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挾風雷而來,程知遠看得清楚了,有些失望。

    那並不是天子駿,而是一輛青銅色的戰車。

    青銅馬,青銅車,青銅輪,青銅華蓋。

    五馬齊奔,那戰車上,坐著兩個人,左邊是一個蒼衣少年,頭綁黑巾,閉目假寐,眼目狹長,右手上套著個木扳指;右邊則是一個中年漢子,腰間圍著一麵虎皮裙,同樣是蒼衣黑巾,駕馭青銅五馬。

    “嘶嘶?”

    黃蛇仰起頭,蛇軀拔高,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一點,渾然沒有發覺身後的金刀崩開豁口。

    “天子駕六,諸侯駕五,這兩位張揚的很啊,自比諸侯嗎,這青銅的偽天駒,什麽居然也敢踏入黃厲之原了?”

    金刀中有一團黑炁緩緩升起,當中一雙眼睛見到了那青銅戰車,發出嘖嘖的聲音,卻沒有被程知遠和黃蛇聽見。

    他是鬼神,不想讓人聽得,人便聽不得。

    尤其是如程知遠這般的,還沒有登堂入室的小家夥。

    五匹青銅戰馬奔騰不息,風雷滾滾而動,烏雲縈繞足下,所踏過之處,皆有大雪飛舞。

    “不是隻有天子駿才能出入這裏嗎,這輛青銅車是怎麽迴事?”

    程知遠微皺眉頭,黃蛇的也瞪著眼睛,吐著信子,有樣學樣的看著遠處的風雷戰車。

    轟隆——!

    忽然,巨大的轟鳴聲刺破蒼天,從北方,火燒雲蔓延,聚集過來,浩大……宏偉而壯麗。

    程知遠從沒有見到過這般驚人的景色,在黃厲之原大半年,這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恢弘無邊的火燒雲。

    美麗的不可方物。

    又有戰車出現了,依舊與天子駿極其相似,同樣為青銅所鑄,同樣是五馬所拉。

    這上麵坐著的,隻有一個青年人,他穿著白與紅相間的祭服,紅色的紋路如同火焰,白色的衣裳上,用鎏金繡著一些景色,仔細看過去,可以見到,那是山河百獸,亦有無數人間。

    “啊,這麽絢爛,是火門中人.......諸侯駕五,火門也這麽猖狂了嗎。”

    兩架青銅馬車同時行駛向那座幽遠峽穀,火燒雲的氣勢顯然讓之前的蒼衣少年有些跌麵子,他此時不再假寐,雙目睜開,冷冷的看向天外。

    “翼伯,停車。”

    蒼衣少年的語氣冰冷,邊上駕車的中年漢子便勒令五匹青銅馬向那峽穀門前落下。

    同時,火燒雲中的青銅戰車,一樣向著峽穀入口處降落。

    程知遠找了個坑,露出半個腦袋,那兩輛戰車行駛過來,一者踏著風雷霜雪,一者伴著彩霞與火雲,皆聚集在不遠處,而程知遠可以清晰的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麽。

    黃蛇賊頭賊腦的遊進坑裏,然後緩緩把自己的腦袋也露出半個,眨巴著蛇眼,就緊挨著程知遠,鬼鬼祟祟的看向遠處。

    它似乎認識這種戰車。

    蒼衣少年冷冷的注視著那尊白衫火袖的青年:“火門的消息很是靈通,居然知道天子駿會出現在這裏,我本來以為隻有我知道這件事情。”

    白衫火袖的青年神色平靜,他見到蒼衣少年,微微點頭致意,禮數不失。

    “我認得你,該是昆侖門當世第五傳人,蘇逢雪,對否?”

    蒼衣少年狹長的眸子眯起來:“能進入黃厲之原的人都不簡單,如果是以前,我或許應該問一問你的來路,但現在,我心情有些不太好。”

    白衫火袖的青年做了下思考,再看向蒼衣少年,有些鄭重的點點頭:

    “我覲見過周天子。”

    蒼衣少年不說話。

    白衫火袖的青年歎了一聲:“三年前,我在廬山之上留下名諱。”

    蒼衣少年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不足以讓我讓步,天子駿不能給你。”

    世上修行有名望的人,覲見過周天子,等於就是被承認了諸侯的身份。

    蒼衣少年自然也覲見過周天子,還被賞賜了一枚木扳指。

    白衫火袖的青年說自己覲見過天子,這沒有什麽值得自傲的,自然也就不足以說服蒼衣少年罷手。

    於是他又提了,他三年前便在廬山之上留了名諱。

    廬山原本並不是很高的山。

    但是自從有聖人把它拔高之後,世間之人,皆見廬山之頂有紫炁盤踞。

    於是廬山便很高了,高到了無數人都要仰望的地步。

    廬山之上刻了很多名諱,從山腳到山腰,從山腰到山頂,從山頂到山巔最高的那塊石頭上。

    那石頭,叫陽春白雪。

    萬物知春,和風淡蕩;凜然清潔,雪竹琳琅。

    世上能摸到這塊石頭的人很少很少。

    廬山有火,火呈青色,扶搖直上。

    春藏青內,雪落火中。

    青山有雪,鬆間掛雲,雲與雪交匯而不見,碧落之中,若無鶴起,則有龍生。

    石韜玉而山暉,水懷珠而川媚。

    凡攀登廬山之人,皆為世間癡愚頑石,遭那世間火炁焚身,在這廬山純青之火中能登過多高,在何處留下名字,便成了世間修行之人最愛比較的事情。

    同樣也是震懾天下旁人胡來的拳頭。

    白衫火袖的青年開口,溫潤醇厚:

    “我登了七百步。”

    蒼衣少年的麵色微微凝重起來。

    他也登過廬山。

    隻有五百四十步。

    這打不過,對方越了他一百多步,算一算,這估摸趕得上一層樓高了。

    那樓,也是世間少有的地方,有十二層。

    更是這世上“亭、台、樓、閣”之一。

    “翼伯。”

    他的話言簡意賅,同時手上身上已經有了點動靜。

    風雪聚集,雷霆縈繞,地上湧起塵埃,如煙雲霞氣。

    腳邊的地裂開了縫隙,昭告著蒼衣少年的倔強與怒火。

    邊上的漢子有些不好意思,對著青年咧了咧嘴:“抱歉啊小哥,我家少主人就這脾氣,改不掉,他讓我動手,我也隻得動手,你可護著自己的頭,我不朝你臉上招唿。”

    白衫火袖者並不惱怒,縱然麵對此等不善之意,依舊心平氣和,微笑而語。

    “皆為天子駿來,何傷和氣?”

    蒼衣少年狹長的眸子盯著這家夥。

    三年前登廬山七百步的人,喚作張羊。

    兩個年輕人爭鋒相對。

    程知遠蹲在坑裏看的也是眉頭緊皺。

    黃蛇的信子也不吐了。

    鬼神感興趣的看著這場景。

    “天子駿乃穆王信物,更是自由出入黃厲之原的關鍵所在,沒想到你火門也是打著駕馭天子駿的小算盤。”

    青銅馬車和天子駿可沒有可比性。

    “如果你這個大天才折在了這裏,不知道火門聖人會不會心痛到難以唿吸?”

    蒼衣少年咧開嘴角:“真的,我有點心動,我很不喜歡有人在某些方麵壓過我,比如登廬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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