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膏繼晷以窮年,皓首窮經為哪般.....”

    祭酒大人放下了手中的卷宗,不知何時,他渾濁的眼角已經滲出點點淚花。

    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嗎,當年的青蔥少子,如今也已經滿頭白發,最是歲月光陰無情,從不給人半點反應的時間。

    驀然迴首,韶華已逝。

    整整半個千年過來,他姬弈幾乎是一事無成,隻是守著這個日益破敗的太學,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這座空蕩蕩的太學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那可憐兮兮的采桑姑娘闖入了自己的安靜生活。

    如今這裏多了幾個住客,那自己一直想收為學生的程知遠,那跟隨在他身邊的靈怪顏如玉,那隻搖頭晃腦,喜歡咬人的可愛黃蛇,這麽多年以來,祭酒大人頭一次在空曠的太學中找到些許的人情味。

    門扉被打開,荀師走了進來。

    “祭酒大人,明年開春的太學招榜試題......現在應該開始定下了。”

    祭酒大人望著窗外空曠的天宇,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定下了?

    太學依舊如過去,即使發出招榜,也完全不會有人選擇這裏。

    今年一整年沒有收到一個學生,荀師自然也知道,這麽說就是走個形式,問一問而已,沒看到伊師根本就不來麽,因為他隻顧著自己的那點破事,對於太學能否招到學生,他根本不用看就能知道結果。

    試題?別人解出來了,便也無用,又有誰願意來到這裏?

    他們隻會嘲笑你太學的孤陋寡聞,同時繼續吹噓一撥稷下學宮。

    祭酒大人的拳頭捏的緊緊,骨節咯吱作響,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太學的試題常常被拿來與稷下學宮的作比較,而往往,失敗的,被奚落的,都是太學這一邊。

    那些心懷“遠大誌向”,準備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憨憨們,在祭酒大人看來,就那種心性性格,即使是打死了,真的僥幸入了稷下學宮,又能在裏麵走多遠?

    怕不是半輩子才混到一個弟子,想要成為“首子”、“次子”,亦或是“代師”,就這些人如果稷下學宮真的讓他們升上去了,那才是對天下學子的不負責任。

    無能之人教導出來的也是無能之輩。

    無禮義廉恥之徒教導出來的,依舊是沒有禮義廉恥的狗。

    太學當年也曾輝煌過,可如今沒落,但在祭酒大人看來,這不該是它成為眾生奚落的原因,它有著這個世間最為輝煌的曆史,最為古老的傳承,最為珍貴的典籍,然而事實上,太學沒落的重要原因之一,正是天子的威嚴不再了啊!

    天子無威,諸王並起,誰願意把自己治下臣民重新交還給周王室?

    當世的周天子是個有野望但是能力不大的,他至如今還被西周公控製,雖然天子的力量依舊存在,但是卻被限製在一隅之地,上一次,堂堂太學祭酒入洛陽,隻是因為穿草鞋披麻衣,就被西周公毫不留情的數落與斥責。

    仿佛他才是當今天子,甚至天子能不能見祭酒大人,都要經過他的同意。

    然而在天下,放眼整個天下,西周公又算什麽呢?

    他比得上誰?

    是齊王?是楚王?是趙王?是秦昭王?還是魏,燕,韓....乃至於衛?

    事實上,當世還存在的國家,每一位王,西周公都遠不能及,他那個公子的名頭,拿出去,也僅僅是一個美名,沒有人會當真以為他多有本事,因為在這個時代,隻要是宗族子嗣,王的直係後裔,或者天子的血脈,都可以稱為公子。

    且不分男女。

    祭酒大人的神情逐漸陰沉,最後轉為落寞,荀師把一切看在眼中,卻也愛莫能助,隻是沉默了一會,緩緩道:“還請大人定奪,這一次的招榜試題,該如何出?“

    “向前三年,我太學年年淪為陪襯,去年更是遭到莫大侮辱,趙國老楊氏有人解題,答辯之後,宣稱這是三歲小兒都可解出的題目,根本不該發布到天下,簡直是自取其辱,於是他特意寫了一片文案,宣告天下之後,說我太學已經徹底淪為下流之所。”

    祭酒大人的手死死攥著:“老楊氏即使是在趙國也是一方毒瘤,老夫當年與平陽君結識,互為同窗,後來他拜訪我時,便說過此事,想要與平原君合力,將老楊氏徹底弄出趙國。”

    “宗族遺惡,荼毒天下,他汙蔑我太學之事,我們要深以為誡,尋找自身不足,同時號召天下有誌之士...有誌之士....”

    荀師歎了口氣:“何為有誌?是聖賢之道?請去稷下學宮。是兵列戰法?請去朝歌雲夢。”

    祭酒大人的臉上泛起苦澀,老楊氏如此羞辱他們,然而在這個知識等級高,社會地位就高的時代,他們堂堂太學,卻拿不出有力的反擊方法。

    反擊....反擊....

    祭酒大人的手掌忽然一僵,隨後猛然站起來,走向門外!

    “大人?”

    荀師有些疑惑,暗道該是祭酒大人想到了明年的題目該怎麽出了,隻是希望這一次不要再淪為天下笑柄了。

    “荀操!”

    祭酒大人忽然轉過頭來,荀師上前行禮:“還請大人示題。”

    “示題!當然要示!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今年我太學該用何等題目....今年...今年...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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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酒大人忽然眉飛色舞,這位老人又顯得有些癲狂了,荀師十分不解,立刻詢問道:“究竟是什麽題目,居然使得祭酒大人如此興奮?”

    祭酒大人一把捉住荀師的手道:“荀操,我且問你,這天下間,會易者有幾人?”

    荀操不假思索:“文王之易,儒門必修之理,法門兼修之課,墨門選修之道,諸士宗族,必讀之卷宗,學得一二者,十中有一,學得三四者,百裏挑一,學得半成者,千中擇一,學得七八分者,萬裏挑一,若是學得九成,怕是百萬士子寒門,一人也無。”

    祭酒大人激動道:“是如此,此乃《周》!我再問你,周前,學得《乾坤》者有幾人?”

    乾坤易,乃是周易前身,兩者本出一源,文王改黃帝之卦,故而可以說是同一易,《乾坤》是原版樣本,而《周》則是精修校訂版本。

    荀師皺眉:“《乾坤》晦澀,乃黃帝所作,不如《周》之簡明,學得《乾坤》者,得一二,千裏有一,得三四,萬中無一,得半成之上,十萬士宗不知是否有一,若得七八九成.....乃是國之棟梁,大才之輩。”

    祭酒再問:“《歸藏》如何?”

    荀師苦笑:“《歸藏》相比《乾坤》,亦是前身,更為玄妙,高詭莫測,我這般說,稷下學宮中,得歸藏半成之下者,十萬無一,半成之上者,不賢即聖。”

    祭酒的嘴角咧的越來越大,而荀師疑惑道:“莫不是,此次試題,以《歸藏》為主?”

    “不不不,不是《歸藏》!”

    荀師眨了眨眼。

    “今年,今年該輪到我太學去羞辱天下人了!”

    祭酒大人哈哈大笑:“這一次,我要用《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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