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涼王府到陵州主城門,再遠也有個盡頭。


    次日一早,徐鳳年獨自將老黃送出城門,就如同三年前遊曆那般,兩人一馬重走一遍。


    清早進出城的百姓很多,城門校尉見世子殿下臉色沉重,不敢上前諂媚,隻是趕緊將排隊出城的所有人都驅趕到一邊,讓出了空蕩的城門。


    老黃接過韁繩看向站在城郭內門的徐鳳年,停下腳步,露出熟悉的憨傻笑容,“就到這裏,不用送了少爺。”


    徐鳳年搖了搖頭,眼神中閃過一絲傷感,手掌撫過馬頸柔順的鬃毛,憂心忡忡道,“再走一會兒吧。”


    穿過城洞,走過吊橋,兩人越走越慢,徐鳳年堵在嘴邊的話終於還是說了出來,“輸也好,贏也罷,這一架打完趕緊滾迴來,別把四字真言交給了我,臨到最後你自己給忘了。”


    徐鳳年拉住韁繩,忍住眼眶酸澀,伸出四根手指,和老黃異口同聲道,“風、緊、扯、唿~”


    “哈哈哈~”


    徐鳳年和老黃對視一笑,衝淡了離別的傷感,老黃拍了拍身上的劍匣,流露出三年遊曆經常浮現的奸猾表情,“放心吧少爺,我~老黃~~之前哪次遇到危險不是逃得比你都快。”


    老黃說著比劃出逃跑的手勢,滿臉壞笑道。


    “你還有臉說!上次偷人地瓜,你看到老農不提醒我,自己揣起地瓜就跑,我還納悶你跑什麽呢,結果就被老農提著釘耙堵在山道上,倒頭連個地瓜皮都沒給我留。”徐鳳年眼皮直跳,血壓當場拉滿,氣急敗壞的數落著老黃這三年的種種‘惡行’。


    老黃下意識的露出微笑,就這麽安靜的聽著數落,往事曆曆在目仿如昨日發生。


    “老黃....”


    “哎~”


    “活著迴來......”


    見識過周寂對於老魁的近乎碾壓,徐鳳年原本對於武道的差距逐漸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尤其了解王仙芝的恐怖實力之後,更是讓他收起了原本不以為意的輕佻。


    這場交手並非朋友之間的友好切磋,失敗的代價有可能要付出生命。


    徐鳳年無法阻止一名武者赴死,但他還是想讓老黃活下來。


    老黃沒有說話,隻是迴了徐鳳年一個燦爛的笑容,牽著韁繩朝遠方走去。


    ..................................


    老黃走了。


    周寂清晨采完朝露,看到徐鳳年憂形於色的從院外走來就知道老黃已經悄悄離府了。


    指尖彈出一滴露水落在徐鳳年眉心,刺骨涼意讓他驀然驚醒,抬頭看向周寂,眼神中仍有幾分惆悵。


    “還在為老黃擔心?”周寂端著花盆到院子裏的涼亭坐下,徐鳳年點了點頭,憂慮道,“老黃和王仙芝這一戰能有幾成勝算?”


    “我又沒見過王仙芝,我怎麽知道?不過他要是和聽潮亭下麵關押的那位實力相仿,老黃勝算不到一成。”


    周寂迴想到昨日去聽潮亭裏找南宮仆射時,從塔底密道感受的浩渺劍意,略作思忖道。


    “但你放心,就算他打不過王仙芝,有我留下的一縷絕仙劍意在,保住性命應該是無虞的。”


    “.....”徐鳳年經常出入聽潮亭,從不知道塔下居然藏有這樣的高手,不過他此時所關心的隻有老黃的性命,聞言立即轉身,聽到後半句邁起的腳步落了在地上,沒好氣的說道,“你特麽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


    ‘這話聽著好耳熟?’


    周寂聞言一怔,隨後恍過神來,迴懟道,“明明是你說話隻聽一半好吧?”


    對於周寂,徐鳳年總是會有種毫無來由的信任,明明相識沒多久,卻又像是結交多年的好友,下意識的選擇相信他的寬慰。


    憂慮漸漸淡去,徐鳳年眉頭舒展,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老周。”徐鳳年撫平心緒,一臉認真的看向周寂,“教我輕功吧。”


    周寂挑眉道,“我還以為你不學了呢?”


    徐鳳年笑道:“昨天看你們在天上飛來飛去,心裏早癢癢了。”


    周寂啞然失笑,將事先整理好的瓊華心法以及輕身功法一一傳授,本想著過幾天領徐鳳年入門之後再離開北椋,然而僅僅隻過去一天,徐鳳年就讓他見識到了什麽是真正的練武奇才。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庭院還有一層朦朧的薄霧,周寂遠遠就看到一個腦袋時不時從世子院裏冒起,伴隨著侍女丫鬟們的陣陣驚唿,剛走進院中就有兩片瓦礫從屋頂滾落,伴隨瓦礫一起滾落的,還有一個高唿救命的傻缺。


    周寂低頭看了眼手裏端著的盆栽,抬頭看了眼沿屋簷跌落的徐鳳年,毫不猶豫的退了一步,將端著的花盆換成了雙手抱著。


    “周......”


    徐鳳年滾的七葷八素,視線餘光掃見周寂下意識的大聲唿救,‘寂’字還未出口,就見一道素紗白裙的身影晃過眼前,淡淡的香風撲麵,下墜的身體被人攬住腰身,在空中旋轉七百二十度,翩然落地。


    等等,這姿勢不對。


    徐鳳年反應過來,連忙退身站穩,青鳥低眉順目,後撤幾步道,“青鳥來遲,讓世子受驚了。”


    “沒事兒,沒事兒,是我該感謝你,若不是你,我這下肯定摔個四仰八叉。”徐鳳年有些後怕的看了眼身後的屋頂,安慰一番院裏的其他侍女,看向朝這邊走來的周寂,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天按照你教我的心法調息,沒過多久就感覺到一縷若有似無的氣息在體內流轉,早上起來一試,不小心就試到房頂上了。”


    說話間看似不好意思,神采飛揚的晶亮眼眸卻是暴露了他內心的得意,要不是衣衫狼狽發冠雜亂的模樣,頗有幾分凡爾賽大師的風範。


    瓊華心法好歹是仙劍世界的修仙功法,雖然並不能真正抵達仙道,但也不是一般常人所能輕易練成的。


    雲天河質樸至真,再加上幼時服用陰陽紫闕,從小練劍方才一日入門。


    這個笑起來像是哈士奇的家夥到底什麽來頭,居然打坐一晚就練出了真氣?


    周寂滿心驚異,表麵上卻是不動聲色,雲淡風輕。


    架子嘛~每個人都有,該裝還是要裝一下的。


    “輕功嘛~剛開始練肯定是要摔一摔的,摔多了,自然也就學廢了。”


    徐鳳年臉上笑容一僵,嘴角抽搐道:“學廢...廢了?”


    “你聽錯了。”周寂擺了擺手,示意他別打岔,“身法要學,搭配的唿吸方法更不能落下,輕功入門容易,剩下的就是熟能生巧了。


    本來想著多住幾日,等你可以提氣縱身的以後再走,既然你已入門,我也是時候離開了。”


    聽到這裏,好似一盆冷水澆到徐鳳年頭頂,昨天剛送完老黃,如今周寂也要離開,明明已經知道結果,可他還是感到心裏發堵。


    “我還沒學會呢?我剛就湊巧碰運氣,一不留神翻到屋頂,萬一再摔下來怎麽辦?還有那些功法,我還沒背熟,要是哪天忘了或是記岔了,走火入魔怎麽辦?”


    周寂看向青鳥,笑道,“前期修煉的時候可以讓青鳥在旁照看,摔下來至少還有人接著;我教你的這套輕功比較特殊,中正平和、生生不息,隻要按照你體內流動的那縷氣息一直修煉下去就行了,沒那麽容易走火入魔的。”


    見徐鳳年還想找借口,周寂搖頭道,“我曾和你說過,我來北椋是為找件東西,那東西不在這裏,所以我想去別處看看。”


    “......”徐鳳年沉默片刻,肩膀和背脊鬆垮下來,“什麽時候走?”


    “明天吧?”


    .......................................


    “我要看書。”


    南宮仆射翻閱著手中的書卷,頭也不抬的說道。


    “行吧,我就是告訴你一聲。”周寂看南宮仆射久久沒有反應,整個聽潮亭陷入了掉根針都能聽到的安靜。


    周寂左右環視聽潮亭,用神識將一樓三樓的秘籍盡數掃過,沉默了許久,方才開口道:“你先看,我走了。”


    腳步漸遠,緊閉的大門咿呀開啟,再次咿呀關上,又一次死寂沉悶的聽潮亭過了許久,方才傳來一聲紙張翻頁的輕響。


    ........................................


    又是一天清晨,又是同樣的老路,徐鳳年曾在這個城門送過大姐,送過二姐,送過老黃,此番送過周寂,不久之後也許還要再送一人。


    明明是離陽朝第一紈絝,世人眼裏最肆意妄為,最肆無忌憚的北椋世子。


    如今看來卻是那麽的孤苦、可笑。


    藤蔓隨風搖曳,仿佛在說著什麽,周寂看向徐鳳年,一臉無奈道,“別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啊,我老婆都看不下去了。”


    徐鳳年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看向抱肘仰首直挺挺立著的藤蔓,吐槽道:“她還真是你老婆啊?”


    “不然呢?”周寂指腹輕撫藤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遲疑道,“你不會一直沒相信吧?”


    “不然呢~”徐鳳年學著周寂的語氣迴了一句,理所當然道,“誰會愛上一隻藤,一棵樹啊?整個府上,除了白狐臉,估計連薑泥都不信。”


    “難怪你平時喜歡拱火,沒事就想著撮....”‘合’字沒有出口,周寂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輕咳一聲,低頭看向朝他扭來的藤蔓嫩芽。


    “苦難和折磨,碾碎在齒間細細玩味,卻不會化作眼淚。膝蓋不軟,頭顱很硬,永遠不狼狽,穿最破爛的衣服,也不忘儀態端方,即便被打落穀底,也會對著鏡子,細細描眉。”周寂用指腹輕柔的觸碰藤絲,溫潤的眼眸裏滿是憐惜,“這樣的司藤,怎能不愛?”


    藤絲搭在指尖,嫩芽依偎指腹,恍惚間徐鳳年仿佛看到一個身著素色藤紋內袍,披著淡藍色真絲紗披的女子浮現在周寂身旁,精致的妝容,高貴冷豔卻又帶著幾分嫵媚的氣質,讓徐鳳年瞬間為之驚豔,可當他再一眨眼,眼前仍舊是一株隨風搖曳的藤蔓,依偎在周寂指間。


    剛剛那是?


    徐鳳年搖了搖頭,露出疑惑之色。


    周寂以為徐鳳年沒聽懂他在說什麽,淡然微笑,指腹輕撫藤蔓道,“這個故事很長,以後要有機會再說與你聽吧。”


    轉身看向遠處朝陽,兩人止步護城河外,周寂笑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我此行打算前往離陽的京城太安,看看離陽皇室那邊有沒有關於那件東西的線索,若是太安城尋不到,那便去各地道門宗派,說不定到時真會和你碰上。”


    徐鳳年眼前一亮,欣喜道,“老黃說徐驍可能會把我弟送去武當,具體時間還不清楚,但我猜測會在我及冠之後,到時候我們可以在武當匯合。”


    周寂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兩人告別之後,徐鳳年獨自站在護城河前目送周寂遠去,看到周寂轉身迴望,心裏不由一暖,再次將手臂高高舉起,向他揮手道別。


    周寂根本沒注意徐鳳年之前放下過手臂,因為他的視線掠過懸掛吊橋的高聳鎖鏈,落在了城門樓上,那兩束隨風飛揚的白色發帶。


    嘴角浮起一抹淺淺微笑,周寂朝城樓上揮了揮手,釋然離去。


    徐鳳年看到周寂走了這麽遠還在迴頭招手,心裏越發感動,因為相隔太遠,根本瞧不見他的視線方位,直到聽見城樓依稀傳來嗬斥,下意識的抬頭看去,驚訝道,“白狐臉,你怎麽在這兒?”


    ...........................................


    從北椋到太安無異於橫跨整個離陽王朝,相距遠超萬裏。


    周寂一路遊山玩水,每天除了給司藤采集早晚露水‘沐浴’,就是迴想將夜世界那場兩百年的夢境。


    由於夢境太過真實,這些天周寂已經迴想起了有關縮地成寸的感悟。


    世界不同,天道法則的束縛亦有差異,對周寂來說,不管是無距還是縮地成寸他都無法直接施展,無距這種直接盜取天道權柄的漏洞隻能算將夜世界獨有,除非去到另一個沒有天道監管的世界,否則根本無法實現。


    縮地成寸就不同了,這項神通隻是對天道法則的使用,而非盜取權柄,幾乎所有世界都可以使用。


    周寂在‘夢裏’曾經掌握過這項神通,如今重新修煉,可謂駕輕就熟,將夜世界十年才能參悟的神通,在去往太安兩個月的路上,就已窺得門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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