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人神秘而強大,這其中有一個原因,便是因為他們不說廢話。


    所以在看清慕疏涼與雲衿身影的時候,那站在橋頭的三十來人幾乎是同時亮出了手中的軟劍。


    軟劍出手,暮色漸沉的海島之上,突然之間亮起了數十道白光,劍光寒冷徹骨,洗去暮色帶來的些微暖意,島上風雲湧動,戰事瞬時而起。


    就在同時,雲衿與慕疏涼也出手了。


    蘊華劍被雲衿執於手中,劍氣浩然,一人迎身而上,竟是毫無懼色。


    她不懼,因為她知道他們不會敗。


    就在她動作的瞬間,慕疏涼也動了。


    蘊華劍劍身被雲衿所執,劍光晃眼沒入人群之中,卷起狂然劍浪。而劍鞘則還留在慕疏涼的手中,劍鞘微微顫動,劍鞘之中,銀色光芒迸現,似有什麽東西正唿之欲出。


    下一刻,風雲再動,狂浪猛然間自海岸邊掀起數十尺,暮色沉落的瞬間,鋒闕再出!


    數道白光乍然自橋頭升起,遮蓋暮色,掩去夜色,將半個島嶼染作白晝。慕疏涼手持鋒闕,便在雲衿出劍的同時,出劍!


    兩道劍光隨交融,橋頭處見得黑色劍影晃落,然後是白色劍光緊隨而至,一劍,兩劍,三劍,無數劍。


    這兩把劍融為一體,浸染在浪潮之間,狂浪掀動長橋,橋身晃動,巨大的鐵索與木板摩擦發出吱呀的危險聲響,而橋頭,劍與劍相交之聲不絕於耳,每一記聲響,都是一人頹然倒下,每一道劍光劃落,都是一瞬終結。


    這一幕極快,又極長,隨著暮色延伸開,又隨暮色盡數收攏。


    最後長夜降臨,橋頭隻剩下一道火光。


    幽幽而晃。


    那火光是橋頭火把的光芒,同樣的光芒在橋的那頭,聚窟州的橋頭亦輕輕閃爍著。


    浪潮息了,褪去方才的猖狂,隻喑啞的拍打海岸。


    少許海水被留在了海岸的高處,頹然往低處落去,挾帶著地上鮮豔的血跡褪迴海中。


    地上滿是淩亂的屍體,他們身上滿是劍傷,深可見骨,一劍斃命。


    雲衿神色複雜的看著地上的屍體,隨即目光低垂,看向了自己眼前這一具屍體。這具屍體與其餘不同,身上有數道劍傷,幾處落在胳膊、胸腹、腿間,隻有一處是在喉間要害,這個人是她殺的。


    而就在她解決這人的同時,慕疏涼已經解決了剩下所有人。


    十年之前,慕疏涼是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所以他的實力,一直是人們所關注的問題。在眾人所知中,慕疏涼的實力在六等之中,排在第五等,紫霄境。


    但此時慕疏涼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似乎已經遠遠超過了這般境界,她很難想象慕疏涼究竟有多強,會不會已經突破了紫霄境,到達那個旁人難以企及的玄元境。


    就在雲衿這般想著的時候,慕疏涼已經收迴了鋒闕劍,但他背對著雲衿,向著那處渺遠而開始黑暗漸沉的海麵,卻久久未曾動作,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麽。


    但現在不是思考的時候,雲衿知道他們需要趕緊離開此地,十洲能人眾多,若是等到真正的高手前來,他們再想要離開就來不及了。


    雲衿趕緊起身,一把拽住慕疏涼的手,催促道:“師兄,我們該走了。”


    隻要到了聚窟州,坐上船,他們就能夠成功迴到中原。


    空蟬派的眾人還在等著他們,她甚至能夠想象得到空蟬派眾人看見醒來的大師兄,麵上那驚喜的神情。


    但慕疏涼沒有立即隨雲衿一道離開。


    指尖與慕疏涼手指觸碰的瞬間,雲衿的麵色突然變了。


    雲衿沒有太過用力,但慕疏涼卻被她這一拽拉扯得突然晃了身子,隨之低下頭,捂唇輕咳了起來。


    他咳嗽的聲音很輕,似乎隻是難禦風寒,然而這咳嗽一起,便沒有停下。他一手掩唇,身子隨之輕顫,細碎的咳聲漫在風裏,然後就在那火光的映照之下,絲絲縷縷的鮮血突然自指縫間落下,點點滴滴墜至腳下,與方才那些人的鮮血融在了一起。


    慕疏涼沒有受傷,雲衿十分肯定,他的劍法完美而沒有絲毫破綻,他不可能受傷。


    慕疏涼臉色蒼白,那是昏暖的火光也掩飾不了的蒼白,雲衿扶住慕疏涼不斷顫動的身體,心底之間突然升起了一道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突然之間記起了不久之前,自己在紫煙洞中聽十歲的慕疏涼說過的故事。


    慕家的人活不過三十歲,慕疏涼自出生起便被人以異術逼出了所有潛能,提前耗盡所有壽元,所以活不過三十歲。


    他陷入昏迷之前,正是二十五歲,是他開始衰竭的時候。


    如今十年過後,他醒過來了,那昏迷的十年時間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一切都沒有改變,但現在,時間開始重新流淌起來了。


    或許這時間流逝的時間,比她所想的還要快。


    “師兄。”雲衿竭力撐住慕疏涼的身體,看著鮮血不住自他指縫落下,隻覺得方才他們話語中的期待,突然之間都變得渺遠而不可尋,她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她喃喃道:“我們快離開這裏,我們迴空蟬派,師父他們會有辦法的。”


    她這話說得很認真,她是真的相信空蟬派會有辦法,慕疏涼如今的狀況還沒有到油盡燈枯,他們還有很多時間想辦法。


    但慕疏涼卻突然推開了雲衿。


    他已經停止了咳聲,他站在黑暗與火光裏,暗夜幽影在左,火光明滅在右,他唇畔還掛著些血跡,他卻毫不在意,隻像是無事般尋常的朝雲衿搖頭,說了一句再平淡不過的話:“我好像不能和你一起迴去了。”


    雲衿微微一怔,輕聲道:“師兄?”


    慕疏涼神色微沉,眸光微凝,低聲道:“你一個人從這迴去,過了這座橋去往聚窟州西邊,桓羅知道我們被困在島上,一定會等在那裏接應,他會送你迴中原。”


    雲衿不解其意,當即問道:“那你呢?”


    慕疏涼沒有立即迴答雲衿,他忽而轉過臉,朝著夜色深處,東方那連星光都被遮蓋的濃霧裏看去,輕聲道:“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師兄,你先隨我迴去。”雲衿有些著急了,她早已經習慣了冷靜,縱然當初在空蟬派中,三個人麵對那必死的情境,她也沒有這般著急過。“什麽事情,將來再說!”


    然而慕疏涼卻依舊搖頭,他聲音淺淡卻不容置疑:“現在不做,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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