雖然嬴異人拒絕了,但是太史簡卻執意要這麽做,當然不是因為他信守承諾,而是因為如果他做了,反而會被人說有誠心與大毅力,如果不做了,旁人或許會說閑話。

    從這一點上看,春秋時代的風氣還是很好的。

    那個來交卷的考生一路扭頭看著學宮門口的事情,李斯提前交卷也是交給學宮前山而不是右山,之所以那卷宗會到酆業的手裏,自然是因為荀子給他看的。

    這位來交卷的人,問了下一個學宮的士子:“師,師兄,這是,是稷下學,學宮的什麽活動嗎?”

    學宮士子很“嚴肅”的點頭:“是的,騎山羊活動,贏了有獎品。”

    交卷考生很愕然:“什麽獎品。”

    邊上有人探頭過來:“獎品是太史公的大嘴巴子。”

    學宮的人們頓時哄笑,而那個交卷的人也懂了,看了一眼之後,搖了搖頭,而之前的學宮士子道:“你是考生,來交卷的?”

    “這麽早,對於自己挺有信心啊。”

    那考生咧咧嘴:“還...還行。”

    他說話似乎有些結巴。

    學宮士子也沒有在意:“監考院在裏麵,送到那地方就行了,進門直走一百步,左轉再右轉,找不到讓甲士帶你去。”

    這考生道了聲謝。

    他走進去,沒過多久碰到了一個人。

    一個儒門的姑娘,她的身上掛著監考的牌子。

    考生把自己的卷宗遞給了她,並且說明自己的名字。

    龍素接過之後,與他行禮,考生大拜,隨後便頭也不迴的走了。

    “韓非。”

    龍素看著卷宗上的名字,想著之前那個考生自報的名字,這是符合的,而且這是這段時間以來,第二個交卷的人。

    看來他對於自己的學識很有自信。

    第一個是叫李斯,他的卷宗被荀子拿走了,倒也不必給自己等人批改了。

    龍素邊走邊看,隨後她的眼神就有些明亮了。

    就像是有朵朵繁星從中輕快的升起來,熠熠閃耀。

    她整個精神,歡愉的,都如花朵般綻開了。

    “好卷子,好一個韓非!”

    ————

    齊國王室。

    看起來極其年輕的姑娘聽著一位學宮子的匯報,告訴她就在之前,太史簡做了哪些事情。

    包括之前的一些情況,這位姑娘也都徹底清楚了。

    她微微一笑,讓那學宮子告退而去。

    她的身邊放著一口木箱子,箱子上放著一把木梳刀,上麵有五十二根尺。

    箱子裏麵裝著的是齊國的江山。

    仙氣成煙,江山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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