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驍功高震主、割據一方,早就成為了離陽皇室的心腹大患。


    趙風雅深知自己一言一行都代表皇家顏麵,堂堂離陽公主若真是被人逼著向北椋王府的一個丫鬟道歉,折辱的不僅是她的顏麵,更會讓離陽皇室威嚴掃地。


    抬頭看了眼遠處山林,趙風雅昂首拂袖,怒不可遏道:“武當山的人都死絕了嗎?!”


    話音剛落,一個身著道袍仙風道骨的老人從山道快步走來,王重樓一甩拂塵,掛著和善的微笑,行禮道,“武當掌門王重樓見過殿下。”


    趙風雅微微仰首,倨傲道,“我現在命令你們武當即可出手,將這三人拿下。”


    王重樓垂頭喪氣,露出遲疑之色,“說來慚愧,本教隻修心性不善武功。”


    “武當山連皇室之命也敢違抗?”趙風雅目光一冷,威脅道。


    離陽皇室還有北椋,哪一個都不是武當可以招惹,事已至此,王重樓已然無從選擇,又行一禮,麵露愧色道:“實在是武功低微,讓公主失望了。”


    一再被人落下臉麵,趙風雅心裏愈發生氣,遷怒道,“你這是要自家山門萬劫不複了。”


    “你威脅他有什麽用啊,他又打不過我們老周。”徐鳳年麵露得意,嗤笑道,“再說,珠子在我們手裏,老周隻是心善,所以指會你一聲,你就算不同意又有什麽辦法?”


    徐鳳年說著攤了攤手,示意周寂把石珠拿出來。


    趙風雅狠狠瞪向周寂,周寂左右看了一眼,表情頗為無辜。


    明明是徐鳳年在擠兌你,你瞪我幹嘛啊?


    趙風雅從小到大被受寵愛,哪裏受過這般委屈?綢袍撐起的山丘起伏不定,緊攥的核桃發出咯咯~輕響,舉起核桃朝周寂身上砸去,“給你給你都給你!這些也給你!”


    周寂搖了搖頭,看著滾落到腳邊的核桃,轉身將石珠掏出,遞給薑泥道,“北椋和離陽皇室勢同水火,以她所處的立場即便知道自己錯了,也不可能向北椋標簽的人認錯,隋珠公主之名的由來便是這兩顆隋國進獻的夜明珠,用它來賠你的小菜園,你可還滿意?”


    周寂將道理說破,薑泥抬頭看向周寂雙眼,四目相對,被眼眸中的真誠觸動。


    但周寂有周寂的行事準則,薑泥有薑泥微弱的驕傲。


    薑泥背著手後退一步,沒有接過石珠,也沒有堅持讓趙風雅道歉。


    周寂輕歎一聲,轉身走向趙風雅,張牘和一眾護衛連忙擋在趙風雅麵前,麵對周寂的步步逼近,一退一退,圍攏在兩人之間。


    “珠子還你,你叫你的手下把小菜園重新布置起來吧。”


    周寂將石珠還給趙風雅,卻見趙風雅抬手拍向周寂的手掌,似乎想將遞來的石珠拍落。


    “你碰過的東西我才不要!”


    以她的氣力哪裏能動搖周寂的力量,周寂反手一抓將這隻纖細柔弱的小手握住。


    緩緩將手腕翻轉,周寂手掌鬆開,任由趙風雅驚怒交加的抽出小手,滿臉漲紅的瞪著他道,“大...大膽!”


    周寂似笑非笑道:“珠子已經還你了,把菜園子重新搭起來,你們就可以走了。”


    趙風雅攥著手裏的石珠恨不能將它捏得粉碎,奈何攥個核桃都會讓她硌的手心疼,更何況是兩枚石珠。


    徐鳳年威脅,周寂打圓場,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憋得她滿胸怒火無從發泄,撇頭看向別處,賭氣道:“還愣著幹嘛!動手啊!!”


    身旁的一眾侍衛麵麵相覷,還是張牘打了個手勢,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跑去菜園那裏將剛剛推到的架子和頂棚重新搭了起來。


    雖然趙風雅打了薑泥一巴掌,但周寂對這個驕縱蠻橫的隋珠公主並沒有太多的惡感,甚至還覺得她壞的有點可愛。


    周寂露出溫潤和煦的笑容,攤開手朝趙風雅伸了伸。


    趙風雅看著周寂修長而寬厚的手掌,下意識的雙手背後,向後退了半步,手心緊握的石珠似乎還有熟悉而滾燙的溫度殘留,趙風雅繃不住原本的倨傲,急聲道:“你別欺人太甚了!”


    周寂聞言笑道:“當初說好了以信為約,珠子給你了,信是不是也該還我了?”


    “誰跟你說好了?!”


    提到這事趙風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撇頭賭氣道,“那東西早丟了。”


    周寂緩緩伸手探向趙風雅耳畔,趙風雅心跳猛然停了半拍,僵在原地甚至都忘了躲閃,直到看向一株藤蔓在花盆裏收攏,然後高高彈出,藤絲托舉嫩芽,猶如一隻棒槌般砰~的一下頂在周寂側臉,撞得他往旁邊一個歪頭踉蹌,端著的花盆穩穩當當,另隻手裏卻多出一張疊起來的信箋。


    趙風雅看到信箋眼熟,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胸前、腰佩,發現周寂手裏拿著的正是她一直放在身上的那張。


    趙風雅又羞又惱的抬頭瞪向周寂,卻看到這個渾身上下都透著神秘氣息的男子再沒有剛剛的瀟灑從容。


    “不是,你別誤會,我真不是故意占人便宜。”


    周寂看著又鬧脾氣的司藤,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一時間,突然感覺自己有種‘包租公’的感覺。


    看起來小小一株的嫩芽如今抽出近乎半人多高的藤絲,在虛空中直立而起,藤蔓隨風浮動,宛如活物一般張牙舞爪。


    “那...那是什麽怪物?”趙風雅和張牘等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般情景,作為離陽皇室之人,趙風雅自然知道世間存在許多奇珍異獸,像是虎夔、大黿、六年鳳之類雖未親眼見過,但皇室藏書都曾有所記載。


    可眼前這個突然爆發的藤怪讓她第一時間想起了西楚蠻荒之地的食人花草,眉頭微皺,心裏泛起一絲莫名的情緒。


    “哎,你這麽說老周會生氣的。”徐鳳年看著越退越遠,不停向司藤解釋的周寂,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可不是什麽怪物,那是老周的夫人。”


    “他成親了?還娶了一個.....一棵....植物。”趙風雅整個傻眼,一時竟不知如何稱唿。


    苦難和折磨,碾碎在齒間細細玩味,卻不會化作眼淚。膝蓋不軟,頭顱很硬,永遠不狼狽,穿最破爛的衣服,也不忘儀態端方,即便被打落穀底,也會對著鏡子,細細描眉。


    徐鳳年迴想著周寂當初的話,笑了笑,沒有再向趙風雅解釋。


    “殿下...”張牘迴到趙風雅身旁,目光掃向徐鳳年。


    徐鳳年舉目遠眺,雖然周寂已經跑的沒影了,但王重樓還在這裏。


    通過剛剛王重樓的表態,他已經知道了武當的選擇,所以就算直麵張牘和一眾侍衛也沒有絲毫懼意。


    趙風雅看了眼已經重新搭起來的小菜園,又看了眼周寂消失的方向,一甩衣袖,賭氣道:“下山!”


    “是。”張牘和身旁的一眾侍衛連忙護送趙風雅出門。


    趙風雅走後,王重樓便邀請了徐鳳年去後山的瀑布水潭。


    等周寂安撫好司藤,當著她的麵將信箋撕得粉碎,返迴坡下的院子時,院子裏隻剩薑泥一個人默默站在小菜園旁,看著滿地糟蹋的菜苗還有歪歪扭扭的架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可惜了...”周寂端著花盆走到薑泥身邊,惋惜道,“需要我幫你把菜園複原嗎?”


    視線餘光看到周寂臨近,薑泥並沒有像以往一樣移開半步,“算了。”


    薑泥目光黯淡,失落道,“我就這命,我什麽都不該有,就算擁有點什麽,最後也都會是這個下場。”


    周寂看著身旁這個執拗孤僻,陷入自我否定的少女,搖頭輕歎,語氣溫和道,“世間哪有這樣的命?”


    “我父王沒了,母後沒了,家沒了,國沒了....”薑泥越說情緒越失控,仿佛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傾訴出來,說到最後已經無法抑製哭腔,眼淚湧出,哽咽的聲音滿是淒苦,“我生來就是欠這個世間的,都毀了才好。”


    周寂看著梨花帶雨的薑泥,左右看向四周,一時有些手忙腳亂,“哎~這時候徐鳳年跑哪去了?他家薑泥被惹哭了,這可怎麽哄?”


    花盆裏的藤蔓輕觸周寂手背,婀娜窈窕的身姿仿若一個女子立於掌心,一條藤蔓指指薑泥,又向下指了指地麵。


    周寂明白了她的意思,將花盆留在了薑泥身旁,自己轉身飛入林中,尋找徐鳳年的蹤跡。


    察覺一道悠遠綿長的真氣波動從後山水潭溢散,當周寂趕到時徐鳳年和王重樓就在水潭旁邊的一塊大青石上,淡金色的真氣猶如緞帶一般環繞四周,又一點點凝聚在王重樓的指尖湧入徐鳳年的眉心。


    “這是大黃庭還是嫁衣神功?”


    以周寂的閱曆自然認出這是王重樓在將畢生修為渡給徐鳳年,這種醍醐灌頂的方法極為特殊,算是真氣速成的一種捷徑,但繼承別人真氣畢竟不如自己修煉那般來得契合。


    所以即便周寂還記得將夜世界裏的灰眼大法以及其他吸收他人功力的功法,卻還是沒有傳授徐鳳年。


    周寂遠遠看著兩人傳功的過程,並沒有出麵阻撓。


    眼下王重樓舍去一身修為成全徐鳳年,其實是和徐驍達成的一個交易,站隊北椋,受北椋庇護。


    更何況,王重樓所修大黃庭雖然玄妙,但再怎麽玄妙也比不過徐鳳年現在修行的瓊華心法。


    一個練武,一個修仙,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概念。


    視線掃過遠處山道上的一行人,似乎發現傳功已近尾聲,有些蠢蠢欲動的朝水潭靠來。


    神識感知到他們的對話,周寂身影一晃從林中飄落,堵在了山道上,露出和善溫潤的笑容,“諸位不是下山了嗎?怎麽跑武當後山來了?難不成是迷路?”


    換了身衣衫的張牘再見周寂,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上前兩步伸手護住趙風雅,低聲道:“殿下,此人在...事不可為啊。”


    趙風雅掃了眼遠處陷入昏迷的徐鳳年和王重樓,再看向擋在身前的周寂,怎麽看怎麽覺得他嘲笑自己的表情這麽的惹人討厭。


    緊握手裏的石珠,趙風雅扒開張牘的手臂,生氣道,“徐家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你為何一再跟我作對!”


    “你誤會了,我和徐家沒什麽關係。”


    周寂淡然一笑,迴想起剛開啟穿越之旅時的肆意灑脫以及愧疚後悔,露出幾分緬懷之色,“徐鳳年很像我昔日的一個好友......”


    周寂絮絮叨叨的拖延著時間,眼看王重樓從昏迷中醒來,徐鳳年也逐漸恢複意識,趙風雅拂袖道,“夠了!”


    “既然公主聽夠了,那就請下山吧。”水潭那邊的動靜自然也逃不出周寂的感知,周寂麵露微笑,伸手示意道,“山路崎嶇,公主慢行。”


    “好,我記住你了!”趙風雅冷哼一聲,轉身離去,張牘和一眾侍衛灰溜溜的跟上,返迴了京城。


    周寂搖頭輕笑,轉身看向水潭旁邊的兩人,緩步走了過去。


    “有勞道友護法了。”


    周寂上山的時候王重樓就發現他所散發的氣息波動,隱隱與道門同源。


    剛剛在給徐鳳年傳功的過程中,王重樓再次確認了徐鳳年所修功法走的是上古玄門煉氣士的路子,其玄妙程度簡直聞所未聞。


    看到周寂臨近,王重樓打了個稽首行禮。


    周寂笑著還了一禮,看向神色複雜的徐鳳年,左右打量道,“不錯嘛~眉心這道紋看著還挺獨特的。”


    “謝謝...”


    徐鳳年感受著體內流淌的大黃庭真氣,發現它正逐漸融入這半年來所修煉的那股暖流當中,等它完全轉化為瓊華真氣,七十年大黃庭全部煉化最多也就剩下四五年的修為。


    徐鳳年不清楚自己原先修煉的瓊華心法究竟是何來曆,但此刻真正意識到了,周寂可能教了他一個了不得的功法。


    徐鳳年眼中閃過一絲感動又有幾分無力感。


    兩人相識這麽久,周寂一再幫他,他卻始終沒有機會迴報周寂一次。


    雖說朋友之間無需計較,但他絕非那種接受他人幫助覺得理所應當的人。


    周寂看出徐鳳年眼裏的糾結,笑道:“真要感謝的話,迴去北椋,幫我尋找各地怪談傳說吧,說不定能有我要找的那件東西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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