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蛇從程知遠的手上竄下來,它滿眼都很震驚的看著那些小黃花,在輕風的吹拂下,黃色的花朵微微搖曳,好似在和它打招唿一般。

    這條天子靈鼓所化的黃蛇,是頭一次見到“花”這種事物,黃色的小花在人間爛漫的開著,帶著春天裏最美好的記憶,它們哪裏都能生長,生命力極其的旺盛。

    小蛇竄進黃花群中撒潑打滾,那種芬芳雖然淡淡的,但是它能夠聞到,這是一種潤蛇心扉的香氣,讓它想起當年在黃厲之原中所見到的一隻蝴蝶。

    那隻蝴蝶同樣帶著一種芬芳,不屬於人間,更不屬於葬土。

    “嘶嘶嘶嘶!(發出開心至極的聲音)”

    小蛇用尾巴揪下黃花,戴在頭上,左擺擺腦袋,又擺擺腦袋,兩隻水靈的眼睛眨巴著,很快又眯起來,蛇信子收縮吞吐,這樣的景色,大致可以稱的上是心花怒放了吧。

    但程知遠看著黃蛇的動作,下意識摸了摸眉心。

    他的手有些僵硬,目光顯得有些茫然。

    不能笑,笑不出來,甚至看見這樣美好的景色,心中連一絲歡喜都沒有。

    程知遠看著這片天地,忽然感覺到無限的孤獨。

    這就是人間嗎。

    他坐在海棠樹下,看著在野花中竄來竄去的黃蛇,神情有些黯然。

    右手垂落,左手不自覺的捂住了胸口,在那裏,火紅的心髒跳動的依然熾烈。

    我是活著的,但為什麽沒有了歡喜之情?

    最後在天子駿上是因為心髒劇痛而暈厥的,醒過來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忽然,微微低垂著的頭顱前,出現了小黃蛇的腦袋。

    它嘴巴裏咬著一株黃花,蜿蜒的爬過來,把黃花放在程知遠的手心裏。

    “嘶嘶嘶。(發出不要傷心的聲音)”

    黃蛇眨巴著眼睛,討好程知遠,後者想要笑一笑,但卻依然是那副冰冷的臉孔。

    丘陵起伏,野花遍地,海棠樹處處都有,自己依靠著的這一株長勢稍稍有點好。

    不遠處傳來爭吵的聲音,程知遠緩緩轉過頭去,耳朵動了動,身子扶著海棠樹站起來,看到在左前方大約三十幾丈遠的位置,有兩個劍士站立。

    海棠也被噴的低下頭顱,兩個劍士爭吵的麵紅耳赤,其中一人甚至已經隱隱有拔劍傾向。

    他們在談論劍術的軌跡與劍術的用法。

    程知遠聽了一會,覺得很有意思,但又聽得兩人爭辯:劍乃上善之兵還是下惡之物?

    他搖了搖頭,走了出去:“哪裏有什麽上善下惡,一把殺人的東西而已,但縱然是要殺人,也要有一個意,可以告訴自己究竟為什麽而舞劍....”

    “嘶嘶?(發出疑惑的聲音)”

    黃蛇高高昂起頭來,一朵小花被它倒扣在腦袋上,看上去有些奇怪和可愛。

    兩個劍士的爭吵聲越來越大。

    當程知遠走過來的時候,這兩人同樣注意到了不遠處出現的人影,在這山野黃花盛開的春天,能夠見到第三位劍士,這本是人生之中的一件快慰之事。

    誌同道合之人,世上少有,但現在麽,還是勝負高下更重要一點。

    兩名劍士停止了爭吵,齊齊麵向他,左側那位麻衣劍士一把抓住程知遠的手臂,激動道:

    “這位兄弟,你來的正好,我們剛才正在這裏討論劍術之辯,我認為劍術乃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攻伐之法,但這個家夥卻認為,劍術應當走詭道,不應該走堂堂正正之路!你看,他說的這分明就是邪路!”

    麻衣劍士神情之中帶著怒火,而邊上的青衫劍士則是道:“劍本是兇兵,再怎麽美化掩飾,都不能抹除這種東西生來就是要殺人的事實,既然是殺人,那又講究什麽堂堂正正呢,不擇手段,達成目標才是最好的。”

    程知遠目光動了動,這說的確實是正確的,因為他自己也是這麽做的,於是點點頭,給予迴應:“是的,我也是這麽認為的,劍本來是兇兵,是為殺人而生的。”

    青衫劍士頓時麵露欣喜,而麻衣劍士則是臉色漲紅,憤怒道:

    “殺人之兵不假,但天下都明白,親君子而遠小人,劍乃百兵之君,既是君王,哪裏有陰毒詭譎之人得天下的道理呢!”

    程知遠點點頭,神情冰冷,這是因為失去歡喜而使然。

    麻衣劍士說的也是正確的,聽著麻衣劍士的話語,他不免記起龍素當時對自己所吐露的那番言論,又想到自己的前路,於是道:

    “你說的也是正確的,劍乃兵中君王,雖為殺生,卻是帶著一種傲氣,我曾聽人說過,天下六十聖門,三百道路,皆為來學,獨劍術乃是往教,隻許師父尋弟子,決不許弟子尋師父,由此,劍者傲然,可見一班。”

    麻衣劍士的臉色從憤怒變成愕然,最後化作欣喜,哈哈大笑起來,高興道:“對!就是這個道理!劍雖然為兇器,但更是君子,遂古時軒轅黃帝以劍勝蚩尤,二人都是堂堂正正而戰,如果劍道詭譎,那豈不是說,黃帝之尊,是用下乘外道勝的蚩尤嗎!”

    “如此,置我人祖於何地?”

    青衫劍士麵色冷然下來,此時不滿道:“蚩尤非是正統,但黃帝也非正統,炎帝才是天下本來之主,黃帝乃是北狄,蚩尤本為南蠻。”

    “遂古三聖中,黃帝與蚩尤二人本來就都是非中原正統!”

    他話峰一轉,意圖用遂古三聖之分來扳倒麻衣劍士,後者麵色頓時憤怒起來:“你....”

    “話不是這樣說的。”

    程知遠對於黃帝蚩尤之戰,當然是熟悉的,而眼下,這片人間中,貌似並不認為蚩尤是妖魔,而是尊為遂古三聖之一,這和後世華夏的人文三祖的定義極其相似,這樣一來,其實是很好辦的。

    既然有這個定義,那麽一定有定義的人,不管這個定義的人是誰,反正總而言之,不可能是身前的這個小劍士。

    你想要反駁別人,顧左右而言他,那麽就直指問題本源便好,詭辨之說,說的好聽是這麽叫的,再好聽一點就是名家子弟,但如果難聽一點....

    那就是個杠精。

    對付杠精還不好辦麽,把杠卸了!

    程知遠指了指麻衣劍士,又指了指青衫劍士,道:“你都已經說出了遂古三聖,那麽我問你,這個名頭是誰定下的?”

    青衫劍士麵色一變,立刻沉默下去,閉口了。

    這是誰定的,當然是周天子定的,更有三大上門的承認,儒門那位至聖先師都下了定論,墨門的巨聖甚至親自去祭祀過遂古三聖,而所有的規章製法都是法門極聖定下的,他一個小小劍士,說的好聽一點是劍門的外門弟子,說的難聽一點,就是一個偶爾聽過劍聖講道的路人劍士。

    可劍聖講道時,也說過劍術是可以詭譎的。

    但現在,他並不敢反駁程知遠的問題,因為他沒有那個本事去反駁,說把黃帝與蚩尤從遂古三聖的位置上拉下來,他沒有那個資格,更沒有那個膽子。

    青衫劍士額頭繃起一點青筋,麵色陰沉,而麻衣劍士則是哈哈大笑,高興的不得了。

    程知遠則冰冷的看著兩人,此時此刻,他是貨真價實的麵癱了。

    雖然青衫劍士不說話,但程知遠倒是還有話要說:

    “不過,既然你們問我,那我也說說我的看法。”

    聽到這話,兩位劍士帶著一絲期待看向程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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