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轉身離開之後,我再一次逐張看著那些紙條。


    紙條上的內容都已經無關緊要了,我隻是不舍得那些點點墨跡。


    那些看似不經意碰觸上去的黑色墨跡,仿佛簡淵深邃的眼眸。


    正充滿著期盼的,神情的凝視著我,已經能與我心神相通了。


    我怕簡淵著急,便令秘密驛道把我和賀蘭已經返迴邊塞的消息。


    先行一步,飛書傳送於邊塞。


    此次返迴邊塞,如果像來時,隻有賀蘭我們兩個人。


    寶馬良駒,返迴的行程一定會快很多。


    但是,現在加了石少雄,特別是含煙。


    我們的行程,頓時就慢了下來。


    而我,又失去了鐵血馬那樣能耐得住千裏奔波的良駒。


    現在騎的,雖然是一匹好馬,但是終究不及鐵血戰馬。


    於是,一行四人,緊趕慢趕,終於在日落之前趕到了青山城。


    隻從邊塞重燃烽火,青山城雖然一直飽受著戰爭的恐慌,紛擾。


    好在,城池終究沒有真正的被兵火焚諑。


    我們進得城中,看見冬日暮晚的城中。


    雖然一如既往的蕭條,卻還井然有條。


    可以想見,這裏的人們,已經逐漸適應戰爭了。


    故土難離的老百姓們,無奈之下,都對戰爭,抱著一副聽之任之的態度了。


    進城之後,和過往一樣,我們不想在城中奔馳,引發無端恐慌。


    便齊齊下了馬,索性牽著馬去尋官驛。


    我們要在青山城歇息一夜,明天早晨繼續向燕陰口進發。


    青山城裏,還是那個官驛,還是那幾間陳舊的低矮房舍。


    可能是剛從海內歸來,見慣了衛城裏那些齊整些的房舍。


    哪怕是曾經被普慶陽侵占的陽陳郡,比此處,也好過不是一點半點。


    所以此刻,我覺得眼前官驛,仿佛更加破敗了。


    尤其是門前那兩個被風雨漂的發白的燈籠,在冬日暮色晚風裏抖抖索索。


    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好像兩個奄奄一息的苟延殘喘者,令人不忍猝睹。


    我不禁又想起當初,和賀蘭在此處共睡一榻的情形。


    心中不免有些暗自慶幸,幸虧這個人有些聰明一時,糊塗一世。


    懵懵懂懂的,全不往其他地方琢磨。


    即便是如今已經知道我的女子身份,還一心一意隻當我是個同袍好兄弟。


    人生在世,能遇見簡淵這樣的愛人,統帥。


    賀蘭這樣的好搭檔,好戰友,也算是夫複何求了。


    不過,從那以後。


    我始終不知道,賀蘭到底是什麽時候知道我是女子的?


    雖然我被簡淵從荒原裏帶迴來之後,邊塞之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是女兒身。


    那天淩風關的接風宴席上,第一次看見我身穿女子服飾的賀蘭。


    神情之中,卻是嘲笑多於驚訝。


    似乎在說,哈,這下你終於藏不住了吧!


    反倒令我對他那份深藏不露的淡定,刮目相看了。


    可也正因為如此,在以後和他的並肩作戰之中。


    彼此之間,也更加的信任默契,親如手足了。


    官驛裏麵,聞聲出來相迎的,還是那個又老又愁苦矮小猥瑣的老仆人。


    我記得他的名字,好像叫做倭三。


    因為當時覺得這個老頭的名字特別奇怪,所以印象極深。


    他仿佛並不記得我和賀蘭,依然對著我們謙卑的躬身。


    用蒼老的聲音,緩緩的說道:“幾位將軍來啦……請把馬匹給老奴吧。”


    含煙忽然跑到倭三麵前,激動的大叫道:“阿三伯伯,真的是你嗎?”


    正牽著馬,準備去給馬匹上料的倭三聽含煙這麽大聲一叫。


    身子不禁劇烈的顫抖了一下,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抬起頭,努力睜大昏花的老眼。


    慘淡燈光中,仔細對著含煙看了半天。


    最後,眼淚就不可抑止的下來了。


    倭三一隻手抓住幾匹馬的馬韁,一隻手哆哆嗦嗦的,就要來摸撫含煙的小臉。


    看到倭三那隻皴裂汙黑手背,一旁的賀蘭和石少雄老大替含煙不忍。


    好在,倭三情難自抑的齷鹺指尖,終於沒有觸碰到含煙細白透明般的臉龐。


    隻是老淚縱橫的嗚咽道:“大小姐,大小姐,沒想到我倭三,還能活著見到大小姐啊……”


    含煙卻一把抓住倭三的手,失聲哭喊道:“阿三伯伯,爹爹他……他在何處啊?”


    我慌忙示意少雄接過這個老人手中的馬韁,賀蘭見狀,也趕緊過去幫忙。


    我便和含煙一起,把這個泣不成聲的老人扶進驛館正廳之中。


    在那個神情依舊懶散的驛官不勝驚訝的目光中,我們把老人扶在一張小凳子上坐下。


    從這一老一小的對話中,我很快就弄清了含煙的身世。


    含煙的身世,對於我來說,其實一直是個謎。


    剛開始的時候,我因為怕傷害到她,從來沒有問起過她的來龍去脈。


    後來就是,沒有時間,也懶得去問了。


    在這一老一少哭哭啼啼的訴說之中,我逐漸知曉。


    眼前的金含煙,果然不是一般平民女子。


    她的爹爹金之城,竟是西秦皇朝正三品的光祿大夫。


    因為直言進諫冒犯了皇帝;其實是監國攝政的太子。


    五年前,金之城便被流放到西秦海外的大荒苦寒邊塞。


    這個金大人本來就是一介耿直書生,身子生的單薄文弱。


    淒淒惶惶的,被發配到邊境最偏遠寒苦的一個地方做拯役。


    當時,金之城隨身跟著的,隻有這個老仆。


    當地的縣拯老爺自負才高,卻被明珠暗棄,扔在這個鬼不下蛋的地方。


    成天鬱懷充塞,滿心裏七個不服,八個不忿。


    看著縣衙裏的一幫子人,怎麽著都橫不是鼻子豎不是眼。


    偏偏這金之城又不懂得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個理兒。


    不肯放下身段,去阿諛這個芝麻官兒,求得一個棲身之所,好為將來之宜。


    這下,可就嗆著了縣拯老爺的肺管。


    三天兩頭尋金大人的不是,盡給他小鞋兒穿,變著法的折騰他。


    可憐這個金大人原來在家中金奴銀婢,在朝中更是人人敬奉。


    何時受過被這種猥瑣小人折挫的辱?氣忿不過,很快就一病不起。


    縣拯老爺心裏恨著這些眼高於頂,權勢熏天的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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