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不是恨晚,


    便是恨早。


    太早遇上你了,


    我還不懂得愛你。


    太早遇上你了,


    我還不懂得珍惜你。


    太早遇上你了,


    我們的世界還有一大段距離,


    需要用時間來拉近。


    太早遇上你了,


    我還有很多夢想要實現,


    你不會理解,


    也不可能接受。


    後來,


    我才覺得遺憾,


    你出現得太早了,


    如果能夠晚一點,


    我們的生命都會不同。


    為什麽我不晚一點才遇上你?


    1


    作為蘇楊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陳小紅在蘇楊心中的地位顯然舉足輕重。十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夜,16歲的蘇楊在一遍遍衝擊同樣16歲的陳小紅時突然聽到那句石破天驚的“我愛你”後居然一下子陽痿了。


    此前文學愛好者蘇楊曾無數次想象著這個美麗的短語究竟會在什麽樣的場合下被自己擁有,是在藍天之下還是在花叢之中?是在陽春三月田野長滿油菜花的季節還是在深秋天空中飄滿落葉的時令?而世界會不會因為這三個字變得更加和平更加繁榮昌盛呢?這些疑問都曾刺激著蘇楊快樂的神經末梢,仿佛這三個字牽引著他一生的幸福和美好,隻要一有時間蘇楊都會在腦海裏反複思考,別人看上去以為他在犯傻,其實他是在快樂、在享受、在暗自高潮。現在這三個字居然出現在自己麵前,而且是從自己熱戀的對象口中說了出來,那麽嘹亮、那麽清晰,想忽視都不行,蘇楊覺得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原來因為這三個字引發的所有快感蕩然無存,所以他很快陽痿了,雖然保持進攻的姿勢卻無衝刺的實質就愣在空中,蘇楊突然覺得很想放聲大哭,可他醞釀了好久都沒流下眼淚隻是緊緊將陳小紅擁抱,蘇楊把臉埋在陳小紅肩頭,牙齒輕咬陳小紅的白嫩肌膚,全然不顧身下早已筋疲力盡的陳小紅被他咬得齜牙咧嘴,蘇楊緊緊閉著眼睛拚命對自己說:


    “夢,你剛才聽到的隻是夢。”


    兩人如此搖晃了一陣子,沒任何言語,慢慢蘇楊就從失落中走了出來並開始享受這種擁抱和安靜,蘇楊突然明白了所謂“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這種感覺真他媽不錯。搖了一會兒後蘇楊又來了鬥誌,心想管他媽是夢不是夢,辦正事要緊啊!想到這裏身下又有了反應,全身又充滿了激情,瞄準方向準備繼續衝刺,可還沒達到目標就聽到牆上掛鍾發出一記沉悶響聲,緊接著是11下同樣沉悶的響聲,這12聲悶響標誌著午夜徹底來到,一開始半睜著眼嘴裏正哼哼哈嘿的陳小紅突然雙眼暴張,一下子清醒過來,然後一把推開身上的蘇楊,接著一個翻身下了床很快穿上衣服對還保持著進攻姿勢的蘇楊說:


    “他們打麻將快結束了,我要迴去了。”陳小紅說完轉身就走,那種幹淨利落的氣勢猶如一個建築工人離開工


    地,一點兒留戀之意都沒有,陳小紅沒走幾步蘇楊叫住了她,蘇楊說:“紅,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是真的嗎?”陳小紅顯然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她皺了下眉頭,滿臉疑惑問:“你說什麽?什麽真的假的?”“你剛才說你愛我,是真的嗎?”“哦,這個啊。”陳小紅臉上出現一抹詭異的笑容,沒有迴答到底是真是假,隻是迴到蘇楊麵前然後蜻蜓點水般吻了下蘇楊的前額,接著用足夠深沉的口吻說:“你還是小孩子呢,別亂想了,好好睡覺吧。”陳小紅說完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就真的走了,那個花樣年華般的夜晚開始呈


    現出另一種斑斕色彩。陳小紅走後蘇楊父母並沒迴來,事實上那些中年人的身心完全沉迷在麻將中,如果可以他們很想在牌桌上打三天三夜,打到生命結束為止,他們沒意識到自己子女正在進行的行為,就算知道了也肯定無動於衷,因為牌桌上的麻將才是他們的生命。所以那夜蘇楊有足夠的時間思考一些問題。


    陳小紅走後蘇楊並沒起床收拾淩亂戰場,他感覺到自己喪失了所有的欲望和能量,於是就那樣赤裸著斜躺在床上,猶如一個剛被奸淫的女孩萬分沮喪,蘇楊滿腦子都是陳小紅臨走前的那句話,任憑他大腦再發達,思維再跳躍,聯想再豐富也無法猜出這句話到底什麽意思。蘇楊思前想後得出的最後結論就是無論如何自己都是真心愛陳小紅的,愛,沒錯,以前對陳小紅的愛是發散的、含糊的,現在有了肌膚之親後就變得很理性也很實在,蘇楊覺得自己可以為陳小紅付出一切,哪怕是鮮活的生命。蘇楊一想到愛情和生命就覺得自己偉大起來,據他所知,古往今來真正能夠做到為愛情放棄生命的人並沒有幾個,現在他蘇楊可以做到這一點,顯然要比絕大多數人都牛b,完全可以被稱為情聖,蘇楊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如此愉快了沒多久蘇楊又暗自神傷起來,蘇楊心想自己願意為陳小紅付出生命可她是不是也一樣愛自己呢?答案好像很明顯,否則何以她會主動跑過來和自己做愛?否則她幹嗎那麽情深意長地說“我愛你”?可她真愛自己嗎?蘇楊又覺得可疑,並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無論如何他都隱約感到剛才那個嬌豔的女人其實是一個婊子、一個蕩婦、一個人盡可夫的淫娃,蘇楊又為這個想法悲哀不已。


    蘇楊一下子覺得自己離幸福很近一下子又覺得很遠,那種感覺讓他很受傷。


    蘇楊躺在床上受傷了好久,突然揭開被子蹦了起來,那一刻他覺得熱血沸騰,渾身都奔騰著靈感想要爆發,蘇楊急匆匆地從抽屜裏拿出筆和紙,試圖寫首詩表達內心的火熱,他的筆在紙上急劇遊動卻沒寫出任何字符,但他依然孜孜不倦地寫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蘇楊終於感到累了,於是推開窗戶,院子裏灑滿了月光,十年前的月光是那麽寒冷,整個世界遠不如現在熱鬧喧囂。大院一片寂靜,除了偶爾傳來的麻將聲和零星的歡聲笑語,整個蒼穹是那樣落寞和陌生。


    2


    那個冬夜後的日子並沒有因為那夜的瘋狂而有任何改變。寒假剩餘的日子裏蘇楊繼續埋頭學習埋頭做夢,然後靜靜等待陳小紅聯係自己,身為男人的他在感情這方麵表現出令人驚訝的矜持和懦弱,他完全不敢主動聯係自己喜歡的人,因為他害怕被拒絕,所以他唯一能做的隻是豎著耳朵躲在家裏聽外麵的動靜,蘇楊渴望陳小紅能出現在自己麵前對自己微笑,就像那晚一樣,可事實總是讓他失望,陳小紅不但沒有再找過蘇楊,甚至在院裏遇到時也隻是默然打聲招唿而已,仿佛完全忘記了那夜的點點滴滴和轟轟烈烈。這讓蘇楊無法接受,每次都難過得想哭,躲在牆角暗自發誓不要再為這個薄情寡義的女人心痛,可每次都是沒過幾分鍾又變得柔情似水,並暗暗決定要用更大的能量去愛陳小紅。當然再柔情似水蘇楊還是不敢約陳小紅,他唯一能做的隻是躲在家裏繼續偷聽陳小紅的腳步聲,並且祈禱何時上帝能網開一麵讓陳小紅再出現在他的麵前,對他笑


    如花,對他呈現聖潔的裸體,對他輕輕說:“我愛你。”蘇楊16歲的那個冬天就在他的祈禱和傷心中悄然而逝,風化成永恆的坐標存留在他的內心深處。冬天過後蘇楊開始了百無聊賴的高一下學期,學習壓力變得越來越大,日子也越來越無聊,那些可憐的孩子個個變著法子愉悅自己,有人上課傻笑,也有人整夜不睡覺,還有人喜歡在別人都在安靜學習時放聲尖叫,一種極度煩躁的氣息在所有學生中無聲無息地彌漫。蘇楊心態健康,不會傻笑也不會大叫,隻會一個勁兒寫詩寫小說,把所有激情和壓抑都寫在紙上,倒也自得其樂。


    陳小紅周末偶爾會迴y市,那是蘇楊最為快樂的日子,迴家後陳小紅會約蘇楊出去走走,找個恰當的機會和蘇楊親熱親熱。陳小紅始終不承認自己是蘇楊的女友,卻總對蘇楊說她需要他對她的愛,這句話聽起來很拗口,但表達的意思卻很清楚,最起碼蘇楊聽明白了,所以兩人在一起時蘇楊扮演的角色基本上和男友無關,說好聽點兒是情人,說不好聽就是性伴侶,蘇楊對這點也很明白,所以很多時候蘇楊總顯得心事重重,性伴侶——蘇楊心中一凜,眼淚頓時充塞眼眶,引發一陣酸痛。


    蘇楊想過逃避,更想過放棄,經常紅著眼睛哀怨無比地對陳小紅說:“不愛我,就放了我。”可陳小紅並不打算放了他,和蘇楊交往很有成就感,她還沒玩夠。所以她總會說:“愛是自私的,如果你真愛我就請你對我好,如果你真愛我就不要強迫我也一定要去愛你,如果你總是逼我,那麽我隻能離開。”


    從某個角度而言,十年前陳小紅這席話很具殺傷力,不但迴絕了別人,又最大限度維護了自己的利益,屬於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性質,非常無恥,但蘇楊就吃這套,隻要陳小紅不離開自己,蘇楊就覺得生活還能繼續美好,人生仍然存在希望,蘇楊知道陳小紅就是他的天他的血他的母親他的月光女神,無數次蘇楊對自己咬牙切齒說:


    “隻要你別離開我,我怎麽痛苦也值。”


    當然有時陳小紅也會溫柔無限,特別是每次從蘇楊那裏得到生理滿足時都會對蘇楊說:“你真傻,不愛你我能和你睡覺嗎?”


    其實愛和睡覺之間並沒有任何必然聯係,很多年後蘇楊深刻明白了這個道理,蘇楊知道沒有愛兩個人也能睡覺,也能性交,也能高潮,可是很多年前蘇楊不明白,蘇楊想來想去認同了陳小紅這句話,蘇楊心想無論陳小紅是不是自己的女朋友,他都要堅持奉獻自己的愛。


    蘇楊將這個想法保持了整整一年不動搖,直到高二結束才知道原來自己實在傻得可以,如果說陳小紅愛自己那簡直是開國際玩笑,其實他和陳小紅之間根本沒什麽感情,純粹就是性夥伴,就這麽簡單。


    “她會愛我,騙鬼去吧。”一個深夜,蘇楊突然從夢中驚醒,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憤憤說出這句話,然後發現自己早已潸然淚下。


    3


    蘇楊還清楚地記得最後一次和陳小紅見麵的情景,在自己即將升高三的暑假,作為一名準高三學生蘇楊正在學校接受校方強迫的補課,這些可憐的孩子雖然滿腹怨言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候校長他媽,然後耷拉著腦袋去上課。


    記憶中那個暑假的白天總是那麽冗長沉悶,天氣炎熱外加世態炎涼。一天中午蘇楊吃完午飯後跑到教室,準備把上午數學老師布置的習題做完,一到教室發現教室坐滿了人,個個瞪紅眼睛唧唧複唧唧在努力學習,頓時感到壓力驟增,心中湧上負罪感,趕緊坐到座位上做題贖罪。蘇楊埋頭做了兩道計算題後眼皮沉重、頭腦發暈,強行抵製無效後終於趴在桌上美美睡了過去,沒過多久就聽到教室裏的男生們發出陣陣歡唿,中間還夾雜著淫笑,幾個男生放聲大叫:“美女啊美女!”蘇楊一聽美女來了精神,抬頭朝門口看去,就看到門口還真站著一美女,美女身穿綠色吊帶衫,一對豐碩的乳房在狹窄的抹胸下唿之欲出,下身的緊身褲將豐滿的部位襯托得異常顯眼。因為美女的出現,班裏所有昏昏欲睡的男性個個睡意全無,全都流著口水暗自驚歎是不是上帝看到自己學習累了就派一美女來伺候自己?而所有女生看到陳小紅的打扮頓時自卑得不行,一個個恨不得把美女那件風騷的小吊帶搶過來套在自己身上。


    蘇楊看到美女的第一反應就是流著口水淫笑著跟在人群中一起起哄,蘇楊的第二反應是這個美女怎麽那麽像陳小紅呢,蘇楊最後的反應是:玩笑開大了吧,這他媽的不是陳小紅是誰?她來這裏幹嗎?


    陳小紅站在門口,探頭對教室裏的人掃視,最後對蘇楊招了招手,表明她要尋找的目標叫蘇楊,接著蘇楊就猶如一具中風的僵屍不由自主地走出教室,剛走到門口教室裏突然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不管男女個個發瘋似的鼓掌,麻稈等人更是動物一樣嗥叫起來。所有人都認定這個美女就是蘇楊的女朋友,所有人都覺得在他們眼中一個猶如白癡的家夥能找到這樣的性感女人絕對值得大肆渲染,而能在高中最後一年那種惡劣環境下做出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為更是值得崇敬。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心態,事實上這些因過度學習而心理扭曲的家夥隻要一有風吹草動的快樂就會猶如核反應一樣爆發。


    蘇楊在掌聲和嗥叫聲中獲得充分的滿足感,當然更加滿足的還是陳小紅,她知道這些人如此瘋狂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了給這幫傻b繼續製造快感,陳小紅沒等蘇楊走出教室就上前挽住蘇楊的胳膊,很是親熱地對蘇楊發嗲:


    “你們班的同學怎麽那麽傻的啦?”


    蘇楊把陳小紅拉到教學樓後的空地上,埋怨陳小紅怎麽不事先通知他一聲好讓他打扮打扮,蘇楊一個勁兒地解釋說現在自己這種落魄的氣質邋遢的外表絕非他真實麵目,他每天其實都會洗臉兩天刷牙一次平均一個月肯定能洗一次澡總之他其實非常幹淨。蘇楊廢了半天話後才問陳小紅突然來找他幹嗎,陳小紅說:“我想你了,想讓你陪我出去逛逛,到哪兒都可以,隻要和你在一起,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蘇楊鬥爭了一秒後決定下午曠課陪陳小紅,蘇楊樂滋滋地說:“當然願意啦,我們現在學習特輕鬆,一天到晚沒啥事,我正閑得慌呢。”


    那個下午兩人手拉手肩並肩到處遊蕩,出現在y市每一個開放的公園和遊樂場,陳小紅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為溫柔,不但不停地對蘇楊發嗲撒嬌,而且緊緊拉著蘇楊的手死活都不肯鬆開,一向被虐待慣了的蘇楊顯然承受不了這種禮遇,隻覺得大腦眩暈雙眼發花,渴盼了多日的幸福居然活生生地擺在眼前,蘇楊把自己所能表達的一切甜言蜜語都用來讚美陳小紅,而先前所有的痛和鬱悶全都忘得一幹二淨。


    那個美好的下午蘇楊充分享受到愛情的甜蜜,蘇楊強烈渴望天永遠不要暗下來他們永遠不要迴去,為此他可以放棄父母,放棄高考,放棄尊嚴和唿吸。沒錯,那個下午蘇楊的確就是這樣想的,他一點兒都不覺得這很可笑。


    那天兩人一直逛到暮色四合才坐車迴去,天熱得厲害,車上人人都伸長脖子在冷氣口下吹冷氣,蘇楊緊緊攥著陳小紅的手,一路無語,陳小紅看上去有點兒疲憊,也不顧蘇楊身上的汗臭味是否熏鼻就把頭枕在他肩膀上。公車晃晃悠悠行駛著,沒過多久就到站了,蘇楊心中突然又悲傷起來,他知道這個下午所有的幸福並不能延續到明天,更不要說永遠,所有的快樂均猶如那個冬夜的激情一樣隻存在於消失的剛才,這是殘酷的,也是無奈的,隻是蘇楊不會再像一年前那樣還對陳小紅充滿希冀,他無力爭取什麽,唯一能做的隻是迴憶這消失的美麗然後憂傷此刻的心情。但是蘇楊不想就這樣無言告別,一如那個冬夜在陳小紅離開時那麽無助,他想證明點兒什麽,作為所有即將風幹的情感的紀念碑。就在車快到站時蘇楊突然把嘴湊到陳小紅耳邊說:


    “問你件事。”


    “你問好了。”


    “你今天穿的什麽顏色的內褲啊?”


    陳小紅抬起頭,瞟了蘇楊一眼,表情平淡,分辨不出是喜是憂,接著又環顧四周,發現車上人東倒西歪根本沒人注意他們,於是悄悄伸手把緊身牛仔褲拉鏈拉開。


    陳小紅嘴角飄著詭異的笑容,對蘇楊說:


    “看到了嗎?”


    “看到了。”蘇楊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如釋重負,“很清楚。”


    陳小紅將頭重新靠在蘇楊肩膀上。車子繼續顛簸向前,車廂前端液晶顯示屏顯示再過一站,他們就得下車了。


    很多年後,當蘇楊迴憶起陳小紅時,他唯一還能清晰記得的便是在公車上陳小紅把內褲掏出來給他看的場景。很多年後蘇楊非常成熟,成熟到可以用無恥形容,他已悉數忘記那場漫長的暗戀帶給他的傷痛,隻會用一種調侃的口氣對他後來的朋友說:


    “真想不到,她就掏出來了。”


    4


    千算萬算也沒人算得到李莊明竟是他們屋六人中第一個談戀愛的,比大流氓馬平誌還早兩個星期。


    在經過為期三年的青春壓抑後,一般人早就喪失了戀愛的能力,光剩下戀愛的衝動,雖然上了大學,警報解除,可以自由戀愛甚至自由做愛,但卻因做慣了奴隸,所以很是不能適應自由生活,總覺得它不真實,充滿陷阱和洪水猛獸。


    這道理就好比把你關在黑暗的房子裏關上三年再放出來,你就無法習慣光明一樣。從這個意義上講,第一個談戀愛的人和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極為類似,具有很大的可比性,不僅是向導,更是燈塔,是別人爭先效仿的勞動模範,值得尊敬。


    關於愛情,在剛進校的一次睡前臥談會上,六個小夥子都抒發過懵懂情懷。


    大色狼馬平誌第一個發言,馬平誌說他大學裏要談100個女朋友,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奉獻給泡妞事業。


    蘇楊第二個發言,蘇楊說他想找個老實姑娘,漂亮不漂亮不重要,但一定要解風情,能談多久也不重要,隻要在一起大家開心,末了還文縐縐地來了句:“我知道這樣的女孩很難找。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接著發言的是張勝利,張勝利坦然自若地說他壓根兒就沒打算在大學裏談戀愛,因為談戀愛又花錢又浪費精力,還不如打麻將有意思呢。第四個發言的是福建人劉義軍,劉義軍咂咂嘴,噴出一口濃鬱的臭氣,樂嗬嗬地說他做夢都想找個胖女人做老婆,因為胖女人摸上去有肉,會很爽,而且不容易生病,談了不操心。


    第五個發言的是重慶人石濤,石濤個子隻有一米六,平時很自卑,隻見他嚅動了半天嘴唇都沒有發出聲響,繼而長歎一口氣,無比悲哀地說:“我矮,又沒錢,估計這輩子都找不到老婆了,大學裏談戀愛?太奢侈了吧!”


    李莊明最後一個發言,在聽了前麵幾個哥們兒的暢想後,李莊明突然一臉嚴肅地訓斥眾人:“大學談戀愛,膚淺,父母花血汗錢把你們送過來就是談戀愛嗎?不是,是讀書,是上進,你們的,明白?”


    那時幾個人還不熟,李莊明的發言震驚四座,立即引起公憤,馬平誌更是從床上蹦起來準備和李莊明格鬥,幸好蘇楊眼疾手快,拉住行兇分子,及時避免了一場流血事件。馬平誌在蘇楊懷裏像猴子一樣掙紮,蘭花指伸到李莊明臉上大罵:“孫子,我抽死你,讓你丫放屁!”李莊明雖驚嚇過度,但嘴上依然堅強:“你打,有種對這裏打。”李莊明撅起肥嘟嘟的左臉:“打能打出真理嗎?你少吹了,還談100個呢?無恥,你倒是談一個給我看?”


    蘇楊實在看不過李莊明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德行,就衝他罵了一句:“少說兩句死不了你,人家愛談多少關你屁事,有本事你別談。”沒想到李莊明一聽這話,立即右手指天,惡狠狠地發誓道:“不談就不談,打死我都不談,我要在大學裏談戀愛就是你們孫子。”


    一場格鬥風波很快因這個誓言宣告流產,兩個猛男又互相問候了一會兒對方母親,然後很快進入夢鄉。說夢話的開始說夢話,磨牙的開始磨牙,有夜遊嗜好的朋友也開始精神抖擻地下床活動筋骨,宿舍裏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那時大家都那麽年輕,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微不足道。


    5


    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第三天晚上,打死都不談戀愛的李莊明就遇到了張楚紅,並與之很快墜入愛河,徹底忘記了那晚自己冒生命危險立下的誓言,光榮地成為了別人的大孫子。


    那還是2000年的秋天,上海的秋天總顯得那麽與眾不同,空氣中都充滿愛的細胞。入校沒幾天的李莊明早就向世人表明了他的特立獨行,幾乎所有剛進大學的人都成天瘋玩嘻嘻哈哈,除了對付一下每天少得可憐的幾節課,其他時間都在尋歡作樂。可李莊明卻表現出瘋狂的求知欲,每天雷打不動地到自修室從七點自習到淩晨一點,等學校保安熄燈關門後才唱著歌拎著水壺迴去睡覺,第二天早上六點準時起床,到操場跑5000米,然後到食堂買兩個包子,一碗稀飯,痛痛快快吃完後迴宿舍梳洗一下再和其他人一起上課,充實得要命。


    第一學期沒開幾門課,基本上就沒作業,老師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討教問題都不能。很快李莊明就發現這些課程遠不能滿足自己的求知欲,沒課可上簡直要了他的老命,於是決定報幾門選修課,再三研究後,報了中文係的《文字史》、哲學係的《資本論》、曆史係的《隋唐史》,還有一門世界經濟係的《國際營銷學》,這樣基本確保每天都有八節課的學習量,李莊明對自己的安排非常滿意,因為他終於有事做了,然後每天像趕場一樣從這幢教學樓奔到另一幢教學樓,胳膊裏最起碼夾十本書,還一臉幸福狀,別人看得目瞪口呆,沒幾天整個男生樓都知道新聞係出了個瘋子。


    《國際營銷學》被安排在每周三晚八點,差不多有七八十個同學上課,教室小得要命,每次上這門課都像打仗,提前五個小時就有人占位置,坐不到前五排基本看不到黑板上寫什麽東西。周三是李莊明最忙的一天,從早到晚要上十節課,因此沒空提前占位,每次隻能坐最後一排,耷拉著腦袋瞅著黑板,可恨的是講這課的老頭是個娘娘腔,聲音隻在一米範圍內有效傳播,用擴音器都沒用,每次都聽得李莊明七竅生煙,恨不得上去把這個娘娘腔的頭撚下來塞到褲襠裏。


    2000年10月的一個星期三,李莊明晚飯沒顧上吃就奔到教室占位,一進門發現第三排靠過道處居然還有兩個空位,頓時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說了句:“發財了,發財了!”趕緊衝過去把書齊刷刷地攤到上麵,然後從懷裏掏出根火腿腸,就著帶來的白開水,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頤。


    沒過多久教室裏同學多了起來,都在瘋狂地找座位,一片亂哄哄的景象,男男女女異口同聲用髒話問候學校領導給他們安排這種爛教室,李莊明吃完火腿腸心情好得很,趴在桌上邊打飽嗝邊看書,有人過來問他旁邊的位置有沒有人,他頭也不抬隻顧拚命點頭,跟得了打擺子病一樣,然後心想:老子辛辛苦苦占來的位置,憑什麽給你?


    第一節下課後,李莊明到廁所小便,因害怕位置被別人搶去,尿撒了一半就趕了迴去,繼續趴在桌上打盹兒,結果剛閉上眼就感到麵前一陣強烈的風吹過,而且是香風,風勢強勁,打在臉上生疼,李莊明趕緊抬頭,見一背著雙肩包的女孩正飛奔過來,跑到自己麵前一個急刹車,然後喘著粗氣,瞪著大眼睛四處打量。瞅了半天後對李莊明說:“哎,同學,你旁邊的位置有人嗎?”


    “有人!”李莊明一邊打擺子一樣拚命點頭一邊下意識地看了女孩一眼,然後低下頭慵懶地說。不懂憐香惜玉向來是他的強項,莫要說是一般女孩,就算林青霞過來,他還是會說有人。


    女孩一聽李莊明這話頓時火冒三丈:“什麽有人,不明明是空的嗎?人在哪裏?”


    “去上廁所了,馬上迴來。”李莊明第一次對異性撒這麽長的謊,臉有點兒發燙。


    女孩立即用一種洞悉一切的目光看著李莊明,像審視敵特一樣威風凜凜,在女孩的逼視下李莊明越來越心虛,隻得又把臉擱到桌上,讓木頭帶走一點兒溫度。


    女孩站在原地瞅了三秒鍾,突然氣鼓鼓地對李莊明說:“讓開,我要進去!”然後也不管李莊明有什麽反應,強行擠了進去,然後把桌上的書一把扔到抽屜裏,從自己包裏掏出書放了上去。


    “哇,這也可以!”李莊明看得眼睛都直了,腦袋一下抬到半空中,張著嘴說,“同學,你也太猛了吧?”李莊明滿臉認真,表情活像周星馳。


    “這有什麽,大不了那人過來我和他吵一架就是了,他要不服氣打架也可以啊,群毆單挑我都無所謂,誰讓他去廁所那麽久的,我怎麽知道他是不是掉裏麵了?再說了,他要不樂意,就去找學校啊,這可不能怨我,我們都是受害人!說到這個我就來氣,你說這學校缺德不缺德?我們交了那麽多錢,連個大教室都沒有,什麽破玩意兒,還重點大學呢,真他媽操蛋……喂!我說你別老看著我好不好,信不信我揍你啊?別以為你是男的我就不敢動手,我一拳頭打過去你就得躺在地上信不信?”


    這個女孩就是張楚紅,一個不折不扣的北京太妹,一個熱衷於罵人、打架、喝酒、抽煙、曠課、醉生夢死的女人,鬼曉得當年她是怎麽以全校第一名的身份光榮考進f大的,反正自打她考上f大後,全校99.9%的人都認定我國的高考製度非常不合理,並且翹首盼望這個女魔頭會在大學裏鬧出什麽事來。到了f大後,張楚紅的行為收斂了很多,兩個月來,除了抽了一個愛用別人洗衣粉的山東女生兩耳光,踢了三腳班上一個和女孩說話時手腳不幹淨的遼寧男生外,基本上沒犯過什麽惡行。而自打認識李莊明後,這個女人的身份就變得複雜起來,她是李莊明的第一位女朋友,也是李莊明這輩子最愛的女人,還是李莊明的第一個性愛對象,更是傷害李莊明最深的仇人……


    6


    n天以後,李莊明和張楚紅成了f大一對最不可思議的戀人,迴憶起第一次相見時的情景,兩人都會感到很快樂。張楚紅一再強調自己其實很溫柔,那天讓李莊明看到她的怒容,隻是因為她沒有座位上課,她是那麽愛好學習所以情不自禁動了怒。李莊明說其實你根本不要解釋,因為你發火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可怕,相反還很可愛。


    “可愛你明白嗎?”李莊明用手把自己的嘴拉得老大,然後伸出血紅的舌頭,眼珠子一翻,扮了個鬼臉,“看,這就叫可愛,你就是這麽可愛!”


    張楚紅在李莊明臉上“吧嗒”親了一下,然後把頭埋在李莊明胸膛上,手緊緊摟著他充滿脂肪的肚子,暗自感慨:“你這個呆子,我怎麽就喜歡你呢!”


    我怎麽就喜歡你呢?偶爾夜深人靜時,張楚紅也會問自己這個問題,然後很快給出n個答案,諸如此人好學上進,放蕩不羈,大智若愚,有正義感,生活態度積極,看似白癡,其實連白癡都不如……“放眼整個f大,還有比他更怪的嗎?”


    確實沒有人比李莊明更怪的了,這個人可以一個星期就把英語四級單詞全部背完,然後考了三次才勉強通過;這個人說他精通老莊思想,洞悉康德的“二律背反”和尼采的超人哲學,可說出話來總一驚一乍跟農民似的;這個人還說他尊重女性,熱愛貞節絕不會在婚前發生性行為,可和張楚紅談了沒一星期,就匆匆結束了自己的處男生涯;還是這個人,口口聲聲說女人如衣裳,想穿就穿,想脫就脫,男人就應該拿得起放得下,卻在張楚紅離開他時痛哭流涕,說自己再也活不下去了,然後不顧一切地要去跳黃浦江。


    現在還是把注意力重新放迴到10月的那個晚上,張楚紅在李莊明身邊坐定後就開始抱怨,先是罵學校然後罵老師,最後實在沒東西罵了就罵上海人。


    李莊明很耐心地聽張楚紅抱怨,認真的態度讓張楚紅都無法接受,最後情不自禁問了句:“同學,你聽得那麽投入幹嗎?我講得很有趣嗎?”“是啊,太吸引人了。”李莊明忙點點頭。“操!”張楚紅拍了拍李莊明的肩膀,“我怎麽都覺得你有點兒不一


    樣!哪係的?”“新聞。”“新聞係的人都變態,對不對?”張楚紅很豪邁。“差不多吧,在某個時刻我也這樣認為。”“真費勁,說話跟古人似的!”張楚紅白了李莊明一眼。“想不想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呢?”李莊明捅了捅張楚紅,笑嘻嘻地問。“你不是新聞係的嗎?還有什麽真實身份?”“實不相瞞,其實我是一個作家,一個先鋒作家,一個心憂天下的作家,一個以後現代意識流為主要創作手法的作家。”李莊明很認真地對張楚紅


    說,“你,明白嗎?”“哈哈,我明白啦。”張楚紅哈哈大笑。“嗬嗬,明白就好。”李莊明跟著樂起來。“我明白了——原來你不但是變態,還是個白癡!”張楚紅臉色突然一變,然後把頭轉了過去,再也不理會李莊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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