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弈是擔心程知遠離開的,因為程知遠最開始就是要去稷下學宮,雖然進入太學是一個意外,但時至如今,人已經在這裏三四個月,總不能你稷下學宮一來拉人,便給你拱手奉上吧?

    太學也不是泥巴捏的,憑什麽要當你稷下學宮的舔狗?

    但姬弈擔心的是程知遠,這世上很少有人能夠抵擋稷下學宮的邀請,尤其是大祭酒親自前來,這種大有麵子的事情,恐怕天下的士宗裏麵有一半人都做過這種美夢。

    姬弈以前也做過,但現在這個美夢成了現實,他卻變得很不開心了。

    並且十分害怕。

    他現在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不讓程知遠去出題了。

    為了爭一時的麵子,說不定就要把太學翻身的機會,拱手讓給稷下學宮了。

    但姬弈也沒有其他招數,他隻能跳腳,罵兩句,如果程知遠真的走了,他隻能孤零零的站在這裏,看著對方的離開。

    太學沒有什麽可以挽留他的地方,若說是教導學識,天下人都認為太學的教育是腐朽無用的。

    唯一能夠讓世人稱讚的,也隻有這裏的藏經了。

    稷下學宮藏經五千六百,太學則是七千餘。

    並且這是遺失之後的數字。

    但僅僅憑借這些不會說話的卷宗,就能留下一位仙人麽?

    姬弈不能保證,自然也不敢這樣說,他隻能瞪著荀況,這段時間,老人倒是沒有想過,他居然會先後連續對兩位聖人怒目相視。

    荀況轉身,是對姬弈道: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看來,我還是要從你這裏下手啊。”

    荀況笑了笑,姬弈心中又是咯噔一聲,嚴陣以待。

    “我隻是借一下,借,有借,就有還。”

    荀況對他道:“於這孩子,我是請,於你,我要借,請是請他的人,借,是借他的行,但要從你這裏得到允,如此人與行皆有,方可為進。”

    姬弈對他十分警惕:“大祭酒!這有借當然有還,但有些時候,一借或許也不還了!”

    那怕不是劉備借荊州了,雖然姬弈並不知道這個詞,因為劉大耳這時候他老爹的爺爺都沒出生,不過相似的事情曆史上倒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借個城,借點兵,借著借著,最後借沒了。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但有借無還下次倒依舊還能再來呢!

    荀況不免失笑。

    “必然是會還得,言必信,行必果。”

    姬弈聽了卻是同樣失笑:“大祭酒是說自己不為聖人,反而是次一等的士宗嗎?”

    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

    說話一定兌現,做事一定果決。這是(不懂變通的)固執的小人呀!不過也可以算是再次一等的士了。

    荀況道:“世間之人,皆有言我為小人者,然而小人中亦有固執之輩,我若真是小人,也理應是這一種的。”

    “會還的。”

    姬弈哼哼了兩聲,他還是不放心,不過怕的也不僅僅是荀況不還人,還怕程知遠半路跑了。

    荀況微笑:“你我定下個期限,先定,我再重新去請。”

    程知遠在一邊默不作聲,暫時沒有插嘴。

    姬弈看了看程知遠,發現他沒有表示,似乎還是和方才一樣的拒絕意思,祭酒大人眉頭微皺,有點拿捏不定,但荀況在前,也不可讓他多等候。

    “便...十天!”

    姬弈心道十天已經夠多了,便是稷下學宮再有什麽神力,也不至於十天就把人拐跑不見吧?

    荀況笑了笑:“好,十天吧。”

    這話講出來,姬弈立刻產生了嚴重的後悔情緒。

    剛剛應該把時間定的更少,這下好了,顯然十天還超出了荀況的心裏預估,不然他怎麽一口答應下來了?!

    不過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十天也確實不算太長,姬弈心中盤算,此時又開口:“不過還要和大祭酒大人定點規矩!”

    荀況仍舊微笑,他似乎沒有半點壞脾氣,難以相信,他曾經說過人性本惡這種話來。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五軏,其何以行之哉?”

    一個人如果不講信譽,真不知他怎麽辦。就像大車的橫木兩頭沒有活鍵,車的橫木兩頭少了關扣一樣,怎麽能行駛呢?”

    “請講,我洗耳恭聽。”

    姬弈深吸口氣,斟酌醞釀了一下,複又發出一聲無奈的長歎。

    門檻後麵,南搏身被勾踐帶了進來。

    程知遠看到他,頓時一愣,而南搏身看到程知遠,也是一愣。

    “他不是說要去稷下學宮的麽?”

    南搏身心中狐疑,但在這時候,他是有眼力的,於是對程知遠眨了眨眼,報以一個微笑。

    程知遠歎了一聲,這事情還真是一言難盡,倒是沒想到,真的看到了南搏身,是了,最開始,大家都說要去稷下,唯獨南搏身要來太學。

    勾踐聽見了兩位祭酒之前的對話。

    他饒有興致的站在一旁,這讓祭酒大人的臉色有些黑了。

    “還請大祭酒莫要動些歪心思,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

    荀況點頭,承應下來:“是借,是借,不敢身負惡名,君子謀道,不敢廢也。”

    姬弈還盯著他。

    荀況便微笑:“小人亦是也。”

    姬弈這才抖了抖胡須。

    荀況問道:“這第一章,是不負惡名,那麽,還有麽?”

    姬弈沒深吸口氣,點點頭:“自然還是有的,這第二章,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大祭酒莫要以利誘之.....”

    第一章是名,第二章是利,荀況笑了,第三章,應該便是“道”了吧。

    要謀自己之正道,莫要謀他人之外道,姬弈所說之語,無外乎此間。

    他這麽想著,果然,姬弈說出了第三條規矩,而荀況知道,這都是他對於自己說的,而對於程知遠,則一條規矩都沒有。

    這老爺子,還是很君子的,他不會去強求旁人,故而隻是約束荀子本身,不想讓他胡來,他的誘惑和程知遠自己的選擇,那是兩迴事情。

    南搏身走到程知遠身邊,好像想起了什麽,他用胳膊肘捅了捅程知遠,是言道:

    “雖說太學有無數經文,但稷下學宮當中,據說有一門劍經,不在考據。”

    程知遠眨了眨眼。

    荀況側過頭來,聽著他的話,笑著點了點頭。

    “是如此,此經上無半字教義,唯開篇有兩問。”

    程知遠好奇:“何問?”

    荀況道:“生必為始?死必為終?”

    程知遠問:“落款無人?”

    荀況輕輕頷首:“似為上蒼天問,故宮中人,稱其為‘朝亡夕忘’。”

    “《四始?頌?劍部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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