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知道,如果現在他再不出手,那麽他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因為陳忠已退,而程知遠已然拔劍而來。

    獅門的慈悲人,此時麵色劇變,眼中盡是猙獰與憤怒,再也沒了半點慈悲。

    青蓮轉黑,不救世人。

    獅門聖人造化九色寶蓮,分赤青黃白黑綠紫紅紺,每一朵蓮花都代表了一種不同的力量。

    且對應人身。

    白衣少年咬破嘴唇,殷紅的血流淌,沾染。

    “大禮天官,人有九藏,參之以動!”

    “心為君聖,赤色寶蓮,天之正色!”

    他的心髒突然響徹一道如大鼓般的聲音。

    白衣少年的氣血突然漲大。

    僅僅是氣血而已,依舊沒有任何的道與法,但在此時,他的氣血,甚至已然超過了被削減了一半的山海門挪天力士!

    一拳震出,揚起漫天塵土!

    手掌壓劍,赤血揮灑!

    “調用九藏,獅門的蓮花,一朵花對應人的一藏,人身有九藏,五神四形,據說獅門的聖人曾經在醫門求學,這正是當初在醫門內悟得的絕技。”

    “人自身就如寶藏不曾開啟,不需要借助法力,人的身軀內煉出一朵無色蓮華,若是遇到九藏之中一藏衰竭,頓時可用此蓮補上。”

    陳忠略微頓足,轉頭看見這一幕,眸子微微眯起,但就要在徹底離開戰場的時候,忽然一股極大的戲謔之意降臨在他的身上。

    直接抵達了他的身神之底。

    陳忠僵硬的止步,艱難的轉頭,所映入眼簾的,是在遙遠大澤之中,天子駿華蓋上的幽王烽火。

    烽火不允許有人離開。

    “該死的....東西!”

    陳忠發現,這個天子信物確實相當棘手,即使沒有程知遠,自己這些聖門弟子在麵對這團火的時候,或許也根本難以翻天。

    程知遠不過是一隻螳螂而已。

    這團火,才是最後的黃雀。

    “不,其實應該說是捕雀人才對。”

    陳忠冷冽的盯著那團烽火,雙拳緊緊握著,他同樣有自己的底牌,並且不比那獅門的蓮花要弱。

    等到聖人動手,一切都會終止。

    陳忠如此想著,而就在此時,地麵輕輕搖晃了一下。

    塵土揚起,很微弱,地下的深處,似乎有大鼓在震動。

    咚咚,咚咚!

    仿佛是在迴應獅門少年的心跳聲。

    陳忠聽見了這道聲音,雖然微弱,但確實出現了,他把注意力放置在獅門少年身上,既然烽火鎖死了這裏的道路,那麽自己哪怕是不願意,也要來當這個漁翁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烽火覺得自己是捕雀人,但卻想不到,這裏慘兮兮的黃雀們,擁有唿喚天上大雕的力量。

    終年打雁者,必然被雁所啄殺,幽王生前就是死於自傲,可沒想到即使是他死了,他遺留下來的天子信物,依舊這麽傲氣。

    太傲了不好,剛過易折,這世上能玩鬧到最後的,哪一個是直著腰的?

    多多少少,都有些佝僂,哪怕人稱世上最睚眥必報的東越劍聖,也曾有受大苦難的時候,他所受的屈辱,幾乎能把一位君王徹底摧殘成瘋子。

    現在彎腰了,後麵如果能殺迴來,這就不叫心意不通順,而是“堪破壁障,斬了金繩,截了玉鎖”,否則心意不順,日後必然有大難臨頭。

    忍一時之氣,爭千秋功果。

    有的人就是剛戾忍詬,性格無比剛烈,但卻又能忍受恥辱。

    非是今日不報,而是來日再報,且今日報仇,小雨零落,來日報仇,那便是暴雨傾天。

    隻到那時,就是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不過這世上有一些事情,是不能忍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但現在的情況顯然不適用這句話。

    因為陳忠明確的知道,黃厲之原的天一變,聖人之力立刻就會降下。

    幽王烽火再是厲害,現在它也隻是一團無主之火,威能打了折扣,也就隻在自己這些小輩螻蟻麵前耍耍威風。

    他不相信,聖人出手,會拿不下這團火。

    到那時候.....

    勿謂言之不預也!

    “不過比起幽王烽火,它有資格把聖門威嚴死死按在地上,但我卻不曾想過,原來天門弟子,也可以辦到這種事情。”

    陳忠的目光已經移動到遠處的爭鬥之中了。

    仙人主風雨,聖人主世間,然而有些人,生來為仙,而聖人,卻要不斷修行才能到達。

    這之間的差距,未免太大了些。那麽,得到一些東西,必然就會失去一些東西。

    天禮如此,仙人縱然強橫,也在天禮之下。

    所以陳忠在想,仙人究竟失去了什麽?

    嗡嗡嗡嗡嗡——!

    劍顫之聲交織一片,風聲鶴唳響徹六麵八方,白衣少年眼中充斥血色。

    他麵色苦悶,咬牙,憤怒,各種複雜情感交錯,他承認,他真的小看了這個“仙人”。

    手掌揮打,擊中程知遠的同時,他自己身上,必然被劈開兩道狹長劍傷!

    一換二,怎麽看都不公平!

    一步錯步步錯,最後滿盤皆輸!

    他的臉孔上已經被撕開兩道血口,眉心中那朵赤蓮印記,仿佛確實置身滔天風雨之中,悲苦兮兮,飄搖難定。

    累累劍光,累累劍傷。

    越來越靠近死亡!

    程知遠的青風,讓他第一次完整的明白,為什麽很多儒門弟子在歌頌風的時候,總是會帶上一句“肅殺”。

    世間八風,縱然是春風也有殺意,隻是以往自己看見的隻有春風化雨的慈悲,從不曾見過,如果春風經過峽穀,蕩起黃塵,便會化作無比兇猛鋒利的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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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中出現的寒光,昭示著身軀的停頓!

    他咬牙切齒,雙手悍然砸出,五指轉眼都被削掉,赤血濺身,染紅白衣,這一下,是真的如同風中殘燭,無力迴天去了!

    腦海中最後的不甘心,向著高天怒吼,這個人要和眾聖為敵,要和世間開戰,何等危險!

    應當讓聖人出手,斬了他的性命,奪了他的人神,散了他的功果,剝了他那天門弟子之身!

    縱是死後也當挫骨揚灰,隻因為聖門的驕傲與威嚴,被他一劍劈的蕩然無存!

    世上如何會有這等人,讓自己喪了聖門之意,落了聖門顏麵,等死後墜入大幽之土,早無麵目可見那九色蓮台!

    天門劍子不死,他心永世不安,這等惡徒,放入世間,必然造化大亂,當誅,當誅!

    “請聖人誅......”

    白衣少年渾渾噩噩,腦中思緒瘋狂,可正此刻,他那耳中猛地聽那巨大厲吼一聲,驟如蒼天炸雷般響起!

    他腦袋猛然一暈,眼前大黑,頓是心髒被震的直接一定,破綻大敞!

    “死!”

    人影如白駒過隙,須臾之前,便已掠過身旁!

    一條胳膊扯絞而起,碎骨爛肉揚起半片高天,劍上寒光抹過頸領,正帶著喉嚨上的血線眨眼延長,隨後,正是那顆大好頭顱,轉瞬飛天而去!

    欲殺人者,人恆殺之!

    “我不想死.....天下....太平.....”

    頭顱的話語遠去,重重墜落在地上,卻是被一劍削去了眼珠,強行瞑目!

    沒了腦袋的白衣少年,那脖頸上噴出衝天的血水,如下雨般灑落在黃沙之中。

    無頭屍體轟然倒下,至此場中諸聖門弟子,死的死,傷的傷,拋開陳忠之外,已無一人站立。

    “魑魅魍魎!”

    程知遠的聲音帶著一種疲憊,那胸中一口意氣已經開始散了。

    烏雲蓋頂,雷音轟鳴,黃厲之原的蒼穹,在這一瞬間,變了天。

    大地微微震顫起來,幽王烽火,從天子駿上不斷升高。

    陳忠盯著程知遠的側影,似乎要把這個少年的臉孔,把這個,將所有聖門威嚴和驕傲狠狠劈落在地,橫掃一空的天門弟子,把他的容顏,狠狠烙印在心中。

    絕不會忘記。

    他嘴角咧開,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頭顱低垂,雙眼閉合。

    於是身軀上的春秋烙印,忽然熠熠生輝。

    春秋交替之時,聖人講道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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