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學宮的山門外,青風劍影紛至遝來。

    程知遠負三劍背書箱,在二聖的引領下,終於來到了這座稷下學宮。

    數月前,自己與司馬夝說,想要來這裏看看。

    曾經遇到過的虞霜也說要來這裏。

    天下知識都儲存在此,三宮之中,稷下的經雖然沒有太學繁多,但是稷下講經的人,則是很多很多。

    但程知遠不需要,一個也不需要。

    荀子與越王出現在他的兩側。

    二位聖人中,荀子也是再一次望見這座學宮。

    風雪之中,天地銀裝素裹。

    他忽然想起,在無數年前,他來到這座學宮時的情景。

    齊威王變法,與塗山氏,岐薑氏同謀劃,後,稷下學宮橫空出世,不過是短短數年,便一躍與鬼穀、西郊並稱天下三大道理所在之地,而學宮的出現,也導致太學的人員連年愈減,五學合並為一,隻稱太學,不再冠以其他稱唿。

    而縱橫鬼穀,雲夢宮也逐漸從不屑,到正視,再到最後的驚歎與苦澀。

    太學受到影響,難道雲夢沒有麽?

    當然是有的。

    兵家列陣,上將伐謀,這些東西,稷下學宮也教。

    兵門聖人因此也會出現在稷下學宮,這就導致去雲夢宮的學子也少了很多。

    但雲夢宮依舊是有人流的,因為天下越亂,雲夢越是興盛。

    而天下大亂,太學便自然無人問津。

    “要在亂世安身立命......不是靠華麗的辭藻,要拿出貨真價實的東西,縱然是要當個說客,也必須知道怎麽去抓住敵人的心思。”

    荀況的眼中出現追憶之色,他有些恍惚,似乎見到了當年第一次來到這裏的自己。

    縱然已是聖人位,但麵對這座學宮,還是不免生出敬仰之情。

    “程知遠,我問你,天下之亂,亂在何方?”

    荀況的目光悠遠,越王在一側,倒是提前迴答:

    “禮崩樂壞,妖世浮圖,一切源自於四千餘年前的幽王之死。”

    荀況微笑不語。

    程知遠道:“幽王死,天子衰,但在幽王之前,人心已變。”

    “我曾聞至聖孔子言過,詩經三百,一言已蔽之,曰為‘思無邪’。”

    “但世上卻無一人可做到思無邪。”

    程知遠:“人心思變,皆坐得天子,故養癰成患。”

    荀況歎息:“人之初,性本惡,這也是我不同意孟軻的觀點,人是由善便惡,還是本來性中便有惡的因素呢?”

    “樹德務滋,除惡務本.......”

    荀況指著遠方,那有一座高山。

    “你今年的題,問的很有意思。你看,現在那座高山,你可戰而勝之麽?”

    程知遠答曰不能。

    荀況再問:“既不能勝,如何迴應題目中的疑問?”

    不能持之以恆修行的人,失去的遠遠多於得到的,如果失去了如今的地位(力量),成為一個失敗者,在麵對不能抵擋的力量之前,失去一切希望,你當何去何從(又有何處可以讓自己安定下來呢)?

    程知遠望著那座山,荀況在一側道:“我聽說趙國死了人,足有數百萬。”

    “榆次的妖神被仙人所殺,那位仙人則行蹤不明。”

    程知遠沒有掩飾,在荀子麵前,掩飾毫無意義,他既然問出來了,那就已經知道了。

    “是我。”

    他望著高山,眼神從清澈逐漸變得渾濁,裏麵青白色時隱時現,殺意與死氣逐漸湧起,但很快又被他按壓下去。

    “何天之衢,道大行也。”

    程知遠是強自說出的這八個字,但事實上,他說的也沒有錯。

    荀況覺得很有意思:

    “你又如何解這八個字呢?”

    程知遠道:“從開始的時候,我就已經把我的答案寫在連山中了,何天之衢正是山天大蓄卦,上九。”

    “不過卦辭,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解法,各自解法不同。”

    “天衢者,上之所履,而不與下共者也。德有以守之,雖以予人而莫敢受,苟無其德,雖吾不予夫將有取之者。”

    “上九之德足以自固,是以無忌於乾而大進之。其曰何天之衢者,何天衢之有,而不汝進也?夫惟以天衢進之,而乾大服矣。”

    程知遠道:“什麽是大作為?”

    程知遠殺心濃重,針對徐無鬼的恨意湧動起來,這一次便有些難以遏製。

    越王為這股殺意驚訝,並且眼神第一次生出了極大的欣賞。

    仙人往往少了人性,越王憎恨越女的原因之一,就是越女在攻擊他的時候,毫無殺意。

    可劍客,哪怕是斬草也會有殺意。

    有殺意,這才像是世俗的劍。

    “沒有大道,那就用劍砍出一條,無路造路,逢山開山,遇江截江。”

    “我意平山海,山海皆可平,這是我的何天之衢!”

    他看向荀子:“若有一日劍道成就,我便當斬掉此稷下之山。”

    荀子笑了起來:“我一定會看到那一天的。”

    斬山開道。

    就像是斬掉徐無鬼一般。

    所以說若有一日。

    那便是必有一日。

    斬山則平意,荀子不因此而動怒,因為這本就是他提出來的命題。

    如果此山為敵,那自然當斬去,斬山不為斬稷下,因為程知遠已經來過稷下講學。

    越王則是神情猙獰,笑容看上去極為可怕。

    劍客本就該如此。

    荀況領著程知遠向前行去,心中卻是道,你卻是不知道,那學宮中第一個解出題來的人,她的答案也和你一樣。

    但她終究是心有猶豫,念叨著君子當三思而後行,故而否認了第一次脫口而出的答案。

    那往往都是本心意,不是說凡人脫口而出也是本心意,而僅僅是修行者會如此。

    因為知道了聖門道理,有了自己的是非觀念,在道理與教義之間塑造自己的意誌,故而當答題時,最先出現在心頭的,便是自己的本心意思。

    隻是至聖門下都講究三思而行,《大學》有言,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行。

    荀況忽然想到,正好,這次的講學之行,倒是可以讓這兩人照一次麵,想來,對於何天之衢的理解,這兩個人應該有共同語言。

    道理的碰撞,往往能產生最為絢爛的火光,世間紛呈美好,莫不皆從道的碰撞而來。

    荀況很期待這兩個人的見麵。

    既然道當大行,那大道如此之寬,總能容許有人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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