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

    荀操很是驚訝,但是一琢磨,想起來前兩天似乎祭酒大人去了洛陽,於是他心情頓時一震,不可思議,且低聲道:“大人....從洛陽中,借來了天子的.....”

    祭酒大人嗬嗬的笑,荀操得到了確切的迴應,心神激蕩,但很快就又冷卻下來,他皺著眉頭,無奈的搖了搖頭:

    “大人,還有一事,興許是在下多嘴.....”

    荀師一歎,他突然想到了最重要的問題:“大人,《歸藏》我等不可用之,《乾坤》與《周》同源,不難破之,那些宗族老氏,家大業大,千百後生之中總有那麽幾個大放異彩的,使得《乾坤》,與《周》相教,雖然困難,但並不能改變太學不如稷下的普遍印象。”

    “故,是大人此番決意,欲作《連山》,然而.....”

    他麵容泛起苦笑,眉頭皺著:“《歸藏》已然是世間奇典,若用《連山》.....大人恕罪,在下思索,不論是在下,亦或是大人,恐怕都沒有解出《連山》的方法....”

    “在下與大人,雖皆鑽研易經,然而《周》之道,尚且隻有七八分餘多,倒也可說是萬裏挑一的有識之士,但若換成《乾坤》,這七八分便定在五六,隻是半數多餘些許,再至《歸藏》,我與大人,恐怕皆在半數之下,估摸隻有三四。以這種水平,若作《連山》.....”

    “恐怕是天下人還未曾笑話我等,稷下與雲夢,恐怕就要先行對我太學口誅筆伐了。”

    荀師斟酌道:“大人欲作《連山》,自然是招榜試題中的上上之選,然而問題有四。”

    “其一,我等皆無取《連山》之卦而成題的本事;其二,妄作《連山》會被真正聖賢駁斥羞辱,使我太學徹底淪落塵埃;其三,大人手中《連山易》乃是從天子卷宗中借閱而來,俗話說有借有還,我等若沒有這《連山》原本在手,旁人若是答錯,我等依照何來辨認?又用何來說服那人?”

    “此般使得錯者渾水摸魚,對者掩麵蒙羞,若是處理不好,稍有不慎,於我太學聲望,又是一次毀滅打擊。”

    “其四,《連山》自天子手中借來,但說是這般說,可我與大人都心知肚明,當今天子淪為寄居,空有威儀而少有自由,西周公大權在握,他口口聲聲說要光複太學,事實上,不過是借助太學的衰落,用以打壓大人啊,如果大人真作《連山》,此等大德大識,難道不會讓大人遭到西周公猜忌嗎?”

    不等祭酒迴應,荀師便繼續道:“西周公此人,重禮而短視,近似病態,好名勝過實質,貪慕虛榮,借權而肆意妄為,各處驅逐王室宗族,這樣的人,大人就一定保證,他對於我太學的扶持,是真心的嗎?”

    祭酒大人沉默了一下,最後長歎了一聲。

    “我這次去,確實是被他羞辱了.....但能換來《連山》,我覺得這個羞辱很值,不就是罵兩句麽,反而他隻是一心想要快快打發我走,並不關注我借閱了什麽書籍。”

    祭酒大人說著,雖然有些歎息,但語氣還是顯得輕鬆,然而荀師則是肅然起敬,同時心中明白,祭酒大人已經如此高齡,卻還要麵對自己宗族之人的羞辱嗬斥,老人低了一輩子頭,但為了這座太學,他心甘情願。

    有的臉麵必須要舍,很多人都明白這一點,但他們未必能舍得了。

    年輕的人帶著一種瘋勁,講究的是匹夫一怒血濺五步,而老來的人則明白低頭的重要性,當然,有些臉麵可以丟,有些則萬萬不能丟。

    但老人覺得這樣很好,年輕人如果沒有那種血性,也就不符合年輕人的性格,也沒有朝氣,這個世間將會徹底腐朽糜爛,正是因為有無數的年輕人前仆後繼,奮勇向前,他們這些老人才能夠下定決心,舍出臉麵,同樣豁出對他們最重要的尊嚴去。

    荀師道:“這正是因為,他覺得大人借閱書籍,不過是行捧讀之事而已,此人素來重利而勝過學識,若於他有利,他必然對大人百般阻撓,若對他無利,他巴不得大人快去快滾。”

    “言稱大不敬之語,當年天子,分封東西二周公,不論是出於真心還是無奈,都實屬荒唐之舉,遺害千年!”

    他說著有些激動,而祭酒大人沉默不語,事實上心中也是同意他的說法的。

    二周公對於當下的周王室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就像是兩隻吸血的螞蝗,扯之不斷,拍之不去,即將把周王室的最後一點氣運也給吞噬殆盡了。

    但最關鍵的,他們吞噬了周王室的氣運,卻沒有讓自己壯大,在天下七國眼前,哪怕是最弱小的韓國也能突破他們的防線,以碾壓般的姿態擊垮二位周公。

    玩政治需要兵權,沒有兵權的政治就和爛泥一樣,隨意被旁人踐踏,就好像是荒野中的一株小樹,各個枝幹勾心鬥角,想要爭奪根須吸取上來的水分,每一根枝幹都想讓自己變得更加茁壯,卻沒有想過,主幹的逐漸衰落,以及遠方正在熊熊卷來的沙塵暴。

    力量才是一切的基礎,沒有力量,要麽大家都沒有,那還可以玩,若是有一個人在集體中擁有了不平衡的力量,那麽其他人再想和他耍心眼,那就要多多小心了。

    否則,對方一個不高興,是足以掀翻了這盤棋局的。

    “禍害又怎麽樣呢,他老了,我也老了,這周天下也老了,世間沒有恆久的王朝,七千年的天禮,恐怕也已經走到頭了。”

    “我所關注的不是這個天下,而是我太學的傳承,那些卷宗還在,對於天下來說傳承就在。”

    祭酒大人說了這麽一句,隨後失笑:“好了,講的跑題了,荀操,你與我,確實是都對《連山易》鑽研不深,這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不僅僅是這本卷宗常年束之高閣,還有重要的一點,《連山》過於奇怪與深晦,它的推衍,與《歸藏》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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