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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龜似是發覺晦愚正與人說話,無心留意自己,輕手輕腳地沿著青石往下爬。


    “今日你帶來的這雲茶香氣醇厚,我便想著老龜必是喜愛……”晦愚口中說著,氣定神閑地伸手將快要爬出青石的老龜一把撈迴來,舉在自己眼前,皺著眉對它一本正經地說道:


    “老龜,這翠頂雲茶經年長於雲霧之中,以冬雪融水灌溉而成,煎出的茶湯金黃亮暢,香氣甘冽。你若多吃上一些,必能身賦奇香,還可延年益壽……”


    說著,又大方地將掌心捧著的一小撮茶葉向它湊去。老龜四腳亂蹬,頭扭來扭去就是不肯就範。最後幹脆身子一縮,整個兒團進殼裏,任晦愚如何哄它,再不出來。


    錦依上前,笑著給晦愚出主意,“不如你為它鑄個龜池,將煎出的茶湯傾入其中,讓它住在裏頭,日子長了,便也能身染茶香。”


    司馬玉樓扭頭瞪她,臉上有些暴殄天物的鄙視,“這茶一年的產量,也未必能灌滿一個龜池。你這法子也太遭天譴了。”


    晦愚聽了卻是大喜,笑得嘴都合不攏來,“對對對,我怎麽沒想到這麽好的法子呢?”


    這才發現錦依站在旁邊,忙站了起來,神色有些局促,手在僧袍上胡亂掃了幾下,表情肅穆向她合什行禮,唱了句佛號,“……貧僧晦愚,見過女施主。”


    說完這句,便不再理會她,隻拉著司馬玉樓,“你那茶可還有?再給我幾罐如何?”


    司馬玉樓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這茶一年進貢到宮裏也才隻有十來兩,你還想拿它養龜?你倒真是舍得。”


    錦依瞧見晦愚滿臉失落的表情,又是想笑,“也不需用這等珍稀的茶,就是你園中種的這些也可。製好的茶葉不含水份,龜自是不喜食用。若你采些新鮮茶枝來喂它,多半願意吃的。”


    聽見錦依說話,晦愚側過頭視線避著她,耳朵卻支楞著傾聽。他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搖頭自言自語,“……這些茶葉香氣太過普通,即使它吃了也不能身帶異香……”


    司馬玉樓無語,真不愧是茶癡,用茶葉喂龜,還要挑三撿四。“去給我們烹些茶來吃。”他搡了晦愚一下,語氣隨隨便便的,像是吩咐下人一般。


    晦愚也不惱,拋開心事,樂嗬嗬地帶著二人往自己的茶室走去。


    茶室整潔幹淨,壁上掛著些字畫,下角皆留有名家的印章。正中一幅,乃是個龍飛鳳舞的“茶”字,竟是書法大家王羲的手筆。


    建鄴城中書香雅致之輩,莫不以能喝到茶和尚親手煎製的茶為炫耀之資,看壁上的書畫便知晦愚雖相貌醜陋、性子古怪,卻是極受文人雅士的推崇。


    錦依細看他的雙手,十指修長,潔白如玉,與他有些邋遢的外貌極不吻合。他盤膝端坐案前,備器、擇水、取火,手法熟稔流暢,宛如彈奏一曲天籟之音,竟是隱隱有********的韻味。


    他詭譎於常人的相貌,此刻因寧神專注而顯出淡淡寶華之光,讓人腦海中不自禁地有了美的感歎,玄妙非常。


    司馬玉樓微微側頭,向她會意地笑了笑。錦依不說話,卻是歎服地輕輕頜首。


    候湯,習茶,晦愚將茶湯緩緩注入兩隻古黃色的點犀鬥中,輕輕抬手,示意二人品茗。神態間竟有一絲睥睨傲然的莊嚴威儀。


    錦依點頭以示敬意,抬手將鬥持在手中,碧雲般的霧氣騰於鬥麵,縈繞不散,茶湯清亮通徹,精華浮於麵上,香氣凝幽,由鼻尖傳至肺腑,隻覺心中空靈一片,憂思盡去。


    輕輕啜飲一口,茶意頃刻襲遍全身,喉舌間甘潤的氣息,似乎令人全身毛孔俱張,無比舒暢。


    司馬玉樓倒不似她這般著意迴味,隻是隨意地將鬥中茶水飲盡,“這茶由你烹來,味道確是有些不一般。晦愚,莫要再拿這茶來喂龜,否則以後你再想要我的好茶,可就沒有了。”


    錦依正沉浸在茶香玄妙的意境之中,被他這一打斷,怔怔的有些悵然若失,望著司馬玉樓笑得愜意,無奈地搖搖頭,心中直歎遺憾。


    茶過三巡,司馬玉樓站起身來,隻朝著晦愚拱了拱手,拉著錦依便又出去了。


    錦依與他出了茶室,這才有些迴過神來,連連點頭,“茶和尚果然名不虛傳。”低頭瞧見老龜正悠然自得地在腳下爬過,到了茶室門前,有些倉促地轉身,向著另一邊緩緩逃去。


    不覺啞然失笑,轉頭問司馬玉樓,“你何時離京?”


    恰才聽他說要離開數日,錦依心中竟有些不舍。


    司馬玉樓聽出她語氣中的依戀,笑容裏不禁帶了些滿足,“上元節陪你看過燈會,我再走。”


    京中的上元節最是熱鬧,城中取消宵禁,年青男女這一夜更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出門,到街上看燈賞花,嬉戲遊玩。


    錦依心中向往,喜滋滋地點點頭。又恍覺有些失禮,怎能與他一同上街,便失落地又搖頭。


    她耳畔垂落一縷柔弱秀發,司馬玉樓情不自禁地抬手撫去,指尖觸到她晶瑩潤澤的耳垂,心中猛地湧起一股強烈的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他將手放下,有些不自然地離她遠了兩步,按捺燥動的心神,說道:“那夜城中男女皆可出遊,你和錦軒他們一道出來,我自會去找你。”


    錦依被他的手突如其來地觸到,隻覺由耳垂至整個臉頰都滾燙得要燒起來了。


    二人向寺外走去,皆是默然不語。


    錦如正在佛殿內參拜,錦軒獨自一人站在殿前,轉頭望見他倆從寺後過來,笑著迎上前去,“你們兩個走到哪兒去了?”


    “帶她去後麵找晦愚喝了會茶。”司馬玉樓答道。


    錦如出來,聽了直嚷嚷,“找茶和尚吃茶也不帶我。”


    幾人在廟裏又逛了一陣,天色漸晚,便出寺下山。


    沿著山道行走,錦軒和司馬玉樓在前,錦如在錦依身邊悄悄地道:“還說你二人不相幹。依姐姐,我瞧表兄十分在意你。”


    錦依紅了臉,隻是低頭走路,一聲不吭。


    錦如有些雀躍,在石階上走得歡快。


    到了山腳,酒意從樹林中牽著馬出來。司馬玉樓上了雪如風,向錦軒告辭,“你陪著她們的車慢慢走吧,我先迴去了。”


    錦軒答應。司馬玉樓轉頭深深望了錦依一眼,縱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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