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公元1016年,北宋。


    太和嶺上空,下弦月高掛雲端,月光如水,流淌在山岩的每一條縫隙裏,敞亮如白晝。


    懸崖邊,一襲白衣,靜坐如蓮,長長的裙擺鋪在身後,烏黑的秀發挽成一個髻,發尾繞過肩頭斜搭胸前。


    少女明亮的雙眸躲藏在長長的睫毛下,修長的手指遊走在琴弦上,低頭沉浸在音符跳動的遐想裏。


    一曲廣陵止息,飄蕩在午夜寂靜的太和嶺。


    這是她在崖邊守候的第十一個夜晚,這晚天上飄著雪花,卻皓月當空。


    琴曲彈罷,她抬頭看看天空,眼神迷離,雪花落在她稚嫩的臉頰,瞬間化作一團紅暈。


    她紅唇開合,自言自語:“暮雪待春曉,紅繩結發梢。”


    孤單的身影,孤單的寒夜,少女臉上卻掛著甜美的笑,那是期待在黑暗中盛開的花。


    許久……


    許久……


    飄雪漸急,少女眉梢凝霜,發絲結晶,白色的長裙被積雪覆蓋,好似裙擺覆蓋了整座太和嶺。


    少女唿吸漸弱,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減,端坐雪中,如同沉睡千年的聖女。


    恍惚中,她的思緒又迴到一年前的冬天。


    那日,天空同樣飄著雪花,她穿一身蠶絲白裙,站在結冰的湖麵上,凝氣修行。


    她叫風鈴,出身巫術世家,北宋大中祥符年間,隱匿於山林之中的神秘一族,世代與世無爭。


    她踩過結冰的湖麵,所到之處便會騰起一團霧氣,縈繞在身周,就像雲中隱現的仙女。


    雪花漸停時,遠處緩緩浮現出一個身影,一名男子身穿布衣、頭戴鬥笠、腰掛佩劍,步履艱難地朝她走來。


    男子走過之處,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血印,融於結冰的湖水中。


    她俏眉微皺,表情冷若冰霜。


    十六年來,她從未出過這片山林,幾無接觸過外人,麵對突然闖進視線的男子,她的第一反應便是抵觸。


    男子走近,喘著粗氣說道:“姑娘,此處山林已被惡人覬覦,朝不保夕,還望盡早離去!”


    她沒應話,抬眼看著麵前的男子,鬥笠下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帽簷遮蓋看不清眼睛,挺拔的身軀,布衣上被劃破無數刀口,綻著皮肉。


    從小修行巫術的她,一眼便能看出,男子傷的不止皮肉,五髒六腑皆已受損,命不久矣。


    男子深咳幾聲,嘴角吐出一抹鮮血,再次勸道:“姑娘若再不離去,待日落西山,亂賊的鐵蹄便會踏平巫術山莊!”


    “你是在和我說話嗎?”少女依然麵無表情。


    “是的,從你出生,我便在此守護,雖素未謀麵,卻似相知已久。”男子氣息漸喘。


    “為什麽?”她不懂。


    “世間有惡必有善,巫術實乃邪惡一族,流傳於世將後患無窮,姑娘的先人明智,規誡後代不出山林、不入世事。而吾輩亦遵先人之言,世代守護於此,不進半步、不退半步。”


    男子一口氣說完這句話,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她盯著男子看了好半天,手伸出又縮迴,不知為何,胸口會有一絲痛。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從小無憂無慮生活的山莊,看似安寧,其實是一群義士拚死守護的結果。


    她也不知道,八十義士已全軍覆沒,這名男子用盡最後一口氣,前來稟報。


    她更不知道,不遠處的太和嶺上,已集結數萬鐵蹄,全是正規軍,是叛軍欲借巫術,改朝篡位。


    她轉身離去,又突然停下,慢慢走迴。


    也許是人性之初的善意,讓她咬破手指。


    聖潔的鮮血流入男子口中,雪花再次片片落下。


    她走出百米遠,男子醒來,在她身後跪地叩謝:“救命之恩等同再造,此生無以為報,唯願誓死追隨!”


    “你走吧。”她頭也不迴。


    “在下字號塵土,請問姑娘芳名?”男子喊道。


    “風鈴。”


    “從此以後,塵土飛揚,隻為唱響巫山的風鈴!”男子又喊道。


    “哦。”她輕哼一聲,人已走遠,男子肯定沒聽到。


    “明年冬日,我會在太和嶺上燃起篝火,照亮整個巫術山莊!”


    男子喊完這句話,也轉身離去,看似輕浮的話語,卻滿含悲壯,因為太和嶺上集結著千軍萬馬。


    篝火很難燃起,更大可能是,血染太和嶺,一去不複返。


    命是姑娘給的,身為錚錚鐵骨的義士,男子不會苟活餘生。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見過這名男子。


    從此以後,她的心裏多了些微妙的情愫,自己都說不上來是什麽。


    一年時光已過,巫術山莊平安無事,沒有鐵蹄前來踐踏,生活平靜,一如那日結冰的湖麵。


    當然,太和嶺上的篝火也沒有燃起。


    過去的一年,她曾做過無數的夢,自己涉世未深,不懂夢中所示為何,隻覺那夢很真實。


    每次醒來,淚濕香枕。


    夢裏,一個頭戴鬥笠、手握篝火的男子,點燃了太和嶺下所有的草木,熊熊烈火映得山嶺好似一團熾熱的火球。


    火光裏刀光劍影,血濺三尺,哀嚎遍野,最後統統化為烏有,沒有一個人走出來。


    ……


    這是她在太和嶺上守候的第十一個夜晚,這晚天上飄著雪花,卻皓月當空。


    少女端坐如蓮,雪花落在她的裙擺上,像是為她白色的長裙錦上添花。


    不食人間煙火,不代表無情無義,不出山林,亦不代表無知。


    在她心裏,那份執著的守護,那些真實的夢境,都觸動著她的每一根心弦,如同蜻蜓點過平靜的湖水,泛起圈圈漣漪。


    第十一個夜晚,就這樣過去,日出東方,晨光朦朧。


    少女起身,抖落肩上的碎雪,纖柔的手指抹抹眼睛,眼神迷離,迎著朝陽上揚嘴角。


    縱身跳下懸崖。


    裙擺飄散,飄蕩在山風唿嘯的峽穀中,像一朵白色的無根花,消失在霧氣彌漫的穀底。


    山穀中迴蕩著少女淺唱的低吟:“暮雪待春曉,紅繩結發梢。”


    ……


    就在此時,空中劃過一道極光,雲朵被切割成兩半。


    緊接著,天空扭曲變形,攪成了水墨畫,整座太和嶺也跟著晃動,如波浪一般忽高忽低。


    而後,所有的事物如飛沙一點點消逝,就連空氣都像打碎的玻璃般,出現黑色的裂縫,乾坤混合,黑暗無際。


    墜落中的少女,突然靜止在半空中,她緩緩睜開眼睛,周圍的事物跟隨她的視野,逐漸清晰。


    柔軟的草坪,成群結隊的學生,高高的樓宇,閃著電子燈的大門,上麵顯示四個大字:“安南大學”。


    當然了,這些她都不認識。


    少女躺在草坪上,身穿蠶絲白裙,麵對眼前陌生又新奇的事物,眼睛一眨一眨的,半天沒迴過神來。


    遠處走來一位拿著課本的男生,壞笑道:“小妹妹,沒地方睡呀,哥哥給你找個地方?”


    說著就要伸手拉她的胳膊。


    “別碰我!”


    少女天生對陌生人有著抵觸心理,臉色立刻沉下來,眼神冰冷如刀。


    悄然之間,巫術已凝聚在她的手心。


    男生笑得更歡:“小妹妹長這麽漂亮,哪個學校的?加個微信怎麽樣?以後班裏誰欺負你了,跟哥說,哥罩著你!”


    這個男生,腦子肯定進水了,絲毫沒發現危險來臨,自己的小命將要不保。


    少女冰冷如刀的眼神,已然變作帶笑的罌粟,手順勢伸向男生的胸口。


    這男生就是白癡,不躲反而嬉笑迎合,其實也不能怪他,隻怪少女貌美如花。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不知從哪裏跳出一個紅衣女孩,緊緊地抓住了白衣少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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